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毛回來的時候，我正坐在床上發(fā)呆。

    程一的話很對，孩子沒有選擇的權利，但是我有。我可以選擇要不要讓她來到這個世界上，我可以選擇要不要給她一個更好的生活。我一個人怎樣任性，怎樣逃避都可以。我怎么吃苦，怎么折騰都無所謂。但是她不行。

    在某些時候，我必須要學會對生活妥協(xié)。

    「欸，小賤人，今天沒畫畫?。俊裹S毛把包丟在角落，「報告結果怎么樣？」

    「很好啊。今天又做了一次超音波，醫(yī)生說寶寶長大了不少，但我還是偏瘦，要我繼續(xù)補充營養(yǎng)?！刮野研碌恼掌蛨蟾孢f給黃毛，「你和你那個……約會怎么樣？這么早就回來啦，怎么沒有一起吃晚飯？」

    「johnson晚上還要和同事準備明天的presentation，提早回去了?！裹S毛幽悶的扯了扯衣服領子，不滿之意溢于言表。她本來計劃的好好的，兩個人去漁人碼頭的海鮮店吃晚飯，一起看日落的。

    「他叫johnson？」

    「嗯?！裹S毛只穿著內衣，站在床前左右的瞅剛脫掉的衣服，轉頭問我：「如果一個男人跟你說，你讓他想起另一個女人，是不是說明，你只是一個備胎？」

    「不一定吧，看他說的誰了。如果是說你像明星什么的，也是種稱贊吧?！?/br>
    黃毛垂下手臂，歪著腦袋回想，「johnson今天和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你的衣服很漂亮’，我還沒來得及開心，他又說，‘讓我想起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她也喜歡這種風格。不過她穿起來很可愛，而你……’」

    「你什么？」我看到黃毛眼神有些漂移，臉頰飛過一片可疑的緋紅，八卦的基因又蠢蠢欲動。

    「啊呀，沒什么。反正我下次不跟你借衣服了。太別扭了，我半天都在拉上衣。這衣服，略微一動就往上竄。」

    「那是因為你胸太大了?！刮页脵C捏她一把。

    黃毛一點兒虧也不吃，迅速摸回來，「你也不差啊，我看這幾天補的營養(yǎng)全跑這里來了?！?/br>
    「那也沒你大啊。」我又伸手，被她轉身躲過。

    「等你餵奶的時候，看看誰比較大?！刮疫M攻姿勢太不保守，被敵人偷襲成功。兩個人以斗室為戰(zhàn)場，嘰嘰嘎嘎的吃起對方豆腐來。

    最后敵對雙方握手言和。雖然我偷襲進攻的成功率不高，但是畢竟黃毛的豆腐比較嫩，我倒并沒覺得吃虧。兩個人鬧累了，靠在墻邊喘氣。

    我抓過黃毛的手，仔細端詳著。

    那原本應該是很纖細很漂亮的手型，這些年的辛苦，都寫在這一雙手上。右手的手掌和虎口還有兩條長疤，白白的，隱藏在密密麻麻的掌紋中。

    「很丑吧。」黃毛攥成拳頭，不讓我再看。

    「不會啊，我真得很佩服你。yume，你是我見過最獨立，最能干的女孩子了?！?/br>
    「可是男人可以接受一個獨立，能干的女人做伙伴，卻不會選她做情人。你看看你，什么都不會，多少男人搶。男人需要一個會依靠他們，需要他們照顧，漂亮，精致，可愛的女人。我不漂亮，也不精致，更不可愛，我……啊，你打我的頭干嘛。別以為你是孕婦我就不敢打回去。」

    「不許取笑我，我現(xiàn)在明明是個沒人要的?！刮依氖郑竬ume，別妄自菲薄。你是個好女孩，就一定會遇到一個愛你的好男人。希望有一天，我能親手把你交到你選擇的那個男人手里。這個johnson不就是你的機會么。對了，跟我說說你們的約會嘛……」

    黃毛和她的johnson交往還算順利?？此刻旎蛳不虮?，患得患失的樣子，也算我無聊生活中格外的樂趣。

    johnson會議結束，離別在即。黃毛表面上看起來算得上平靜，只是我們誰也不提這件事，仿佛日子會在這一刻無限循環(huán)下去。但我看得出來，黃毛在猶豫。

    不知道johnson是不是猜到了黃毛現(xiàn)在的身份，還是黃毛自己坦白了，johnson提出想帶她去日本。

    先別說黃毛對日本鬼子有多厭煩，她這一去就再也不可能回來這里了。她說，這片土地上的確是發(fā)生過毀了她一輩子的事，卻同樣留下了她這么些年的汗水和努力，雖不是故鄉(xiāng)，也不是說割舍便能割舍的。

