元宵番外少年游(四)
顧秀一驚,她恐馮晟發(fā)難,手中本扣了一把珠子,此時見梅盈自戕明志,當(dāng)即彈指出手,將她手上短刀打落。只是情勢太急,究竟還是在梅盈臉上留下了淺淺兩道傷口,血流如注,甚是可怖。馮晟被她駭退兩步,“瘋子,瘋子!你要干什么?快把她制住!” 周遭人一片嘩然,正當(dāng)時,羅胭終于從人群中脫身,見馮晟身邊的仆役漸漸圍了過來,當(dāng)即挺身護在梅盈身前,一襲紅衣艷艷,眉間尤帶三分英豪,三分決然,“誰敢!” 羅胭環(huán)視一周,見那些仆役紛紛抽出棍棒來,朝馮晟冷笑道,“你敢動盈兒一下,我必跟你拼命。馮公子,您是體體面面的公子哥兒,我們卻是爛命一條。您有您的手段,我們有我們的伎倆,只要您今個兒不把我們打死,就等著防賊似的防一輩子去吧!” 周遭一時靜寂,梅盈從她身后推了一下,走出來向著馮晟行了一禮,語聲溫柔,“馮郎,我今日最后一次這么喚你。我曾欲以此刀自盡,是羅姊姊救我回的人世。那條命我還了你,前盟舊約,今日也借此刀一并斬棄,你我再無瓜葛。像方才那些話,此后還是不必再說了吧?!?/br> 她將刀柄倒轉(zhuǎn),遞向馮晟,迎風(fēng)而立,“你若實在心有不忿,那便今日殺了我,從此兩不相欠?!?/br> 馮晟接過刀,定定地看了梅盈片刻,轉(zhuǎn)頭走了。人群逐漸散去,羅胭身為醉花筵主人,吩咐了人清理亂場,見顧秀還立在一邊若有所思,走過去道,“你是誰?方才為什么替盈兒去彈琴?” 顧秀回過神來,眨了眨眼,口吻仍是漫不經(jīng)心的,“盈姑娘手傷了,叫我來替她彈?!?/br> 羅胭眉頭皺得更緊了,語氣低促,“怎么會!誰傷的她?要不要緊?” “此刻尚在后臺,你可以自己去看?!?/br> 后臺里,梅盈臉頰上的血已經(jīng)止住了,正讓侍女朝上敷藥粉,一見羅胭過來就偏頭笑道,“這么快就收拾完了?” 羅胭不搭話,拽著她的手拉出來,露出手背,傷口已經(jīng)包扎好了。她面色冷若寒霜,“方才你居然真的敢去離姓馮的那么近?他發(fā)瘋刺傷你怎么辦?” “他才沒那個膽子呢,何況顧姑娘在旁邊,怎么可能叫他得逞。” 羅胭道,“還有,手背上這又是怎么回事?” “一點小傷而已。”梅盈似乎不大情愿,輕輕抽了一下,沒能抽回手,只好嘆了口氣,“哎——真的是小傷,還不到兩寸,就輕輕劃了一下,過兩日就好了。顧姑娘也見了,不信你問她……咦,怎么走了?” 顧秀見她二人說起話來心無旁騖,度量施眉生說不準(zhǔn)什么時候就要到場,怕被人發(fā)現(xiàn),便趁勢悄悄地溜了。一路向西,進了城,去了偽裝,卻還不大想回客棧去。四下燈火輝煌,人聲熙攘,不斷傳來爆竹之聲,她嫌身上白衣在夜里太過招搖,索性用障眼法隱去行跡,又隨手蓋了頂斗笠遮臉,一個人在街上漫無目的的閑逛起來。羅胭和盈姑娘的對答卻始終漂在她心里,上上下下,不肯離去。 居然……真的有這樣的感情,眼中若有彼此,世間萬物都不足道。連事關(guān)生死的驚心動魄之后都是先關(guān)心對方,甚至于同心同意,同行同止,連一首曲子,都由兩人共譜。 這是少年人第一次接觸到鮮活的,似乎是觸手可及的愛情。