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原哀-2
不用遺光翻譯,所有人皆面色一變,那聞令行動(dòng)的日本兵便如蝗蟲般朝他們的方向沖了過來。 春妮已經(jīng)嚇得說不出話來,她死死的抓著母親的手,周老爺也是面如土色。周紅的眼睛像燒著一團(tuán)火,她死死的盯著那些飛奔過來的日本兵,重重的咬了下慘白的下唇,在腰間一摸,掏出把小小的槍。 陳嫂惶恐的四望,眼睛一亮,卻突然捂住了嘴巴。 右前方,一叢葳蕤的黃茅草,林風(fēng)吹拂,枯黃的細(xì)長葉子下,藏著一個(gè)人。 “當(dāng)家的。” 她張了張口,啞聲叫他,眼淚卻比笑容更快的流了下來。 陳管家憔悴狼狽。 夫妻倆,共同望著中間那平坦的鄉(xiāng)路。 不過幾十步的距離啊。 那樣長。 補(bǔ)給充足的日軍不像缺衣少食的國軍,他們一個(gè)個(gè)受益于華國米面的喂養(yǎng)。 長官一聲令下, 健康的體魄便像給雙腳插上了雙翼一般輕松迅速的跑了起來。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眼睜睜的看著敵人沖過來,視覺沖擊不亞于親眼見無常來索自己的命。 李老爺率先受不住了,那沖出口的尖叫幸虧叫手疾眼快的周老爺死死捂住才沒發(fā)出來。 血性的后生早被激起了性子,他們掏出藏在腰后的馬刀,眼睛早在看見同伴被殺死在眼前便積蓄得通紅。 后生們看著周老爺,只等著他一聲令下。 死之前,也要?dú)€(gè)鬼子! 豫西男人,不做孬種! 人類的情緒帶著極強(qiáng)的感染性,縱然男人們沒回頭,像屏障一樣擋在了最前面。 可后排的女人們也清晰的感知到了那種死亡即將來臨的悲哀與絕望。 “聽說男人全殺死,小蛋兒掏心肝,女人搶走……” 婆子失控的蠕著薄唇,一串串道聽途說來的話像破了口袋的麥子嘩啦啦的倒出來。 李應(yīng)林心慌的厲害,她死死瞪了眼那婆子,后者叫同伴拖遠(yuǎn)了。 一回頭,她突然爬過去將兒子從奶娘懷里扯出來抱進(jìn)自己懷里。 嬰兒并不能理會(huì)大人的悲歡,成希剛拍過了奶嗝在奶娘軟乎乎的胸膛上睡著覺。乍然受到了顛簸, 嘴角一癟,便要哭了出來。 “嗚……呃” “別哭了!” 一聲低吼,如驚雷般劈在耳邊。 李應(yīng)林一嚇,咚的跌坐在泥巴垠上。 眼睛圓瞪,驚恐發(fā)覺那竟是自己丈夫。 周大巨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醒了過來,正聽到兒子的抽泣, 踉蹌從母親的懷里爬起來。 周母眼見著兒子的行為,撲上去想拉住他,卻被狠狠的甩了下去。 “兒啊……” 她無聲呼喚,渾濁的眼睛倒映著兒媳和兒子的面容,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 “不…… 不……” 面色猙獰的丈夫,這本該最親近的人,在她最慌最怕的時(shí)候,卻仿佛地下爬上來索命的惡鬼。 刺繡精美的魚鱗百褶裙蹭在泥地上,蘭花繡線染了黃土,拖拽的臟污不堪。 李應(yīng)林無聲乞求,連連后退。 妻兒的畏懼并不能平息男人的驚怒,死亡的威脅撕開了男人平日偽裝,露出他自私又怯懦的本質(zhì)。 他現(xiàn)在的腦海里只有一個(gè)想法,要這不聽話的孽子閉嘴。 “當(dāng)家的……” 她在周大巨雙手堪堪要伸過來的時(shí)候,陡然彎腰捂住了嬰兒的嘴巴,弓著身體,將孩子埋在自己的腹部。 不敢看丈夫可怕的臉色,年輕的小媳婦閉著眼睛只不斷的搖著頭。 往日里叫刨花水抿的油亮的髻子散開了,一把銀篦子搖搖欲墜。 啪! 一聲槍響爆開。 