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 1
因應政府政策要求,本來兩週的休假被硬拉長成1個月,不管李佳或是我都得面對公司主管可能的責難。我本來早申請好的特休,在未通知申請人的狀況下自動轉換成留職停薪1個月,完全未留商量的馀地。我心想既然是留職停薪就乾脆好好的休1個月吧!結果馬上就接到了公司主管的電話,要求我這週務必要將電子郵件中的報告完成,不然就準備滾蛋。 在平日里已是連週末都被要求無條件加班寫報告的狀態(tài)下,這次竟也理所應當的丟出材料要求不支薪在家寫作業(yè),理由很簡單,因為她們都很忙而我在休假中,我很懷疑她們到底懂不懂甚么叫做休假呢?還是只有我一人被如此對待?正當我在猶豫該遞出辭呈還是乖乖寫作業(yè)的時候,就聽見了李佳不自信的說話聲。 身處電商部門的李佳狀態(tài)并沒有比我好多少,我們搭乘週六的班機回來,今天一大早就聽見她不斷講電話的聲音,看來是接到了公司主管的電話。但她的公務筆電還沒送過來,所以也沒法馬上處理主管交代的作業(yè),或正因為如此她才被迫不斷的打電話,希望能找到其他人協(xié)助幫忙,只是隨著撥電話次數的增加,聲音也聽起來越來越低沉。 在她終于放下了電話后,我們倆看著彼此無奈的嘆了口氣,然后竟面對面的大笑了起來。是啊,假日大家都不想工作只想休息,可又想營造出辛勤不可或缺的要角形象,材料不足的缺口或急需被遮掩的失誤,都需要一枚不會吭聲或無法掙扎彈跳的球體填補,只是良心太大的我們都沒辦法做出這樣的事。 「吃早餐嗎?還是晨間瑜珈練習?」我站在瑜珈墊上剛完成兩回的拜日式,周遭東西太多讓我感覺施展不開,后面的瑜珈動作乾脆就不做了,直接躺了下來。 「好像有點餓,可我還想先做點瑜珈練習,要不你先吃吧!我需要給家人撥個電話,讓她們抽空將我的筆電送過來?!顾呎f邊撥電話,交代家人送來自己需要的東西后,馬上站在唯一的瑜珈墊上開始晨間練習。 趁她忙著打電話,我從瑜珈墊直接爬到了床上呈現大字型躺姿,心想不知道這樣的晨間練習在兩星期后是否還會持續(xù),畢竟我從小就沒什么耐性。 晨間瑜珈完整的練習需要約一個半小時,加上后面的靜坐冥想差不多需要兩個至兩個半小時左右,我猜她的個人練習時間至少需要一個半小時完成。李佳從出社會工作開始就有了練瑜珈的習慣,她練瑜珈的理由很簡單也很有趣,就因為曾經有人對她說:「女人的外型會停留在她開始練瑜珈的那個階段。」她信了,所以一直勤練至今。這些練習對她來說根本是小菜一碟,如果瑜珈只是拉筋動作的練習,我想她不會這么沉浸其中。 躺在床上呼吸漸趨平穩(wěn)后,我轉身看向李佳,她的瑜珈動作流暢優(yōu)美,只可惜記憶力不那么好,動作做一半就頂著無辜的表情回頭問我接下來的動作。我看著瑜珈墊另一端的全身鏡,開始整個發(fā)呆放空,心底涌起一股想走進去鏡子里的衝動;沒錯,我總覺得自己是從鏡子里跑出來的。 「我快好了,你要不要先吃早餐???」李佳唯一的缺點就是太容易分心,明明是正在進行式的瑜珈體位法,卻硬是要跟我聊天。 套房里的個人小冰箱放在瑜珈墊的左側墻邊,除非她完成練習,不然我不可能有機會將早餐從冰箱里拿出來。我微笑的看著她,我知道她現在正為了我等她一起吃早餐這件小事而感到開心,所以我打算在她完成練習前先備好二人份的熱咖啡,我拿起洗好的保溫杯走到房門邊的飲水機取熱水備用。 