攜手(四)
故而曾借地泉水療傷的父親,自然也永無機會再在那島上,以至于終始相錯,參商永隔……葉渺心下黯然,問道,“那母親又是怎么回事?” 顧秀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道,“她自己要留在島上,我怎么知道?” 葉渺嘆道,“你還在生她的氣?” 顧秀道,“葉倫說她是通靈者,那話也的確沒有錯。” “支別島的雪狼只有通靈者能馴服,故支別島每一任狼王交接,用的都是只能在通靈者之間傳承的契約,一旦接受了這個契約,就終身困于島上不能離開,連死也不能,否則就是魂飛魄散,再也不能轉生。當初狼王不曾殺她,就是因為通靈者難得,而母親答應了只要順利生產,就將一身血rou心甘情愿地獻出。老狼王早就想要一副真正的身體歸葬,好讓魂靈轉世,哪怕是為此而死也不足惜,便姑且留下了她。她籌謀數月,一擊必殺,而就在殺了老狼王的那天晚上,狼王將契約和紅蓮藏的秘密交給了她。她本可以抽身退步,卻還是接受了這份傳承,身而為人的葉伊從此便死,只余下那個雪狼女王了。” 她說完這一長篇,見阿渺眉宇間浮上一層淡淡的哀傷神色,心中柔軟。她少不更事的時候也想念過自己的母親,不過如今看來,她這輩子唯一做過的好事,就是生下了阿渺。 葉渺過了片刻,方才收攏起思緒,輕聲道,“你早就知道這些了?” 顧秀便從床邊的小柜中拉出個抽屜,伸手進去不知撥弄了什么機關,從屜頂上掉出來一個紋飾精美的螺鈿漆盒來,八角四足,銅扣開合。顧秀將那盒子蓋向上一掀,從里面取出一迭信。 葉渺怔道,“這是——” “我八歲的時候隨父親去顧園,在他書房里看見的。”顧秀從中抽了一封遞給她,落款寫的是明懿,看墨色總也有一二十年,“只不過不是私拆,父親說晝影堂的法陣壞了,不巧又下了一場雨,書房里東西舊了容易生蟲,讓我去幫忙曬一曬。我看見了這個,就問他是怎么回事,那時候他正為找不到你發(fā)愁,愁得夜里也睡不好。我聽過那些事,請扶乩占了一回,卜辭上說你在北海,我就勸他去幽涉散散心。” 她慢慢將那封信看過,明先生的字要更挺拔些,許是年輕時所寫,筆致比后來瀟灑隨意得多,寫的是: 明臺見信如晤, 余自去歲九月入珞嶺訪梅鶴去,世間事荒疏久矣。兄及孟宗東海歸來,一切無恙乎?萋萋產日將近,懿同大禮恭待多時矣。 懿書 明臺兄見信如晤, 驚聞萋萋之事,悲哉痛哉,一別三月,焜黃葉衰。天道反復,曷以其無常!懿即日往幽涉去,萬望珍重。 懿頓首頓首 明臺安啟, 來信俱悉,秀兒之名甚好,無需再改。余觀兄言語蕭索,似有輕生之意。此誠錯之極矣。今萋萋死因迷離,敵友未分,君作此喪態(tài),其親者痛而仇者快乎?京城風雨激蕩,宜早謀出路,君務明哲保身,不可妄動,余死不足惜,然萋萋骨血,惟賴兄矣。 懿手書 這后兩封信飛白枯燥,意態(tài)慘淡。葉渺讀到這里,心下悵然,本不想再看,卻見下一封墨色酣暢濃麗,似有不同,又忍不住打開來,卻不是明先生的信,時間似是更久遠些,寫道: 明臺兄展信安, 手書已接多日,然山水長情,不可輕負,寧不得有負兄耶?今茲略閑,聊寫數語復君。隨信小畫甚佳,筆墨清曠,愚弟不及多矣。會妹優(yōu)先至,欣欣然引為珍藏,是以題字不成,兄素寬廣,必不使吾見棄于小女子矣。雪山谷泉甚美,林峰翠峭,隱然有洞仙云霞,余手涂朱華雪山一卷,自罰一首,并題畫上,垂手待君來矣。 葉倫 她看過署名,見顧秀目光并不在此,便悄然將這四封信都折好封上,放入那漆盒里。又見那里頭東西甚是雜亂,順手歸攏到一側,不料一撥開信札,就聽見幾聲清脆的金鐵碰撞之音。顧秀回眸看她,而她已瞬間反應過來那盒底的碎片是什么,一個失手,竟將這盒子整個掉在了地上,信件雖未灑出,那精雕細琢的盒腳卻生生碰在木地板上,應聲迸飛出一截斷足。 顧秀彎腰從榻下?lián)炱饋頁淞藫浠覊m,微笑道,“你這是走什么神呢?” 她匆匆合上雕奩,極力掩飾過情緒,隨便說了兩句就逃走了。顧秀在原地若有所思地坐了半晌,蘇恰端藥過來,不見葉渺,還奇怪道,“主上不是說今晚要留葉帥同住的,怎么這就走了?” 顧秀沉吟半晌,忽而笑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