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世情纏帝闕興.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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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宸是沉燮教出來的,這些年又得帝王諸般言傳身教,對錢糧財政之事頗有一番見解;所欠缺的,無非是對戶部諸般章程和運作方式的了解而已。姚景遷原就是戶部出身,對衙門里種種玄虛關竅再了解不過,便在接手戶部事宜的同時手把手地帶著蕭宸將一應事務講解了一遍,讓年輕的太子先大致了解過戶部的運作結構、接著才進一步介紹起了大昭目前的財政狀況。 理解戶部的運作方式不難,難的是既能從龐雜的財稅資料中理出頭緒掌握全局、又能對各地的詳細狀況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才能在需要時擬出合適的對應方案。 當然,有了方案之后,如何迅速確實的付諸實行,便是官場上的重要學問了。 姚景遷對戶部眾官員來說本就是「自己人」,如今又有太子天天在身邊跟著,便有同僚對他接任尚書之事心懷不滿,也是斷不敢在蕭宸眼皮子底下做什么手腳的。蕭宸先前光顧著學習,本也未曾留意這些;還是直到姚景遷不聲不響地將戶部把控了住,并以答謝為由在盛京知名的百福樓擺宴相請,他才恍然意識到自個兒竟也被人借勢狐假虎威了一回。 蕭宸的心情有些復雜。 倒不是說他對自己不知不覺讓人利用了的事有所不滿──姚景遷的作為并不出格,對他的指點也相當盡心,要說其中沒有半點投桃報李的成分,蕭宸自然是不信的。事實上,他毫不懷疑姚景遷這么做原就是經過父皇默許的;只是他一心惦記著父皇即將御駕親征的事,這才忽略了如此安排的一石二鳥之處。 為此,他既覺佩服、又不可免地有些失落。 好在蕭宸心性堅定,只在同帝王求證后鬱悶了一晚便很快振作起來、將全副心力投注到了政務和即將到來的戰(zhàn)事上頭。蕭琰對他從無隱瞞,召人入宮密議也從不避著愛子;如此一來二往,不光原先就與蕭宸來往密切的樓輝、沉燮,帝王身邊所有堪稱心腹的臣子都好生見識了一把兩人之間的父子情深,也深刻體會到那些宣稱圣人對太子多有疑忌的傳言是如何的誅心和可笑。 如此一晃眼,便是幾個月的時間過去了。時序由夏入秋、由秋入冬,接著周而復始,由隆興十九年邁入了隆興二十年、康平之亂結束后的第二十個年頭。 ──這年新春,整個大昭朝堂,是在一片混亂和爭執(zhí)中渡過的。 引發(fā)混亂的是大年初五那天連夜送進宮里的急報,道是北雁不堪凜冬興兵擾邊,趁著年關將近、守軍人心懈怠的時候潛入邊境燒殺擄掠,一連屠了十幾個村莊。得知此事,震怒的帝王連夜召人進宮密議,最終做出了出兵北雁、永絕后患的決定。 此議一出,朝野為之大嘩。 自康平之亂以降、十多年的時間里,大昭同北雁間雖時有邊釁,卻多半只是你來我往地交手一回便鳴金休兵,從不曾鬧到眼下這種地步……在邊疆的小打小鬧,影響到的充其量也就是邊關的居民和戍守北疆的鎮(zhèn)北軍而已;可若發(fā)展到正式北征,便意味著整個大昭都要給牽扯到其中;不用到正式出兵,單單前期的準備工作,消耗便十分驚人了。 