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輕柔撒下，滿地的銀色月光總讓他著迷，總是讓他忘記自己身在何方，也能忘記所有事情，月色啊，怎會如此迷人？

    回家的路途從不遙遠(yuǎn)，但這回，他遲疑了……手中不成形的人頭，誰還認(rèn)得出來這曾經(jīng)是羅九星的一部分？該怎么向娘親證明？還有一身染滿毒血的衣裳，這是娘親做給他的衣服，有一點臟污都不行，而如今卻是完全變色的模樣，還有，伸手往后腦勺一探，染血的發(fā)帶綁不住他散落的發(fā)絲，不只失去了墨綠的顏色，上頭的家紋更被黑血浸染，變得模糊不清，

    他不能就這么回去見娘…………

    放慢腳步，他知道回家的路上有口碧綠的水潭，沁涼的潭水總能止住他燒灼的喉嚨，但他不渴，喉嚨不時有鮮甜的血涌上，跟以往鮮紅的顏色不一樣，是暗沉的黑色，就跟弄臟他衣服的污血一樣，碧綠的潭水，應(yīng)當(dāng)能洗凈吧。

    湖水倒映出他一身的狼狽，他走下去，散開的血在碧水中染成一片漆黑，但卡在衣服上的毒血仍舊一塊一塊，像水蛭一般黏附著，怎么甩也甩不掉，他用力地拍擊著潭水，激起陣陣雪白的水花，卻只讓染黑的潭水?dāng)U散，未褪去一身血腥。

    該如何是好？

    他看著依舊狼狽的倒影不知所措，湖中的月亮皎潔如雪，令他迷醉，只是大片的月光卻瞬間出現(xiàn)在他的身后。

    銀白色的發(fā)絲映著月光閃閃發(fā)亮，終于追上鬼子的閻師無暇盤問這孩子什么，他得趕快讓這孩子吃下解藥。

    「月……」驅(qū)使著勉強還能動的右手，試圖靠近眼前觸手可及的月光，他并未注意到那是一個人歷盡折磨的長發(fā)。

    閻師打開符離卦給他的銀色小瓶，一陣水色的煙霧從瓶中飄出來，包圍著他倆，滲入鬼子的傷口，那烏黑的血色逐漸轉(zhuǎn)紅，閻師這才松下一口氣來。

    「好多了嗎？」出聲詢問，閻師發(fā)現(xiàn)這孩子里充滿訝異。

    「是……人？」察覺眼前的光會說話，他抬頭隔著煙霧望見那雙紫色的雙眸，娘親給予他的警鐘敲得雖響，卻無法立即反應(yīng)過來。

    「我是閻師！」閻師語氣堅定地說道。

    煙霧散去之后兩人之間再無阻礙，眼前的孩子歲數(shù)最多七、八來歲，瘦弱的身體隱藏在破舊但潔凈的衣服之下，然而閻師卻看得見，隱在孩子未發(fā)育完全軀體內(nèi)的經(jīng)脈與常人有異，而孩子的雙眼，透露出一種不黯世事的無邪與單純。

    「閻師……」鬼子低喃著陌生的兩字，雙眼直視著籠罩在月光中的閻師，透露出迷濛與疑惑：

    「不是……人？」

    「……不是……」閻師回答道。

    自他入十殿林之后，就再也不把自己當(dāng)人看待，旁人也不再把他當(dāng)正常人看待，而眼前的鬼子，卻用疑惑的眼神詢問他的身分，他的心卻莫名地有些刺痛起來。

    即使如此，他也還是不想與鬼子解釋些什么，因為那無邪的雙眸首次不帶著殺氣凝望著他。

    「……不是人……是閻師？」鬼子就像在確認(rèn)般地再問了一次，問罷還指了指天上的月亮：「……閻師？」

    順著稚嫩手指的方向望去，高掛天空的皎潔明月正散發(fā)著與他發(fā)色相同的銀光，閻師回頭看著這個連月亮都不知道的孩子，消失已久的悲憫油然而生，他搖搖頭，指著自己說：「閻師?！乖僦钢炜彰髟抡f：「月亮」

    「閻師……月亮……」

    鬼子就像被搞迷糊似的，看看閻師又看看月亮，最后忍不住執(zhí)起飄散在眼前的銀發(fā)，恭敬地捧著發(fā)絲再問。

    「月亮？」

    閻師搖搖頭，也執(zhí)起鬼子的一綹發(fā)絲放在鬼子手上：「不，頭發(fā)！」

    鬼子很執(zhí)拗地撇開自個兒的發(fā)絲，貪戀地留下閻師宛同月光的銀發(fā)，搖頭否認(rèn)道：

    「月亮！」

    自己黑色的發(fā)絲怎能跟月光相比呢！

    啞然失笑的閻師也不想糾正這固執(zhí)的小孩，任憑他入了迷地?fù)崦∈种幸痪^銀發(fā)，不時還用無辜的雙眼偷瞄，好像害怕他會抽走好不容易入手的絲絲月光。

    閻師輕輕地將手放上鬼子的頭，鬼子先是一驚，縮起身子，想要逃開卻又有些猶豫，只因他不明白閻師的用意何在。

    等到閻師緩緩地?fù)崦念^時，那種充滿著憐愛的感覺從溫暖的掌心傳來，他也不想抗拒這份從出生至此從未享受過的疼惜，默默地閉上了雙眼，任憑閻師將他抱在懷中，輕輕拍著他的額頭、他的背，將他當(dāng)個孩子哄。

    低頭確認(rèn)那條繡著家紋的發(fā)帶確實是屬于楠宮家的遺物，閻師開始推算起這孩子的年紀(jì)，頂多才七、八歲，而楠宮家滅絕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十二年前，家族中唯一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只有兄長的兒子，名喚「歛」，但面容與這孩子一點也不相似，而且他探聽過，楠宮歛并沒有因為年幼而被那群鼠輩輕饒，反而因為太過年幼，無法抵御心狠手辣的追殺，與兄長雙雙共赴黃泉……

    眼前這孩子到底是從何而來？為何綁著楠宮家的發(fā)帶，對當(dāng)年的仇家進(jìn)行殘酷的復(fù)仇？

    「你的名字？」

    「…………」鬼子睜開雙眼，回憶似地?fù)u搖頭。名字……那是何物？

    「我要怎么叫你？」

    「…………」鬼子持續(xù)地?fù)u著頭。甚至眼帶敵意地脫離了閻師的懷抱，戒備地向陸地退離。

    仍在水中的閻師并沒有打算跟上去，因為他知道，若他太過急躁，這孩子定會與他兵刃相向。

    這不是個尋常孩子，不能用常理對待。

    「閻師……不能……」像是想起了什么，鬼子望著與水中明月相輝映的閻師，又看向遠(yuǎn)方，手中那血rou模糊的人頭被清水沖洗過后，稍微有了羅九星的模樣。

    他搖搖頭：「不能……說話……要回家……不問……不問……」

    片段的字詞，顯現(xiàn)出鬼子說不定連好好表達(dá)說話都辦不到，但是閻師能猜得出來，鬼子要他別再提問，也別再跟蹤著他了。

    他點點頭，表示自己不會再跟上去，但是他用真氣割斷一綹發(fā)絲，盤成一個結(jié)，傳到鬼子的手中，問他最后一個問題。

    「我是閻師，你會記得我吧？」

    本來轉(zhuǎn)身意欲離開的鬼子，接下那團小小的月光，又看著那團浸在湖水中大大的月光，他將發(fā)結(jié)收進(jìn)懷中，咧開了笑容，輕輕點點頭。

    「閻師……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