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黎見卿第一次同陸微之回來見他的家人，她的自我要求是得體，收起私底下親密時的嬌態(tài)，多數(shù)時間陪著外婆，不和他黏在一起。

    陸微之的表兄弟有公事與他商量，兩人一直待在書房。

    晚餐前夕，黎見卿獨自去了露臺，倚著闌干遠望，太陽在山海之間緩慢墜落。

    濃藍碎金的海面上，落日有焚燒之勢，而她感覺的是相反的安寧和平靜。

    陸微之推門進來時，見到的便是黎見卿望著遠方，百無聊賴地放空。

    她今天穿了條Katya的白裙，很是低調(diào)，沒有佩戴首飾，顯得簡單雅致。

    “今天感覺還好嗎？”他問。

    “比我想的好多了?！崩枰娗滢D(zhuǎn)過身，看到他手中的首飾盒，“送我的嗎？”

    陸微之將暗藍絲絨首飾盒遞給她。

    黎見卿對這個首飾盒很熟悉，是用來裝那一條陸微之第二次送給她、又被有所顧慮的她放回的項鏈。

    她做好了接受的準備，笑道：“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回到我手上了?！?/br>
    打開，盒內(nèi)空空如也。

    黎見卿疑惑地看向他：“為什么是空的？”

    陸微之拿出另外一個首飾盒，在她面前打開：“這才是送給你的?！?/br>
    黑色絨面上躺著一條碧璽項鏈，帕拉伊巴吊墜，散發(fā)著濃郁的海藍光芒，極其凈澈，美過凝著夕陽光輝的海面。

    七十克拉的帕拉伊巴十分罕有，但黎見卿最驚訝的不在于它的價值：“你怎么會買到？”

    她在叁年前逛珠寶展時一眼愛上這條項鏈，可項鏈的擁有者表示不予出售，態(tài)度堅持。

    陸微之在旁，但他認為珠寶不過是可有可無的收藏品或裝飾品，明碼標價者甚眾，無論多么昂貴。而一件非賣品，并不值得他額外費神。

    黎見卿固執(zhí)地說：“我就是喜歡，哪怕它是非賣品，我只想要它?！?/br>
    陸微之沒理會她的孩子氣，后來另選了一條珍貴程度只高不低的項鏈，作為她二十歲的生日禮物。

    “你不是說......”

    項鏈乃陸微之輾轉(zhuǎn)購得，過程頗費周章，兩次到訪那位脾氣古怪的設計師。

    “如果連我最終都做不到退而求其次，”陸微之緩道，“更加不能要求你接受替代品?！?/br>
    黎見卿應該得到心之所愿，完完全全，不打半分折扣。

    白璧微瑕亦不可。

    黎見卿轉(zhuǎn)過身，陸微之為她戴上頸間。

    而海洋里所有的藍色調(diào)，仿佛都凝聚在那顆吊墜里，最高的濃度。

    胸口像有海水在涌動，她的一切感情，最后由他全部容納。

    *

    晚上，黎見卿和陸微之一起從山頂別墅離開，回到他的家，她掰著手指數(shù)：“這周我已經(jīng)在你這兒住了叁天了。”

    “有什么問題？”陸微之問。

    “由奢入儉難?！崩枰娗鋼u搖頭，“我可不能染上驕奢yin逸的壞習慣?！?/br>
    由于各自有事在忙，他們今晚沒有過性生活。

    黎見卿換上睡衣，帶著一身沐浴后的水汽撲上床：“我想到件事，你為什么很少和我說粵語?！?/br>
    陸微之側(cè)了黎見卿一眼，她發(fā)尾半濕，身上又香又軟，像個好奇寶寶似的，真誠發(fā)問。

    兩種語言對陸微之來講沒區(qū)別：“習慣而已。”

    黎見卿回想起白天陸微之沉穩(wěn)大方地向他的家人介紹她時的模樣：“但是，我覺得你說粵語很好聽——說給我聽吧，比如說上次你叫我的那個稱呼？”

    陸微之忘記得差不多了：“哪個稱呼？”他的手指在觸控板上滑動，“bb？”

    陸微之叫得十分隨意，連看也沒看她，奈何聲音低沉悅耳，黎見卿的心里被撓了下，跨坐到他身上，不依不饒道：“你要看著我說。”

    陸微之有點兒笑，本來這稱呼是排除在他詞匯庫以外的，那天不過是特殊情況。但他發(fā)現(xiàn)，自家女友似乎很受用膩膩歪歪這套：“你中意我咁稱呼你？”

    黎見卿點頭。

    陸微之從善如流，看著她的眼睛，淡笑道：“下個禮拜我又唔喺香港，我諗，我應該會掛住你嘅，bb?！?/br>
    黎見卿的臉泛紅，肌rou發(fā)緊，足趾微蜷，接近于zuoai時腎上腺素飆升的狀態(tài)，連耳后都在發(fā)麻，是一種非常羞恥又非常親密，只存在于兩個人的感覺。

    她回：“我都會掛住你嘅?！?/br>
    黎見卿倒向陸微之，他攬住她，撩開她的黑發(fā)，揉了揉她發(fā)紅的耳朵，輕笑說：“傻女，這樣就開心了?！?/br>
    陸微之低下來，咬了一口她的耳垂：“反過來，我能得到什么好處呢？”