也正因為清楚這點,儘管如今在朝的臣子都是經歷過康平之亂、深知北雁的狼子野心,卻仍有老成持重或一心求安逸的梗著脖子出言勸諫,道是興兵北疆勞民傷財、有傷天和,望圣人三思而后行,莫讓百姓再臨兵禍、使隆興朝以來十多年的努力就此付諸了流水。 因蕭琰這些年對朝堂的掌控日深,朝臣們懼于天威,倒沒敢將這事兒定性為「好大喜功」,只是變著法子整出一條條「兵禍之害」、妄圖藉此打消帝王征伐北雁的念頭。 蕭琰原就不是第一次經歷如此陣仗,朝臣們攻訐非議的力度又比前生興兵時小上許多,索性甩出了事前讓沉燮寫好的「討雁檄文」,先用北雁歷年來的種種罪狀禍患直接堵了那些反戰(zhàn)派的嘴;接著當朝宣布自個兒御駕親征的打算,徹底轉移了眾臣的注意。 因父子倆先前已就此事通過氣,蕭宸心下雖依舊覺得不妥,在滿朝文武的激辯聲浪中卻始終沉默以對,既不出言勸阻、也不表態(tài)支持。為此,還有反對派的私下找上他曉以大義,希望這位備受圣寵的年輕太子能帶頭進言,阻止帝王這番足稱魯莽的舉動。 相較于蕭琰積威頗甚、讓朝臣連具本上奏都得再三斟酌言詞的強勢,蕭宸給人的印象便要溫和好說話許多;以至于某些人勸著勸著忍不住便倚老賣老了起來,不只再三以「孝」字壓他,說一味順從乃是愚孝、能在親長行差踏錯時出言力勸才是大孝,甚至話里話外出言相激、說他放任帝王率軍犯險之舉「其心可議」,非人子所當為。 蕭宸原就為此心煩至極,心里又仍掛著那給父皇當作出兵由頭的屠村慘劇,哪還有同這些人繼續(xù)胡攪蠻纏的間情逸致?尤其他雖不喜父皇親身犯險,卻是打從心底認定此戰(zhàn)必勝的,索性以一句「眾卿此舉,是認為大昭不如雁賊、抑或存心離間孤與圣人之間的感情」將來人勸說的話語全數(shù)堵了回,更加強了身邊的守衛(wèi),再不讓這些人有半途「進言」的機會。 而這諸般動靜,自也是瞞不過蕭琰的。 此事歸根結柢是他一意孤行、任性妄為,宸兒顧全他的顏面隱忍不發(fā),卻因此給那些人扣上了「不孝」甚至「不臣」的罪名,卻教帝王如何能忍?翌日便以「妄議太子」、「動搖軍心」等罪名勒令幾人閉門思過,讓反對派就此偃旗息鼓,再掀不起半點水花。 ──事情至此終成定局;朝堂上雖依舊「熱鬧」不斷,爭吵的內容卻已從「該不該御駕親征」轉移到了更為實際的利益分配上頭。 蕭宸身邊如今雖也有了一幫或可稱為「太子黨」的親近之人,但他無意爭權、又是要留守監(jiān)國的,自然不會在這方面使什么勁。倒是蕭琰心切愛兒,直接將寧睿陽等同蕭宸親近的年輕士子分頭安插到了軍中,讓眾人再次感嘆了一番太子受寵的程度。 整個正月,便在這么番看似永無止盡的鬧騰中過去了;心中始終掛著什么的蕭宸,也終究還是在一天夜里同父皇提出了心頭懸宕多時的疑問。 『父皇……』 他喃喃喚,『有一事,兒臣苦思多時,心中卻始終不能釋懷?!?/br> 『怎么了?』 『……開春發(fā)兵北雁,是父皇早就定下的;可得以名正言順地將此事搬到檯面上的契機,卻還是初五當天那封自邊關送來的急報……』 蕭宸說得有些吞吐,蓋因他一方面不愿疑心父皇、一方面又覺得這個興兵的結果來得太巧──若鎮(zhèn)北軍真為了能有藉口發(fā)兵北雁而放任屠村慘案發(fā)生,即使由頭再怎么冠冕堂皇、大義凜然,他也很難說服自己不去質疑、不去抗拒。 