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伍章(四)
跳下馬匹,在遍地尸首中,谷月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閻師,但偏偏站在眾人眼前的卻是閻師,他暗自叫苦。 抽出青盤劍,他在心中默念自家祖宗十八代的名號,希望自己今晚能夠保住一條小命回家。 「閻師,交出鬼子!」 「若我說不呢?」 凌厲殺氣瞬間爆發(fā),所有人都忍不住退后了一步,唯獨(dú)唐谷月。 「鬼子與你不同,武林盟是對付不了你,但還是能治得了他,你若執(zhí)意要包庇他,就等于向整個武林宣戰(zhàn),就算如此,你還是要把他擋在身后嗎?」 谷月舉劍直指閻師,或許,這就是自己身為盟主最后的氣魄了。 「江湖是條不歸血路,我們心里有數(shù),但這孩子把平民百姓也扯了進(jìn)來,這就太過了!」 「沒錯!把鬼子交出來!」 眾人齊聲撻伐,然而閻師卻面不改色,冷冷地看著氣憤填膺的英雄好漢在他冷眼掃射下默默地閉了嘴,身后的鬼子緊捏著他的衣角,瞪大雙眼,似乎在嘗試?yán)斫庋矍暗娜藗冊谡f些什么。 斗篷之下,他拍拍鬼子的頭,讓鬼子繼續(xù)躲在他的庇護(hù)之下,然后面對著一幫他素來就沒放在眼底的人馬沉聲說道: 「我沒說這孩子這樣殺人的是正確的,但是我也沒意愿把他交給你們處理。這孩子是我的!退開!」 「你叫我們退就退?憑甚么?」 「這孩子殺了那么多人,怎能輕易饒?。克啦蛔阆?!」 「武林盟正義之名不能辱沒,把人交出來!」 眾說紛紜,但閻師只聽入了二字,使他殺氣無法遏止地迸發(fā),入鞘的龍殘也忍不住出鞘化做劍氣飛散,圍繞在閻師的身邊,在月光之下散溢著銀藍(lán)色的殺氣。 「正義?竟敢在我面前說這二字?」 若武林真有正義,那為何他今日淪落如此境地?若武林盟真有心維持正義,那為何他的親人今日皆在九泉之下,與他生死別離? 「不戒視成謂之暴,不教而殺謂之虐……跟個連殺人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講你們這暴虐的正義……武林盟……可笑至極!」 隨著可笑二字爆發(fā)的劍氣,橫掃武林盟的人馬,首當(dāng)其衝的唐谷月舉起青盤劍試圖抵擋,卻只換來斷裂的劍身以及被劍氣劃開的傷口,身后眾人或倒或傷,一干人馬頓時如沙散地。 雖然早已知道在面對閻師時沒有帶上巡狂,武林盟再多人馬過來也只是以卵擊石,但谷月這次卻無法退縮。 「把人交出來!」谷月?lián)]舞著斷劍,壓低身形,像枝箭矢朝著自己最畏懼的敵人飛奔而去。 但是不知何時,或許谷月只眨了一眼,一個瘦小的身影瞬時擋在閻師與他之間,手中一柄長劍已然出鞘,劍尖直指著他的左眼,只差一厘,就可貫穿他的頭顱,奪去他的性命,而阻止這事實(shí)發(fā)生的,竟是閻師。 「說好你不可以動劍的。」 握住鬼子細(xì)弱的手腕,閻師也沒察覺到這孩子是何時跳出斗篷的,更不明白他哪來的時間抽劍,但是光看這俐落的出手,閻師只確認(rèn)了鬼子比想像中來得更危險。 被止住的鬼子先是露出了不明白的表情看著閻師,隨即看著另一隻手握著的劍鞘,無視于撿回一條命的谷月,再次凝望著這片停止他殺戮的月光。 「……不行?」 「不行!因?yàn)槟愦饝?yīng)我了?!?/br> 將鬼子的劍收回鞘中,他察覺鬼子的雙眸呈滿了懊惱與落寞,他忍不住拍拍鬼子的頭,輕聲說: 「我沒生氣……」 隨即他又再次看見了那抹會攫住他思緒的笑容。 那么天真的笑容……是怎么在這孩子身上孕育出來?沒有教導(dǎo)他取走人命是種罪惡的幕后黑手,才是真正的邪惡! 一雙手抓住了負(fù)傷的谷月將他往后拉,同樣的面孔出現(xiàn)在那雙手的主人身上。 「沒事吧?」荊棘將哥哥拉回安全的區(qū)域之中,左手運(yùn)著淺紅色的氣息往沁血的傷口一抹,斬破的衣服之下,肌膚完好如初,而他懸掛著的心也才放了下來。 「你也來了?」