    黎見卿直起身：“這么快就索要回報了，你就不能再讓我開心一會兒？”她長嘆，“真是無商不jian。但我沒記錯的話，你大學念的是計算機？”

    陸微之漫應道：“嗯哼?！?/br>
    “一點也不像。”

    黎見卿打量著陸微之，她實在很難想象他以他平時那副衣冠楚楚的商界精英面貌出現(xiàn)在計算機學院：“你應該從小到大都沒有過黑框眼鏡和格子襯衫這種單品吧？”

    “這只是你的刻板印象?！标懳⒅f，“你做人物群像報道也這樣？”

    黎見卿不服：“那你說你穿的什么，就這個天氣？”

    “正常穿著。”陸微之語氣平平，“比如T恤、衛(wèi)衣?！?/br>
    “我還沒見過你穿衛(wèi)衣呢?！崩枰娗湮桶停拔义e過了你還是男大學生的時候，好遺憾哦。我遇見你的時候，你已經(jīng)......”

    在陸微之的眼神里，黎見卿咽下老這個字眼，高情商地說：“是成熟男人了。”

    陸微之唇角挑起：“何必遺憾，你已經(jīng)談過男大學生了，不是么？”

    黎見卿背脊發(fā)涼，陸博西是一個絕不適合在床上場合提起的人，否則她會被收拾得很慘。

    “我先睡了。”

    陸微之拽住黎見卿的手腕，她很警惕：“我好困，不做了?！?/br>
    “緊張什么？”陸微之輕笑，提醒她，“好處。”

    黎見卿松了口氣，捧起他的臉，親他的額頭、鼻梁、左右臉頰。

    小孩子式的親吻，她的唇與陸微之的臉頰相碰，故意發(fā)出響亮的啵的聲音，。

    “好處給你了?！?/br>
    黎見卿賣完乖，快速地躺回自己的位置，被子嚴嚴實實蓋好。

    陸微之臉上還濕濕地沾了黎見卿的口水，她嘴唇柔軟的觸感抵到他心里，他分出一只手，撫按了下她的太陽xue，倒是沒對她怎么樣：“睡吧?！?/br>
    黎見卿躺下后不多時，沉睡了過去，呼吸輕細均勻。她最近工作上壓力很大，眼下有淡淡的青。

    黎見卿請的私家偵探在調(diào)查過程中不小心曝露，被逼著吞下了兩條活生生的蛇。卓鴻的勢力涉及黑白兩道，最后陸微之截下這段視頻，暗中處理了此事。

    他是不希望她涉險，但知道這件事成為了她半個執(zhí)念，也沒有開口要她停止。

    *

    過了幾日，黎見卿陪陸微之出席一場晚宴，在電梯里，她挽著他的手臂，形影相隨的人像映在鏡面中：“還記得我們在香港第一次見到嗎，是在這間酒店?！?/br>
    陸微之否認：“這里不是第一次。”

    黎見卿疑問：“在進出旋轉(zhuǎn)門的時候，你看到我了？”

    “也不是那里?！?/br>
    黎見卿好奇了：“嗯？”

    陸微之的思緒拉遠，回到之前一個普通的夜晚。

    彼時，香港堪堪進入初夏，一場突然而至的小雨，淋熄了漸升的暑氣。

    陸微之開著車，行駛在中區(qū)的街道上。他在多地都有專門的司機，但不記得從什么時候起，他更喜歡獨自駕駛的感覺，尤其是在他偶爾心煩的深夜，他會開上京州的機場高速兜風。

    凌晨兩點，夜色已深，駛?cè)脬~鑼灣軒尼詩道近波斯富街一帶，陸微之想下車買瓶水，街對面正好有一間24小時營業(yè)的便利店。

    車輛靠左停，陸微之解開安全帶，朝外一望，停下了即將下車的步伐。

    便利店是一整排緊密相挨的店鋪中唯一明亮的一家，在一整面透明的玻璃后，黎見卿坐在面向大街的座位上。

    座椅很高，黎見卿的雙腿微微懸空，桌面上擺著一杯咖啡和一杯奶茶，她專心致志地將兩杯各倒出一半，混合成一杯鴛鴦。

    黎見卿似乎是做好了徹夜不眠的準備，她掀開泡面杯蓋，深吸了口氣，一邊捧著吃，一邊在電腦上敲敲打打。

    她好像在生理期，時不時用瓶裝的熱飲暖肚子。

    雨滴斑駁落在車窗上，陸微之和她隔著雨幕，隔著一條無人的狹窄街道。經(jīng)久不見，他胸中并沒有激動，甚至缺乏柔情，他靜靜地看著她，帶著冷靜的審視與分辨，她的每一個細節(jié)變化，盡數(shù)落在他眼底。

    她可以嬌氣地要他下車買一瓶指定牌子的草莓牛奶，也可以深更半夜，孤零零地坐在便利店里吃泡面。

    他知道她在香港。也知道，他們總有一天會再見到。

    中控臺擺著一份叁明治，陸微之沒有什么胃口，本不打算吃。坐在車里，無緣由地，他伸手拿起了叁明治，慢慢地吃完了。

    一杯面而已，黎見卿吃得很慢，到最后近乎一根根地挑著。雨漸下漸大，對面停泊的黑色車輛，過了很長的時間才離開。

    誤以為的巧合，原來是，兩個人都沒有在當下意識到的陪伴。

    *

    卿卿沒有意識到的是陸微之在場，陸微之在場而沒有意識到的是他自己到底為什么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