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五)
將阿彰的告白信塞進制服口袋里,整個畢業(yè)典禮的過程中,坐在市長獎的領獎列上,我頻頻往右手邊的第一個位置瞄;幸好,我跟藍天怡的位置離得頗遠,班上隊伍又剛好在我望過去的方向,完全不用擔心目光會被發(fā)現(xiàn)或拆穿。 畢業(yè)典禮結束之后,趁著散場的混亂,我脫離人群往音樂教室的方向走。本來想拖阿彰一塊去的,但領校長獎的他離我座位有段距離,閉幕一結束我們就被人潮沖散。站在門口張望了一陣子還見不到他后,我索性放棄了。 抱著得等一段時間,甚至等不到藍天怡來赴約的心理準備,我踏上了往音樂教室的樓梯,孰料才走到一半,我竟望見藍天怡纖瘦的身影就走在前方不遠處,一步一步地拾級而上。 我的動作因此停頓了下來。 一如既往眾人傳述的印象,藍天怡的步履從容優(yōu)雅,帆布鞋踩在階面上的聲音極輕,相當有教養(yǎng)和氣質(zhì)。 下一秒,喉嚨突然一陣搔癢,讓我猛烈咳嗽起來,等好不容易緩和,我用左手輕拍著胸口,右手則拉了拉有些下滑的口罩。 抬起頭來,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藍天怡竟然停下上樓的動作,按著樓梯扶手回眸看我,還輕輕地蹙著眉。我不懂她蹙眉的理由……大概是認為我很吵吧! 「你還好吧?」她忽然問了一句,「須要去保健室?guī)湍阋瓬厮畣??你好像咳得很難過。」 我怔忡了好半晌都還無法回神。剛剛是藍天怡主動跟我說話嗎?是她在關心我咳得亂七八糟,還說要去幫我拿溫水嗎?原來阿彰說藍天怡是個和善的人,還借過傘給他,這件事有可能不是他胡謅的嗎? 我腦海中瞬間竄過無數(shù)個問題,將反應神經(jīng)全部塞滿,讓我無法思考。 「同學?」見我沒開口回答,藍天怡轉(zhuǎn)身走下來,在距我兩個臺階的地方停下,站在那個高度,她的目光正好能與我平視?!改愫孟袷恰瓍锹??」 聽見她直呼我的名字,才終于將我的思緒打穿一條通路。 「……你知道我是誰?」咳過一陣,現(xiàn)下我的嗓音比鴨子還難聽。 「領獎時??匆娔?,名字聽久就知道了。」她簡單回答。 「原來如此。」我自言自語道,接觸到她探問的眼神,連忙說:「我沒事,沒事。」 而且保健室就在樓下,我還不至于咳到下不了樓梯。 聞言,藍天怡仍多打量了我?guī)酌耄劈c點頭。 「那我先走了?!顾朕D(zhuǎn)過身,又留下一句,「多喝水,保重?!?/br> 我反射性地頷首。目送她走上樓梯拐彎,又呆滯數(shù)秒,才想起來這里的目的。 我不是來送信給她的嗎!剛才是在健忘哪一齣的!大好機會白白溜掉了啊! 意識到這點,我在倉皇中急奔上樓,當她的背影映入眼簾時,我脫口就喊:「藍天怡!」 聽聞叫喚,她止住前進的步伐回首,等望見我,眉頭又輕皺了皺,我懷疑這略顯憂鬱的小動作已經(jīng)成了她的習慣。 強嚥下佔據(jù)喉嚨的乾澀,我深呼吸了口氣,拿出放在口袋里的信件走向她,而且在內(nèi)心發(fā)誓以后打死都不做這種事!因為比我想像中要緊張多了。 當我將信件遞到她面前時,她的眸中閃過一絲訝異,而后,眼神霎時變得深邃,深邃得教我無法解析。 在我依然試圖猜測她的想法時,她突兀地揚起唇角,勾出一抹笑,那笑很淡很美,卻又讓我接收到些許嘲笑的信息。 或許,是我困窘的模樣讓她嗤之以鼻吧……拜託,信不是我要給的??! 「你喜歡我?」她接過了信,就在我松口氣慶幸任務完成時,她便啟口問道。即使嗓音甜美掩飾了大半,卻也無法全然隱藏她語氣中的毫無熱情。 在這當下,她的態(tài)度是興致索然的,我敢肯定。 沉默思索了一會,正想搖頭,她又追問一句:「那么,你有把握喜歡我一輩子嗎?」 聞言,我的動作頓時一僵。好在沒搖頭,否則就被誤會了。 但靜下來后,我又開始低頭沉吟。問我有沒有把握喜歡她一輩子?看似小孩子玩角色扮演般童言童語的問題,從她口中說出來卻顯得正經(jīng)。 不久后,她將信遞還給我,這舉動出乎意料之外,我一時反應不過來。 肯定是阿彰的信搞笑過頭了!才讓藍天怡連拆都不想拆。不過,將信退回也太絕了吧?是我至少也會收回去丟垃圾……咳!腦誤腦誤。 見我沒打算接信,藍天怡便順手將它往旁邊的圍墻上一放。我張大眼睛望著她,十分愕然。方才她表現(xiàn)出的善意,彷彿曇花一現(xiàn),在我叫住她后就全變了樣。 「等你十年后還喜歡我,再來跟我告白?!共o遲疑,她拋下這句話便轉(zhuǎn)身離去;然而,好幾分鐘過了,那句話,那十五個字,猶然在我腦海中盤桓不去。 明明今天被拒絕的人是阿彰,又不是我,我在失落個什么勁?可能……雖說實際上喜歡藍天怡的人是阿彰,但這天她肯定以為她拒絕的人是我吧!而且還是在知道我身分的情況下。 本來想,我戴著口罩,聲音又啞了,大概不會被認出來,嘖,是我想得太簡單了。 也罷,總而言之是失敗了,反正畢業(yè)之后也不會再碰面,沒什么好尷尬的。 ……真的是這樣嗎?我不自覺在心中如是問道。 「你有把握喜歡我一輩子嗎?」這句話又莫名地浮現(xiàn)在腦海。 十五歲就談一輩子,是否太早、太草率了?可是,若只盼望和一個人在某個時期短暫攜手,之后就分道揚鑣,也恐怕會不歡而散,沒想過考慮彼此的未來──抱著這樣的心思傳達感情,實在太過膚淺,還不如將心意深深埋藏,成為遺憾卻也美好的記憶。 接著,我忽然恍然大悟,也明白她面上那絲嘲諷背后的理由。 我們都太年輕。 嘆了口氣,我望向被擱在墻上的那封信,胸腔內(nèi)有股陌生的情感發(fā)酵起來。 有沒有被誤會告白,而且遭到拒絕之后,才察覺自己好像不小心喜歡上那個人的烏龍經(jīng)驗? 糟糕的是,這居然就是我現(xiàn)在的感覺,一種無法忽視的感覺。即便只是初萌,即使并不強烈,卻能感受到它真切地存在。 恍恍惚惚地伸手想取回阿彰的信,說時遲那時快,一陣風來,居然直接將那封信往外颳出去,向下掉落。 我的神情恍惚瞬間變成瞠目結舌,衝到墻邊往下搜尋幾眼,就趕緊循著上來的路線奔下階梯。 可不能讓那封信落入別人手里,丟人現(xiàn)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