雖然荊棘也在追捕鬼子,但是谷月沒料到他會來得如此之快。 「若我不來,你豈不是要躺著回家?」看著大哥手中碎裂的青盤劍,想也知道這是誰的杰作,荊棘不免動了真火。 轉(zhuǎn)頭看到閻師如此偏袒那個孩子,荊棘更加確認(rèn)這場鬼子之爭,恐怕又要屈服在這十殿閻羅的強(qiáng)大武力之下。 「十殿閻羅,我只問你一句:鬼子是奉你之命殺人?」 「與你何關(guān)!」將鬼子拉回身后,閻師并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十二宮的太虛十二神算,個個神機(jī)妙算,你何需來問我這種蠢問題?」將過往的埋怨藏進(jìn)眼底,閻師收起了龍殘劍,只因在荊棘和谷月的身后,他看見了一個久違的身影。 「老頭……我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再出你的四靈宮了!」將龍殘收回鞘中后,閻師揚(yáng)手飛擲此劍。 「你來了也好,還你!」 龍殘斜插在來人前方,入地三分。身穿白色勁裝的男子,年紀(jì)約四十來歲,頭上雪白的銀色龍冠鑲著寶藍(lán)的彩石,應(yīng)和著別在腰際青藍(lán)色的長劍,鬢邊的幾縷白發(fā)掩蓋不了他俊秀的臉龐以及高傲的眼神。 被稱為老頭,他似乎有點(diǎn)惱怒,但他并沒有打算接下龍殘劍。 「還我做什么?這不是你的劍嗎?」 入地三分的龍殘?jiān)谡Z畢后竟飛旋回閻師的眼前,直擊閻師冰冷的臉,讓他不得不伸手接下這把他意欲歸還的劍。 「送你就是你的了……不管你變成什么樣子……」撫著腰際別著的長劍,劍柄的圖紋與閻師手中龍殘相似,男子若有所思。 「荊棘……麻煩你……」 「辰師父……我知道了……」 眼神交會,荊棘在谷月耳邊低語,讓谷月帶著武林盟半傷半殘的人馬先行離去,只留下男子與閻師、鬼子三人待在原地。 「老頭,你來作什么?」 「別老頭老頭的叫,我看起來跟你也沒差幾歲……乖乖地像以前一樣叫師父不好嗎?」男子沒好氣地說道。當(dāng)年那個畢恭畢敬叫他師父的端正少年上哪去了? 「……楠宮師才是你徒弟……」 「……難道你不就是楠宮師嗎?」相似的面孔、相似的脾性,除了銀發(fā)紫眸還有那一身強(qiáng)得嚇?biāo)廊说年帤庵?,眼前這人不就是他從小看到大的楠宮師嗎? 「曾是……」他現(xiàn)在已是閻師。 「楠宮師也好,閻師也罷,我來并非跟你敘舊?!顾麑⒛抗饨抵帘婚悗煵卦谏砗蟮挠仔∩碛吧?。 見到鬼子毫不掩飾的直率雙眸隱藏不住的敵意,還有那隱在面容里的天命,男子深深嘆了口氣,將目光又轉(zhuǎn)回閻師身上卻沉默不語。 「……你看出了什么?」知道男子在作什么的閻師,卻不知道這過去的師父從鬼子面容上讀到了什么。 「與你何關(guān)?」用同樣的四字堵回去,男子本來預(yù)計(jì)會看見過去與他拌嘴吵鬧的徒弟,不料閻師僅是輕輕地皺了眉頭而已。 「既然無關(guān),那我走了!」 說罷閻師真的轉(zhuǎn)頭就走,身后的鬼子也順從地跟上,但是走沒幾步路男子卻又出現(xiàn)在他倆眼前阻住去路。 「慢著……我話還沒說完……」 「我說完了,神算辰……」 「什么時候你夠資格決定我們的對話結(jié)束了沒有?」 「哼,資格?我當(dāng)然有!從你跟整個太虛十二宮把我棄而不顧的時候,我就有絕對的資格決定你我之間無話可說!」 「……」 「放手!」 沒有查覺到自己居然緊握住閻師手腕的神算辰,在下一刻里被殺氣震開了手,但也沒閻師那句話來得震撼。 棄而不顧?這話是怎么生出來的? 消失在遠(yuǎn)處的黑影說明著過去的弟子極度不愿與他再次相見,神算辰撫著腰際的龍泉劍,劍柄散發(fā)出淡淡的銀藍(lán)光芒,就像是閻師的龍殘劍所發(fā)出的一樣。 注視著那片光芒,握緊龍泉,神算辰低語道: 「或許……今日與你反目……就是當(dāng)初我抗天收你為徒的代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