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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咒完成了之后,艾文接下來面臨到的問題是如何讓薩爾堤斯收下這個圣水晶。一個守護魔法──那簡直是在告白似的!而他很確定薩爾堤斯一點也不會覺得高興。酸個幾句是難免的,但他最擔心的還是對方不肯收下,每次薩爾堤斯出任務或者出外掃蕩魔族時,他的心總是懸在那里,害怕著有一天必須面對對方的尸體;這樣的惡夢不只一次地出現(xiàn)在寂靜的深夜里,每一次醒來時他的睡袍總是被冷汗浸濕。 不過他很高興自己很快就遇上了機會。 那天咖啡豆快見底了,他一如往常前往常去的咖啡店補貨,就在抄著蜿蜒小道回家的路上,一團黑影撞上了他。 「抱歉。」艾文說著正要通過,卻被扯住了衣袖。 「你……是你!你背叛我!」撞上他的人激動地嘶吼著:「你害我被教會開除了!」 眼前的人一臉蒼白,雙頰凹陷、黑著眼圈,像是病入膏肓的患者。他的呼吸異常急促,整個人詭異的微微抽搐,腐敗的氣息從他身上散發(fā)出來;明明是夏天,卻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像是要遮掩什么似的 艾文不動聲色給自己上了個防御術(shù)。他回想起來了,從那天以后他就沒有再也沒有看過吉姆,想當然爾是被薩爾堤斯炒掉了。 艾文無辜地眨眨眼,「那是意外,我沒告訴任何人,是因為老師提早回來才不小心被發(fā)現(xiàn)。我不懂你現(xiàn)在提起這件事做什么,那都是幾年前的事了──」他冷靜地望著他,「現(xiàn)在的你需要的是一個凈化術(shù)?!?/br> 人體被瘴氣污染,進而成為類似殭尸的死物的現(xiàn)象,人們稱呼為感染。感染通常是來自于魔族的攻擊,或是在黑暗之地待太久,當它蔓延到驅(qū)除咒無法解決時,凈化法術(shù)就是身為人活下去的唯一選擇──儘管它幾乎是死亡的代名詞。吉姆朝他撲過去,艾文側(cè)身避開,從長袍中撈出通訊器快速發(fā)出訊息。 「都是你!都是你!如果不是你害我丟了工作,我也不用去那種鬼地方──也不會變成這種鬼樣子!」他憤恨地叫嚷著,再次朝艾文發(fā)動攻擊。 被薩爾堤斯辭退之后,光明教會就找上了他。薩爾堤斯當然不會這樣就放過吉姆──曠職、洩密,還把他的學生給扯進去,他付出的代價是天價的違約金和教會的永久除名,更不幸的是教會的人超過半數(shù)同時隸屬于法師公會,他的壞名聲散播的速度和他的違約紀錄更新得一樣快。這段經(jīng)歷讓他求職處處碰壁,他不得已只好尋求其它的途徑來支付龐大的金額,但顯然他不適合做為一個冒險者。 他是屠夫,專門接些研究性質(zhì)的屠殺任務,代那些不愿染上血腥的上位者安全地、麻木地殺掉被綁住的小怪物。長期進行這樣簡單而規(guī)律的工作早讓他失去了快速應變的能力,他好不容易跌跌撞撞逃離那些兇狠的魔物,身體卻開始轉(zhuǎn)變?yōu)榭膳碌暮谏?;儘管他藉由一些法術(shù)壓制住蔓延的速度,但他怎么也無法將那些黑暗驅(qū)逐出去。 他求助無門,他知道若是遇上那些吃人的白袍會發(fā)生什么事──那些人會很樂意拯救他的靈魂,送他上路;于是他只好無助地四處游蕩,懷著恐懼想著一些亂七八糟的事,詛咒所有活得好好的人們,然后無意間遇到了這個可以讓他發(fā)洩所有怨氣的傢伙。 運氣真不錯,恐怕自己是他第一個碰上的怪罪對象──艾文想著,施了一個禁錮法術(shù)將吉姆綁在墻角。 「放開我!」吉姆尖叫著:「放開我,你這賤人!」 他動彈不得地被固定住,已經(jīng)無法清楚思考的腦袋早就忘了任何可以應對這種狀況的咒語,還不知何時弄丟了法杖。 艾文對他笑了笑,「啊,我很想幫你……可惜我不是這方面的專家?!顾崧曊f:「別擔心,亞曼教授會解決你所有的問題……你應該感到榮幸?!?/br> 吉姆停下了尖叫。 「什……么……」他甩甩頭,似乎在消化這段訊息所代表的含意。過了好一會兒,他失控地掙扎了起來,「不……不、不!我不想死!放開我!」 艾文有些同情的望著他,「別這樣想,也是有經(jīng)過凈化儀式活下去的案例,你如果完全轉(zhuǎn)變他可就真的會殺死你了。」 「不要!」吉姆尖叫著:「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突然間,四周安靜了下來──他驚恐地伸長脖子尖叫,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一點聲音也發(fā)不出來。 「吵死了?!