所有人抬起頭,臉色刷白。 “八嘎!” 士兵飽含威脅的朝天一槍并沒有讓男人停下腳步。 他們方才搜索到樹林邊緣,左手邊的一處小小的茅草叢突然劇烈的搖晃起來。 士兵的神經(jīng)突然緊繃, 小隊(duì)長揮了揮手,兩人舉著鋼刀步步逼近。 周老爺們的視線膠著在那片草叢中, 在日本人耐心消耗殆盡,將手指挪到扳機(jī)上時(shí)。 一個(gè)灰色的人影砰的從另一頭破了出去。 像一面鏡子被打破。 是陳管家。 他把他們引走了! 周老爺們目瞪口呆的看著,因?yàn)檎痼@,甚至有些合不攏嘴角。 意識到此人的身份,遺光下意識往旁邊的陳嫂和春妮看去。 這一對平日里不起眼的母女,此刻像兩只受驚的灰鷺,汗水斑斕的抱成一團(tuán)。 呆呆睜著兩雙被淚水洗過的眼睛,追著那個(gè)被獵人捕殺的親人背影。 恐懼,乞求,憤怒,絕望 遺光從不知道,那小小的瞳孔,竟然能盛滿這樣多的情緒。 她們只怕是老早就發(fā)現(xiàn)了陳管家,為了不引起日本人的注意,一直忍著。 而現(xiàn)在,只怕又將要承受親人即將死在自己面前的可怕事實(shí)了。 這種被迫的,違反人性,超越情感的絕對理智的沉默冷靜。 太殘酷了! 春妮畢竟年輕,眼見著父親將要被追上了,雙目暴睜,一張口,干裂的嘴角瞬間崩出道道細(xì)小的裂口。 這女孩子,已經(jīng)到了承受的極限。 若是她此刻就這么尖叫出來,遺光覺得,自己也不會(huì)驚訝的。 可她最終還是沒有, 是陳嫂看出了女兒的舉動(dòng),猛的將自己的手塞進(jìn)了她的嘴巴。 唔…… 砰! 又一聲槍響, 她聽到了遠(yuǎn)遠(yuǎn)的幾聲日語的歡呼,伴隨著身邊那一對母女終于克制不住壓抑到最輕聲的悲鳴。 陳管家, 直到死都沒有往這邊,哪怕看過一眼。 遺光, 轉(zhuǎn)過了頭去。 所有人,他們唯一所能做的, 只有沉默。 哪怕雙手被指甲摳出鮮血,哪怕牙齒將嘴唇咬得血rou模糊,哪怕雙眼崩得要裂開。 唯有沉默,才能保下,這陳管家用命換來的平安! 太陽終于爬到了正中, 在十一月的北方,并不能帶來多少熱意。 年輕的長工率先爬了上去,他伸出手想先把主人周老爺拉上來。 周老爺搖了搖頭,看向陳嫂。 陳嫂今年叁十幾歲,一輩子干活利落。 這一次,她被主家夸獎(jiǎng)過好幾次的靈便手腳卻失了靈,把著男人的手試了好幾次,那腿卻總也蹬不上土坡坡。 婆子們?nèi)滩蛔∽呱先ネ凶×怂钠ü?,幾個(gè)人使勁終于將她送了上去。 她好像用光了力氣,癱在黃土地上,眼睛望著那黃茅草。 長工想拉她站起來,陳嫂卻突然像是被什么東西附了身。 蝦手蝦腳的蟄起來,瘋了似的跑過去。 那地上只剩下了一灘血。 凝結(jié)成一團(tuán)團(tuán)的醬紅色泥塊,還是溫?zé)岬摹?/br> 陳嫂失魂了,一遍遍圍著那塊地打轉(zhuǎn),嘟囔著“什么都沒給俺留下……” 幾個(gè)相好的婆子不落忍,拿圍裙擦干了眼淚,咬牙硬生生的將她拖走了。 死了的人已經(jīng)死了,可活著的人還得活下去。 最后,還是周老爺做主,收了幾塊帶血的泥土放在陶罐里,讓春妮背在身上。 “等回了鄉(xiāng),我定給管家風(fēng)光大葬。” 他承諾,本還想 男人們抹了把臉,將繩子扎緊綁住身上更沉重的行李。 等出發(fā)了,人們才發(fā)現(xiàn)周夫人站不起來了。 ————————我糾結(jié)了兩個(gè)禮拜,咋寫都覺得好矯情,你們看了會(huì)感動(dòng)嗎? 希望能讓大家感受到是比較真摯的感情。 woo18.υip (po1⒏ υ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