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想被那個男人上。

    在老舊的引擎隆隆聲中，何曦麟腦中忽然浮現(xiàn)這個念頭──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

    他靠在公車的窗框上，神情木然撐著頭，看著外頭快速掠過的各色景物，手上抱著寫有『久適高中』小篆字體的卡其色書包，彷彿想把書包撐爆的參考書與考卷沉重地壓著他的大腿，提醒他現(xiàn)在是個高三考生。

    他高中三年總是在學(xué)校待到熄燈，然后搭上社區(qū)公車回家。

    疲憊的雙眼淡淡地掃了一下身旁的空位，這班車在他上車時就是空的，所以他每次都會挑位于倒數(shù)第二排、右邊靠窗的位子就坐，幾乎沒換過位置。

    車子從久適高中與大學(xué)之間的公車站出發(fā)，穿越社區(qū)內(nèi)的購物商圈、商業(yè)大樓、人工湖、繞過住宅區(qū)，最后停在醫(yī)院。路途不長，但這班車卻開得格外緩慢，像是承載不住乘客的疲勞一樣。

    每天都搭這班車的何曦麟，只有在這近五十多分鐘的車程中，可以暫時忘掉沉悶無趣的課業(yè)，以及父母給予的過多期待。

    商圈的第一站到了，停在一個已經(jīng)熄燈的餐館前，有時何曦麟會看到穿著制服的員工一臉疲憊地上車，或者是醉酒的客人搖搖晃晃地沿著彩磚道路而去。

    車門打開，率先上車的是一位妙齡女子，她穿著窄裙與高跟長靴，在公車的走道上踩出響亮的聲音，手上拿著一大包食材，在倒數(shù)第三排的左邊座位坐下，把東西擱在自己身旁，重重地呼了口氣，把頭往后仰靠在椅背上，閉目養(yǎng)神。

    再來是兩位老夫婦，慈眉善目的老人攙著不良于行的老婦，等到她在右邊的博愛座坐妥后，才在妻子后方的位子坐下。

    車子再次啟動，穿過剩下零星燈光的商店街。一隻野貓?zhí)戏N著長春藤圍墻，潛入黑暗中。

    好長的路，車子好慢，慢得像是可以走一輩子。何曦麟抓著書包上蓋，把它掀開又再關(guān)上，兩眼依然盯著車外，書包的金屬釦子發(fā)出瑣碎聲音，全都被引擎聲給掩蓋。

    好想被那個男人上到哭。他的腦中再度回盪這句話，兩腳不安地動著，喉嚨開始發(fā)乾。

    修剪得十分乾凈的指甲來回刮著帆布材質(zhì)的書包，上頭被藤蔓包圍的校徽已經(jīng)出現(xiàn)斑駁。

    公車到了商圈第二站，這時會上來兩男兩女，何曦麟知道這四個人是在商圈某個西餐廳工作的服務(wù)生──他從四人的對話中得知的。

    公車最后面的雙人座左右各三排，何曦麟佔(zhàn)了右邊中間那排，所以四個人會在妙齡女子的后方就坐，方便他們交談。

    司機(jī)踩了油門，車子繼續(xù)往商業(yè)大樓聚集的地方而去，高聳的大樓外墻是鏡面玻璃，在夜晚映著灑滿月色的商店街，與偶爾行駛過去的車輛。

    在車輛即將到達(dá)商店街終點(diǎn)時，焦慮的何曦麟猛然坐直，匆匆從書包中拿出一本參考書翻開，裝出在認(rèn)真讀書的模樣。

    雖然兩眼死盯著腳上的書本，但他仍不住用馀光瞥著車外逐漸靠近的公車站。

    車子停下，折疊式的車門碰撞出讓人皺眉的巨響，在每位乘客踏入公車時，整臺車都會因此輕晃。

    在看到正排隊上車的那個男人時，何曦麟覺得自己的喉嚨像是火燒一樣，胃液在腹中翻滾，無形的異物正卡在他的胸口。

    不管男人是不是排第一個，他總是會讓后方帶著孩子的少婦、頭發(fā)灰白的老人，衣服沾著油污的青年、與一對男女情侶先上車，有時還會替少婦或者老人提東西。

    少婦抱著一個嬰兒，還牽著一位穿著蕾絲洋裝的小女孩，看女孩的五官似乎是混血兒，發(fā)色比一般人淡，年紀(jì)應(yīng)該還沒上小學(xué)，水汪汪的大眼不停打量車上的乘客，高高綁起的兩條辮子俏皮地晃著。

    她們坐在前方的兩張博愛座，小女孩在對她來說過高的椅子上欣喜地晃著雙腳。

    前方左右各一排的座位剩下一張，走路緩慢的老人徐徐往那兒走去，在座椅上拍了幾下后坐下。

    白衣上有黑色油污的青年用手背擦了擦臉，卻把臉弄得更黑，他的目光迅速掃過后方的三排座椅，快步走向何曦麟的前方位子。

    再來是男女情侶，他們兩人即使上車時也是摟著彼此的腰，硬是擠入狹窄的車門，然后走到車子最尾端，也就是何曦麟后面的位置。

    接著上來的不是那個男人，而是今天多的新乘客，一位戴著鴨舌帽、穿著格菱紋上衣與刻意磨出破洞的牛仔褲的女性，她背著一個大背包，看起來應(yīng)該是來此地旅行的人。