聽他這么問,帝王微微沉默了下,足過了好半晌才一聲嘆息、將少年輕輕擁入了懷。 ================簡體================ 蕭宸是沉燮教出來的,這些年又得帝王諸般言傳身教,對錢糧財政之事頗有一番見解;所欠缺的,無非是對戶部諸般章程和運作方式的了解而已。姚景遷原就是戶部出身,對衙門里種種玄虛關竅再了解不過,便在接手戶部事宜的同時手把手地帶著蕭宸將一應事務講解了一遍,讓年輕的太子先大致了解過戶部的運作結構、接著才進一步介紹起了大昭目前的財政狀況。 理解戶部的運作方式不難,難的是既能從龐雜的財稅資料中理出頭緒掌握全局、又能對各地的詳細狀況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才能在需要時擬出合適的對應方案。 當然,有了方案之后,如何迅速確實的付諸實行,便是官場上的重要學問了。 姚景遷對戶部眾官員來說本就是「自己人」,如今又有太子天天在身邊跟著,便有同僚對他接任尚書之事心懷不滿,也是斷不敢在蕭宸眼皮子底下做什么手腳的。蕭宸先前光顧著學習,本也未曾留意這些;還是直到姚景遷不聲不響地將戶部把控了住,并以答謝為由在盛京知名的百福樓擺宴相請,他才恍然意識到自個兒竟也被人借勢狐假虎威了一回。 蕭宸的心情有些復雜。 倒不是說他對自己不知不覺讓人利用了的事有所不滿──姚景遷的作為并不出格,對他的指點也相當盡心,要說其中沒有半點投桃報李的成分,蕭宸自然是不信的。事實上,他毫不懷疑姚景遷這么做原就是經過父皇默許的;只是他一心惦記著父皇即將御駕親征的事,這才忽略了如此安排的一石二鳥之處。 為此,他既覺佩服、又不可免地有些失落。 好在蕭宸心性堅定,只在同帝王求證后郁悶了一晚便很快振作起來、將全副心力投注到了政務和即將到來的戰(zhàn)事上頭。蕭琰對他從無隱瞞,召人入宮密議也從不避著愛子;如此一來二往,不光原先就與蕭宸來往密切的樓輝、沉燮,帝王身邊所有堪稱心腹的臣子都好生見識了一把兩人之間的父子情深,也深刻體會到那些宣稱圣人對太子多有疑忌的傳言是如何的誅心和可笑。 如此一晃眼,便是幾個月的時間過去了。時序由夏入秋、由秋入冬,接著周而復始,由隆興十九年邁入了隆興二十年、康平之亂結束后的第二十個年頭。 ──這年新春,整個大昭朝堂,是在一片混亂和爭執(zhí)中渡過的。 引發(fā)混亂的是大年初五那天連夜送進宮里的急報,道是北雁不堪凜冬興兵擾邊,趁著年關將近、守軍人心懈怠的時候潛入邊境燒殺擄掠,一連屠了十幾個村莊。得知此事,震怒的帝王連夜召人進宮密議,最終做出了出兵北雁、永絕后患的決定。 此議一出,朝野為之大嘩。 自康平之亂以降、十多年的時間里,大昭同北雁間雖時有邊釁,卻多半只是你來我往地交手一回便鳴金休兵,從不曾鬧到眼下這種地步……在邊疆的小打小鬧,影響到的充其量也就是邊關的居民和戍守北疆的鎮(zhèn)北軍而已;可若發(fā)展到正式北征,便意味著整個大昭都要給牽扯到其中;不用到正式出兵,單單前期的準備工作,消耗便十分驚人了。 也正因為清楚這點,盡管如今在朝的臣子都是經歷過康平之亂、深知北雁的狼子野心,卻仍有老成持重或一心求安逸的梗著脖子出言勸諫,道是興兵北疆勞民傷財、有傷天和,望圣人三思而后行,莫讓百姓再臨兵禍、使隆興朝以來十多年的努力就此付諸了流水。 