骨謇涞穆曇舨荒蜔┑仨懫?。 「老師,」艾文溫順地退到后面,他接住薩爾堤斯扔過來的各式材料,開始在地上建立法陣。 薩爾堤斯瞟了吉姆一眼,毫不猶豫地就開始念誦起咒語,聲音優(yōu)美柔和,卻一點也不能讓吉姆平靜下來;艾文很快就畫好了法陣,薩爾堤斯丟給他的材料是最廉價的,適用于最簡略的法陣──看來他是真的不怎么喜歡這位前助手。 流暢的咒語很快引起法陣的共鳴,白色光輝從法陣開始漸漸擴大,像是被黑暗吸引般漸漸侵入吉姆的身體,殺死他身上每一個被污染的細胞組織。燒焦的味道傳來,但過多的恐懼早已讓他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不、不、不! 吉姆恐懼地睜大雙眼,他看見那個人身后的學徒一臉漠然,好像被綁在這里的是個活該死掉的魔物,而他一點也不覺得那跟他有什么關(guān)係。 無恥的賤人!都是他害的、都是他害的、都是他害的── 吉姆掙扎著,死亡的白光淹沒了他的視線。 艾文發(fā)誓他從遇上吉姆開始一直都有給自己加了個防止感染的防御術(shù),他只是有些后悔自己在最后一刻放松了警戒;他壓根沒想到吉姆對他如此執(zhí)著,儀式完成的那刻,他的恨意以詛咒的形式向他撲來,而他才剛解除了自己身上的防御術(shù)。 畢竟維持那個還挺累人的。他有些暈沉地想。 「不……艾文!」薩爾堤斯的面孔出現(xiàn)在艾文眼前,「集中精神!」 艾文對著薩爾堤斯露出迷茫的表情,順著他的視線看向自己的手,看著自己的指尖染上了墨汁般的顏色,黑色漸漸擴大并持續(xù)蔓延。 白色光芒籠罩著他,他聽見薩爾堤斯吐出一長串咒語。他覺得不太舒服,渾身無力、腦袋發(fā)暈、意識漸漸朦朧,但他非常明白自己發(fā)生了什么事。 「老師……」他忍不住輕聲呼喚。 「保持清醒!」薩爾堤斯咬牙卡住他的脖子,「快念驅(qū)除咒,這得靠你自己!」 他露出微笑,薩爾堤斯又驚又恐的眼神讓他覺得自己彷彿被他愛著。 「老師……老師……」他握住薩爾堤斯的手,他的手冰冷得讓他心疼,「有個東西……我一直想給你……」 「閉嘴!」薩爾堤斯大吼:「跟著我復誦,艾文!」 他在他耳邊一字一句地念起了驅(qū)除咒的咒語,看樣子是當他腦子不清楚了。 「答應我……答應我好嗎?老師……」他氣若游絲地說。 「我答應你!」薩爾堤斯將他的頭撞向墻壁,惡狠狠地瞪著他,「聽話,艾文!集中精神跟著我念──」 艾文微笑地動了動唇,咒語終于一字字從他口中流洩出來。 他有些恍惚,這一刻,他們是如此地接近……薩爾堤斯以像是要捏碎他的手骨般的力道緊握著他的手,他的額頭抵著艾文的額頭,眨也不眨盯著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認真與急切,溫熱的吐息伴隨著帶有魔力的言語輕輕回盪在他的唇邊。 艾文著迷地望著薩爾堤斯銀白色的眼瞳所映出的自己的身影,傾聽那難得帶有溫度的美好嗓音,一字一句地復誦咒語。 不知過了多久,緊握他的手放松了下來。 「沒事了……好孩子?!顾_爾堤斯低聲說,他的眼神變得緩和,他松開他的脖子,輕輕撫過他的頭發(fā)。 艾文有些迷茫地望著他。指尖的觸碰彷彿仍殘留在發(fā)梢久久不散,這是他第一次摸他的頭發(fā);他伸出手想抓住他,卻什么也沒碰到。 「回家了?!顾_爾堤斯站了起來,聲音恢復成平時的冷漠溫度。他念了一串咒語,對只剩骨架的吉姆施了個只有法師看得見的屏蔽法術(shù),看樣子是打算將一切丟給教會處理。 艾文默默起身。「老師……」他說,聲音還有些虛弱。 「還有什么事?」薩爾堤斯不耐煩地轉(zhuǎn)身看他,「你正在浪費我的時間──」 艾文抓住他的手,塞了個什么東西進去。 薩爾堤斯瞟了手上的東西一眼,他瞇起眼睛,「這是什么低劣的笑話?」 「只是練習成果?!拱闹币曀难劬Γ咐蠋?,您答應過我的。」 薩爾堤斯哼了一聲,什么也沒說地將手上的符咒放進自己的長袍口袋里,轉(zhuǎn)身向前走去。 艾文放松了下來,跟上薩爾堤斯的腳步?!钢x謝您。」他說。 「我以為你至少該懂得防御術(shù)的重要,」薩爾堤斯頭也不回地說:「但看起來你把所有的智慧──如果你還有這種東西的話,都放在這顆破石子上了?!顾D(zhuǎn)過身,嚴厲地瞪著他,「你敢再犯這種愚蠢的錯誤就給我滾!我的實驗室不需要草包?!?/br> 「我很抱歉,老師?!拱恼f,在薩爾堤斯轉(zhuǎn)過身后露出愉快的微笑,快步跟了上去。 真是個美麗的錯誤,他不停在腦海中回想著薩爾堤斯那一刻心急如焚的臉,直到這時,他才在心里真正感謝起了吉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