「你最近還會頭暈想吐嗎?耳鳴的狀況呢?」她拿起我準備好的咖啡,輕啜了一口狀似很滿意的點了點頭。 「怎么不問我還會不會失眠?」我好奇的問她。 「拜託,你晚上打呼嚕的聲音那么大,要說你沒睡飽我相信,可要說你失眠我是怎么都不相信的?!估罴堰@些天都跟我住在一起,想來她是趁機向我抱怨了。 「我打呼很大聲嗎?」我尷尬的笑了聲,腦袋閃過小時候父母晚上睡覺大聲打呼的畫面。 「有時候是挺大聲的,不過在學院那兩週都還好,沒什么聽到聲音,只是昨晚你真的打呼超大聲!」邊咬著嘴邊的潤餅邊對我擠眉弄眼,做出一種想揍我又讓我想揍她的表情。 「吵到你沒辦法睡覺嗎?你可以把我叫醒??!我記得小時候有一次,因為睡隔壁房的爸媽打呼太大聲吵的我夜里沒法睡,我就抱著枕頭走去爸媽房里把母親叫醒,要求她不要打呼;母親那時睡的迷迷糊糊竟也朝著我點了點頭。長大以后我才知道,那是因為工作太勞累才會打呼這么大聲,想起來怪愧疚的?!刮铱兄鵁徇^的夾蛋饅頭低著頭說,雖說那時候還小,現在想起,心里對爸媽還是很捨不得。 「把熟睡的人叫醒是有點那個,話說回來,昨天你有很累嗎?在飛機上你睡的時間比我長,回來也是你先洗澡上床睡覺的啊!到底是哪里累到了?」她不甘心的控訴著,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已模糊了焦點。 「我是蠻開心自己可以好好睡覺的,只要不作惡夢,不管怎樣都比以前睜著眼睛到天亮好多了。」想起以前曾經連續(xù)好幾個晚上睜著眼睛到天亮,那種感覺真的很像漂浮在人間的幽魂,走在路上也像在游蕩,連呼吸都覺得空氣稀薄。 「也是啦,都那么忙那么累還失眠,真是讓人無法理解。但我聽說腦部活動太活躍確實會讓人無法進入睡眠狀態(tài),你會不會就是這樣的狀態(tài)?」李佳偶而也會失眠,當她隔天不想上班時前一晚會特別難入眠,但每次還是至少會睡上4至5小時左右,這就是她口中的失眠。所以她完全無法想像睜眼到天亮的感覺,對于嗜睡的她來說,那無異于可怕的酷刑。 「很奇怪的是我在學院里完全沒有頭暈想吐的徵狀,晚上也特別好睡。失眠可能是因為壓力吧?老師說,建立橫膈膜呼吸后,在大休息式里讓全身放松有助于睡眠,會不會是因為這個緣故?」確實全身放松的練習讓我感覺較容易進入睡眠狀態(tài)。 「要不,待會我也來試試看好了,我現在很需要全身放松的練習?!拐f著她雙眼就亮了起來,我心里有種預感,待會會變成她漫長悠間的午休時光。 我們聊起了各自工作上面臨的難題,不解是甚么造成現今的職場生態(tài)環(huán)境,大家都拼命努力為自己謀利的狀態(tài)下,形成各種奇怪的殘酷廝殺,造成各種傷害后卻沒有誰成贏家,傷害別人的只要披上『求生存』的外衣好像就可以甚么都不怕,即便如此『求生存』本來就是將心底最深處的恐懼披在身上。 到底是誰遺留下來的恐懼?到底為甚么我們要撿起那份恐懼? 然后我向李佳提議,在優(yōu)間的午后來場恐怖電影好了,看能不能營造出涼颼颼的感覺,不然兩個人擠在一房間里真的有點悶熱。從來不看恐怖片的李佳給了我個大白眼,她告訴我不需要恐怖片,現在只要手機鈴聲響起就夠她打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