    她投了零錢，朝后方的座位走來，站在走道上偏頭看著僅剩的空位──何曦麟身旁。

    何曦麟不住地?fù)苤鴷镜倪吘?，手心都是因緊張而產(chǎn)生的冷汗。

    不要過來，拜託，讓這個位置空下來。

    鴨舌帽女性邁開腳步。

    何曦麟的指甲在參考書上留下明顯的痕跡，書頁被扯破了一角。

    看似睡著的妙齡女子忽然把椅子上的東西挪到自己腳上，對鴨舌帽女性露出一個微笑，便又繼續(xù)閉眼小憩。

    當(dāng)鴨舌帽女性在妙齡女子身旁坐下時，何曦麟差點(diǎn)歡呼出聲，但他告訴自己要專心在書本上，兩眼卻不由自主地往跟在鴨舌帽女性身后上車的男人飄去。

    最后上來的男人穿著雙排扣黑色大衣──這把他的身材修飾得更瘦也更有形了，何曦麟想──他上車時對司機(jī)禮貌性的點(diǎn)頭微笑；深灰色西裝褲十分合身，在男人走路時顯現(xiàn)出他腿部的修長線條；腳上的皮鞋無論何時都擦得光可鑑人，踏出的步伐沉穩(wěn)有力，

    他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車內(nèi)，最后停在剩下的空位上。

    當(dāng)男人在何曦麟身旁坐下時，公車也開動了。

    今天天氣很冷，就算沒風(fēng)的車內(nèi)還是隱約感覺到?jīng)鲆?，何曦麟?yún)s渾身發(fā)熱，視線完全不敢離開書本。

    男人翹起一腳，身體微微靠向何曦麟。沒碰到他，但他還是感覺到男人身上的熱度，以及像是摻雜花香的沉木味。

    『上我，用什么方法都可以?！缓侮伧雵仓可系耐僖?，手指緊抓著書本。

    男人輕輕吁出一口氣，像是把今天的疲憊都排解掉一樣。

    『把我?guī)Щ丶遥駥櫸镆粯忧艚??！?/br>
    何曦麟用盡一切意志才不讓手指顫抖，佯裝平靜地翻過書頁，偷偷覷著映在車窗上的男人。

    車內(nèi)的溫度比外頭高，男人解開大衣的釦子，露出里頭的西裝，他用食指拉開斜紋深紅色的領(lǐng)帶，解開束縛的輕松讓他發(fā)出愉悅的嘆息，再把領(lǐng)帶整個解下，收進(jìn)大衣口袋中。

    男人似乎很討厭領(lǐng)帶，他每次一上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領(lǐng)帶拿掉。

    何曦麟繼續(xù)偷看窗戶上的男人，看著那若隱若現(xiàn)的鎖骨。

    『拜託你──上我，把我徹徹底底變成你的東西。』

    男人闔上雙眼，絲毫未察覺身旁的何曦麟滿腔慾望與妄想。

    公車?yán)^續(xù)往下一站駛?cè)?，眨眼間就越過兩站。

    何曦麟忽然覺得這臺車變得好快，為什么這么快就到下一站了？

    找不到恰當(dāng)位置的視線在窗戶與書本上來回移動，他其實(shí)根本不會在公車上看書，他會暈車。只是想讓男人覺得自己是個認(rèn)真的學(xué)生，希望男人有好印象。

    男人盤著胳膊，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何曦麟往后靠在鋪著軟墊的椅背上，看向窗戶。

    霍地，男人也跟著往窗戶看去，他的倒影視線正好迎上何曦麟。

    『吻我，把我壓在你的身下──』

    何曦麟夾緊雙腿，他感覺到下腹產(chǎn)生強(qiáng)烈的熱度，集中到兩腿之間──他有反應(yīng)了。

    只是一個眼神而已，卻讓他的心臟彷彿受到男人召喚、迫不及待地想跳出身體。

    他壓著腿上的書包，慶幸自己有遮蔽物可以掩蓋失態(tài)，不停告訴自己要冷靜。

    男人似乎輕笑一聲，笑聲被引擎聲吞噬，他把臉轉(zhuǎn)向走道，似是沒察覺何曦麟的異狀。

    『上我，讓我的大腦變得無法思考，只能想著你?！?/br>
    何曦麟努力了好一陣子，卻發(fā)現(xiàn)腦中的妄想不減反增，腿間的慾望更是漲得發(fā)疼。

    想快點(diǎn)回到家處理這個窘境，卻又不想這么快離開男人。

    鴨舌帽女性跟后方的情侶率先下車，下一站是帶著兩位小孩的少婦、四個男女中的兩個男性與老夫婦，接著是妙齡女子與青年。

    就是下一站了。何曦麟把書本收起，低著已經(jīng)泛紅的臉，想先起身平復(fù)心情。

    他把書包遮在自己身前，「不好意思……」男人屈起雙腳讓他出去，心慌意亂的何曦麟匆匆站起。

    行駛中的公車不知壓到什么，整臺車劇烈地彈跳一下。

    站起的何曦麟帶著驚呼摔倒，正好壓在男人身上，他一手按在男人大腿，另一手撐著椅背，而他的硬挺正好抵在男人的膝蓋──

    男人扶著他的腰，莞爾一笑，沒注意到有什么不對勁，「車子在動的時候別行走，有撞到哪里嗎？」

    「啊……」何曦麟抬起滿是錯愕的臉。

    朝思暮想的男人就近在咫尺，只要稍微靠近一點(diǎn)就能吻到他。

    『上我?！?/br>
    不，不對！

    「對、對不起！」

    回過神的何曦麟倉皇跳起，在車門打開的同時立刻衝下車，在公車站牌旁大口吸著冰冷的空氣。

    在他之后下車的乘客對他投以疑惑的眼神，但也只是淡淡一瞥，便轉(zhuǎn)頭離開。

    摸到了……他摸到那個男人了。

    何曦麟看著自己的手，嗅著上頭殘留的味道，想像被方才扶著自己腰部的手愛撫的感覺。

    然后掩著臉蹲下，發(fā)出痛苦的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