因蕭琰這些年對朝堂的掌控日深,朝臣們懼于天威,倒沒敢將這事兒定性為「好大喜功」,只是變著法子整出一條條「兵禍之害」、妄圖藉此打消帝王征伐北雁的念頭。 蕭琰原就不是第一次經歷如此陣仗,朝臣們攻訐非議的力度又比前生興兵時小上許多,索性甩出了事前讓沉燮寫好的「討雁檄文」,先用北雁歷年來的種種罪狀禍患直接堵了那些反戰(zhàn)派的嘴;接著當朝宣布自個兒御駕親征的打算,徹底轉移了眾臣的注意。 因父子倆先前已就此事通過氣,蕭宸心下雖依舊覺得不妥,在滿朝文武的激辯聲浪中卻始終沉默以對,既不出言勸阻、也不表態(tài)支持。為此,還有反對派的私下找上他曉以大義,希望這位備受圣寵的年輕太子能帶頭進言,阻止帝王這番足稱魯莽的舉動。 相較于蕭琰積威頗甚、讓朝臣連具本上奏都得再三斟酌言詞的強勢,蕭宸給人的印象便要溫和好說話許多;以至于某些人勸著勸著忍不住便倚老賣老了起來,不只再三以「孝」字壓他,說一味順從乃是愚孝、能在親長行差踏錯時出言力勸才是大孝,甚至話里話外出言相激、說他放任帝王率軍犯險之舉「其心可議」,非人子所當為。 蕭宸原就為此心煩至極,心里又仍掛著那給父皇當作出兵由頭的屠村慘劇,哪還有同這些人繼續(xù)胡攪蠻纏的閑情逸致?尤其他雖不喜父皇親身犯險,卻是打從心底認定此戰(zhàn)必勝的,索性以一句「眾卿此舉,是認為大昭不如雁賊、抑或存心離間孤與圣人之間的感情」將來人勸說的話語全數(shù)堵了回,更加強了身邊的守衛(wèi),再不讓這些人有半途「進言」的機會。 而這諸般動靜,自也是瞞不過蕭琰的。 此事歸根結柢是他一意孤行、任性妄為,宸兒顧全他的顏面隱忍不發(fā),卻因此給那些人扣上了「不孝」甚至「不臣」的罪名,卻教帝王如何能忍?翌日便以「妄議太子」、「動搖軍心」等罪名勒令幾人閉門思過,讓反對派就此偃旗息鼓,再掀不起半點水花。 ──事情至此終成定局;朝堂上雖依舊「熱鬧」不斷,爭吵的內容卻已從「該不該御駕親征」轉移到了更為實際的利益分配上頭。 蕭宸身邊如今雖也有了一幫或可稱為「太子黨」的親近之人,但他無意爭權、又是要留守監(jiān)國的,自然不會在這方面使什么勁。倒是蕭琰心切愛兒,直接將寧睿陽等同蕭宸親近的年輕士子分頭安插到了軍中,讓眾人再次感嘆了一番太子受寵的程度。 整個正月,便在這么番看似永無止盡的鬧騰中過去了;心中始終掛著什么的蕭宸,也終究還是在一天夜里同父皇提出了心頭懸宕多時的疑問。 『父皇……』 他喃喃喚,『有一事,兒臣苦思多時,心中卻始終不能釋懷。』 『怎么了?』 『……開春發(fā)兵北雁,是父皇早就定下的;可得以名正言順地將此事搬到臺面上的契機,卻還是初五當天那封自邊關送來的急報……』 蕭宸說得有些吞吐,蓋因他一方面不愿疑心父皇、一方面又覺得這個興兵的結果來得太巧──若鎮(zhèn)北軍真為了能有藉口發(fā)兵北雁而放任屠村慘案發(fā)生,即使由頭再怎么冠冕堂皇、大義凜然,他也很難說服自己不去質疑、不去抗拒。 聽他這么問,帝王微微沉默了下,足過了好半晌才一聲嘆息、將少年輕輕擁入了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