    黃毛沒有明說，我知道她現(xiàn)在最不放心的就是我。有好幾次我都開玩笑的說，我自己一個人也行，反正有現(xiàn)成的地方住，不過換個人交租金而已，每次都被黃毛數(shù)落回來。

    還有好幾次，我都差點兒脫口說出，其實我有錢。大不了我可以回到盧佳身邊去。話到嘴邊，卻連我自己都猶豫。

    我會回去么，我可以回去么。如果我回去，等待我的會是什么。我不敢想象。

    johnson和同事即將離開的前一天，是黃毛的生日，他們約好了共進晚餐。黃毛第一次沒有精心打扮，而是恢復了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那個頂著夸張的卡通發(fā)型，裹著連帽衫，不男不女的經典造型。

    「這不過是一場夢，也該醒了。我就當這短暫的戀情是上天送我的生日禮物，我很喜歡。是時候讓johnson看看真正的我了。你說，如果我跟他講我是人妖，他會不會當場吐血身亡?！裹S毛收起了戀愛中小女人的模樣，又躲回了她自己的殼。

    「yume，你在胡說什么。他不是說回去日本還會和你聯(lián)絡么？」

    「你真的相信那種話么？他現(xiàn)在也不過是興奮于這段異國邂逅，回到正常生活之后，很快就會忘記我的。雖然我沒什么戀愛經驗，但我比你看的清楚。我們不過是彼此的過客，兩條直線，從此只會越走越遠的?！?/br>
    「yume，別總這么悲觀好不好?！?/br>
    「小賤人，不信咱們走著看?！?/br>
    我一個人留在家里，掏出錢包里那張銀行卡翻看著。錢應該還在里面吧。

    黃毛幫了我那么多，這一次，也讓我?guī)蛶退伞?/br>
    把25分的硬幣丟進投幣電話，我按鍵的手指有點兒抖。春天的夜里還是有些涼，我裹緊衣服，就著路燈確定了一遍電話號碼。

    話筒里「嘟……嘟……」的叫號聲讓我有些緊張。這是我第一次打他的電話。

    「……」電話接了起來，對面的人卻沒有發(fā)出聲音。

    「哎……」我試探的開口。

    「龍珠？什么事？」

    「那個……你能幫我辦去日本的簽證么？」

    「你要去日本？」

    「不是，是給yume辦……那個，不要跟yume說好么，我是想給她一個驚喜?！?/br>
    「因為那個johnson？她這次還來真的了。」

    「你都知道？」

    「這臭丫頭，說好了今天一起給她慶生的，丟下我們這幫朋友一個人happy去了。對了，辦真的還是辦假的？」

    「可以辦真的？她不是已經沒有身份了么？」

    「半真半假，需要些時間?！顾ｎD了一下，「手續(xù)費準備好了么？」

    「十……十萬夠么？」

    「夠，綽綽有馀了。你哪兒來那么多錢？」

    「就是……那個……」

    「不能說我就不問了?！?/br>
    「謝謝三哥。」

    「唉，這么客氣，yume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況且大哥也發(fā)下話了要多照顧你……」

    「你別跟你大哥和yume說這件事行么？」

    「我知道你是要幫yume，但你也沒問問她愿不愿意？大哥那邊，我不能說謊。不過我答應你，如果大哥不問，我絕對不說?！?/br>
    打完了電話，我一個人順著高速路旁的人行道往家里走。

    家？應該說是「住處」才對吧。我還真有歸屬感，住了幾個月而已，就已經把那里當成家了。

    在這樣的夜里，在這個依舊陌生的城市，也是因為有黃毛，才會讓那間簡陋臥室的燈光有了溫暖感，指引著我的腳步。

    我才是黃毛生命中的過客，她不應該因為我放棄好不容易等到的幸福的機會。我還是哪兒來哪兒去吧。已經註定了我不可能逃開的，為了肚子里的孩子，還是選擇回歸我原本的道路才是正解。任性一次也就夠了。

    我轉過公寓門前的灌木叢，大門口橘黃的燈光下，站著兩個人，緊緊擁抱在一起。那一顆頂著黃鳥窩的頭，偎在男人寬厚高大的肩膀上，猛一看，真像只大狗。

    喲，真不好意思，撞到人家依依惜別了。我趕緊退后幾步，想要再躲回灌木叢后面。可黃毛已經抬起了頭，一眼就瞅見了我，尷尬而迅速的將身邊的人推開。

    「小賤……龍珠，你這么晚怎么出去了？」她還真懂得在外人面前給我留面子，不叫我小賤人了。

    我笑著走過去，還未開口，笑容就僵在了嘴角。

    那個男人慢鏡頭一樣緩緩的轉過身。

    「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