她心中不可抑制地冒出了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什么時候……我也能……得此一人,神魂俱與,生死相隨么?那念頭只在她心中停留了一瞬,隨即就被潮水般的思緒沖散了。 顧秀回旅店時已是子時初刻,葉渺將遇見衛(wèi)珂及顧籍一干事和她盡數(shù)說了,又察覺顧秀手臂有異,因問緣故。 顧秀搖頭笑道,“和那群人打架的時候不小心脫臼了,我自己都接好了?!?/br> 葉渺鄙夷道,“跟一群打手過招都能把自己弄脫臼,明先生的臉都要給你丟盡了?!彼瘫×藘删?,便去撕了一件外衫袖子,給顧秀打了個繃帶吊住,又替她解開外衣,抖了兩下,從袖中掉出來一方繡著白梅花、清香撲鼻的帕子,眼簾一掀,“這是什么?” “什么?”顧秀看了一眼,恍然道,“原來是她的?!?/br> 葉渺挑眉,“別人的?還要不要了?沾上血可就不好洗了?!?/br> “白日我在后臺,那個琴師姑娘的。人家白白挨了我一掌,可要找個機會還回去才是,”顧秀左手包得嚴(yán)嚴(yán)實實,便用右手揮出一道靈力,那方帕子從葉渺手中一抖,輕飄飄在空中回了個身,上面的血污一洗而空,整整齊齊地迭在了案上,“我那時要找機會動手,正巧她手傷了,我便代她去了琴池。那位置隱蔽,視野又開闊,最合適不過?!?/br> 那也沒見你動手,倒是救了一回美。葉渺心想,只不過她懶得拆穿顧秀,“衛(wèi)珂姊姊讓我們明日回程,你不要告訴我你還打算再闖一次滿庭芳?!?/br> 顧秀不覺笑道,“何必那樣。遣人送回去就是了?!?/br> “你是怕別人不知道顧大小姐夜入青樓,還得了樓中姑娘的定情信物?還是想專門告知父親大人一聲你在京中受了傷?” 顧秀啞然,“你這么說倒也是。倒不方便找家里的人了?!彼烈髌蹋龆鴱澲浑p桃花眼笑起來,“不如這樣,阿渺,你替我走一趟好了。” 葉渺刀鋒一樣的目光立時向她轉(zhuǎn)過來。顧秀只是無辜地一彎眼睛,“阿渺……我受傷了。” 葉渺絲毫不為所動,“你平時是用胳膊走路的?” “我身上有傷,現(xiàn)下開不了空間法陣嘛,”她晃一晃掛在脖子上的左臂,扁著嘴,“再說了,這個東西不還回去又該怎么處置呢?總不好隨便亂丟,倘若帶回去,總要被人問緣由?!?/br> “這個好辦,”葉渺露出一絲笑意,兩指一并一劃,那方薄薄的手帕就在空中霎時碎裂,化成了一陣飛灰,“好了?!?/br> 她用的是個障眼法,這手帕實際上還是回了梅盈處。顧秀先是一驚,只是她素知葉渺心性,料定她不至于擅自損毀,便也安心歇了回去。次日一早上路,她著意安排了暗河的人照看梅盈,以防那馮晟又來惹事生非,又將錢老二等一眾盜匪送去了京兆尹歸案。涼月珠既然歸了滿庭芳,要追回來就得衛(wèi)珂出面,不是她們能左右的了。但有人證在先,顧秀卻也料定了施眉生不敢不給。 馬車駛出京城,只見昨夜大鬧過一場的那片瓊花林中靜謐無聲,晨星寥落,一輪圓月將落未落地懸浮在西山暗藍(lán)的天穹上,卻還是昨夜之月,只是愈見清冷。顧秀將車簾放下,轉(zhuǎn)頭見葉渺靠在車廂壁上假寐,心中一笑,伸手從她額上輕輕拂了拂碎發(fā),也自并排靠著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