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眼前仍是一片朦朧時，已感受到腰間一陣撕裂般的痛楚，腦子也縈繞著揮之不去的悶疼。

    「醒來，給我醒來，阿淳?！?/br>
    他的左頰感受到冰涼觸感，帶著濕氣，他睜開眼，發(fā)現(xiàn)抹在他臉上的，是雪。

    他試圖掙扎，發(fā)現(xiàn)背后倚靠著樹干，而他雙手雙腳都已遭繩索綑綁；他動彈不得！

    站在眼前的，則是已經(jīng)摘下斗笠的山內(nèi)，「他」長發(fā)披肩，帶著近乎憐憫的眼神。

    山內(nèi)最后仍是留了情；就像是打倒酒醉船工那般，「他」這回同樣連同劍鞘一併揮出，準確擊中他的腰間，然后是額頭……他昏了過去。

    「你的身體變遲鈍了?！股絻?nèi)摸著他的臉頰，然后是脖子；那手指細長而有力，還殘留著長年握刀而生出的繭。他忽然感覺一陣寒意，才發(fā)現(xiàn)身上只剩下襯衣，木屐也被脫掉，雙腳就泡在雪堆里?！笡]想到你連我這個模樣，還有山內(nèi)英一這名字都忘了！」

    「『你』不叫山內(nèi)英一?！固缓苁强隙?。

    「呵！真了不起，不枉費我刻意留了腳步上的破綻，可惜你太晚發(fā)現(xiàn)?！埂杆构闯鰷\笑，下一刻，一手輕扯起臉皮撕下。展露在他面前的，已從平淡無奇的男人臉龐，轉(zhuǎn)換成白皙無瑕的美人胚子。她得意的笑著，輕點著自己下巴?！改阌浀玫氖沁@張臉，對吧？」

    她不停在試探，打從之前狀似不經(jīng)意地出現(xiàn)在他面前，就已經(jīng)這么做了；太一總算明白了，為何即便心里覺得這個人很熟悉，長相卻始終對不起來。

    山內(nèi)英一是她習慣偽裝的身分，其真正的身分是山內(nèi)惠——她就是他原本的婚配對象；也是藤田利元的影武者之一。

    「阿惠……」

    「是呢，很久沒聽見你這么叫我了，阿淳。」她露出溫暖的笑意，與之同時，左手則毫不留情往他猛揮一拳，擊中他的肚腹！「啊！真懷念！」

    他悶哼，因為疼痛而皺眉；山內(nèi)扣住他的下巴，將他的頭抵靠在樹干上。他的后腦一片濕冷。

    「我管你忘了什么！不管是名字也好、過去也罷，你總不能忘記自己還有任務沒完，對吧？」她緊抓住他的脖子，在他脖頸烙印出五指痕?！肛S一郎我已經(jīng)早就替你收拾了。這段期間除了找你之外，我也在探訪利康的下落；該說是他聰明嗎？總之不像豐一郎這么高調(diào)。我老早就發(fā)現(xiàn)了你的蹤跡，然后我一直等著，等著你主動來找我，等著你的解釋！」

    她搖搖頭?！竻s沒想到還是我找到了你；卻只見你茫然無知，置身事外的樣子！那兩個姑娘好標緻！你到底喜歡哪一個？說??？」

    一提到這些人名，記憶彷彿像潮水般地涌來；他想起了他之所以過來南町的目的、答應過主公的諾言、與阿惠離別時的親密……還有遭人暗算的瞬間。太一——不，安田淳之介，隨著記憶回籠，他的頭也無可抑止的痛了起來；他掙扎著，雙腳竄上的寒意已凍得他皮膚青紫，整個人登時猛打哆嗦。

    「你說你早就發(fā)現(xiàn)我……阿惠，那你可知暗算我的人是誰？」

    俏臉為之一凜，她的唇鮮紅似血，緊緊抿成了一直線?！溉绻阏f得是賢治，那傢伙已經(jīng)不會開口了?！?/br>
    「你的目的是要我想起一切，至少現(xiàn)在我知道自己該做些什么了！」淳之介掙扎著扭動身軀?！缚旆砰_我！」

    面對他的命令，山內(nèi)無動于衷，「阿淳，你的個性跟實力我最了解，為什么像賢治那種貨色竟可把你傷成那樣，還能奪走你的刀？知道事情發(fā)生后，我?guī)缀跻屏苏麄€隨從住所，我根本無法相信這種事?！?/br>
    然而，這卻是事實；山內(nèi)從懷里取出一張短箋，將之亮在他眼前?！高@是我在賢治身上搜到的東西……是利康的筆跡，而且原是在你身上?！顾櫰鹉樔?，狠狠地把那張短箋撕碎，丟在他臉上?！概淹?！你好惦記著舊情！跟你比較起來，賢治縱使利慾薰心，至少他的心還是向著利元大人的！」她又狠狠地揍了他幾拳；由于天氣冷寒，再加上帶著傷勢，淳之介的視線逐漸模糊了，他被動挨打，嘴角也不免沁出血絲。

    「所以……你也選擇相信它？」

    「你以為我為什么央求利元大人讓我外出找人？就是為了查明真相！」她聲調(diào)拔尖的痛喊著，「你沒資格指責我！若真要怪，就怪你自己吧！你以為有幾個人會相信你身上帶著那種東西之后還效忠著利元大人？腦子撞傷忘了一切這種鬼話也只有我這種傻子才信！」

    淳之介聽見了她話語間的哽咽，泛白的唇不禁逸出一絲苦笑。原來他剛剛所反應過來的記憶，正巧成了她定罪的依據(jù)。

    「你想殺了我？」淳之介勉強睜開眼，本是他未婚妻的臉容現(xiàn)在模糊一片?！妇驮谶@個荒涼的后山？」

    她眼角含淚，一滴淚珠自眼眶跌落，卻是笑了?！腹∥铱梢砸坏督鉀Q你，但這未免太便宜你了；我就把你丟在這里，讓你活活凍死！然后，我會親自了結(jié)你未完的責任，可惜你看不見你所敬愛的藤田利康怎么個死法。」

    「阿惠……我知道你對利元大人死心塌地；那只是因為你沒見過……他是怎么對自己的手足下手！」淳之介冷得牙間格格作響，他喘息著，胸口開始因寒冷而悶疼。

    「你又用那種自以為是的口吻說話了，阿淳！」她笑了幾聲，就連抹去頰上的淚都顯得無比灑脫?！肝铱墒谴笕说奶嫔?，我們主僕間的關(guān)係比任何人都親密；你想我會不知道嗎？」

    早該放棄說服她的，不是嗎？山內(nèi)惠是藤田利元手下最忠實的影子，別說是貞cao、尊嚴，她連命都能搭上；就連婚約，對她來說都像只是單純履行一道命令！

    「不能再聊了，再這樣下去，我怕我會忍不住掐死你?！顾е?，兩人的鼻尖幾乎要貼在一塊?！缚上覠o法留下看著你慢慢死去?！辜t脣勾出一抹絕美的笑，她的唇貼上他的，溫柔的舔舐著；那臨別般的溫存宛如春雪，一下便消融于烈日之中。

    「就當作是我給你的餞別禮……阿淳，別恨我。」

    臉容再度掩藏于斗笠之下，她無情地離開，徒留下他在這天寒地凍的絕境里，緩緩被寒冷吞噬殆盡。

    淳之介的意識越來越薄弱，他身上多處遭到毆打，冷寒讓他幾乎連嘗試掙脫的力氣都沒了；確實就如山內(nèi)的計畫，她要他獨自留在這里慢慢死去，體會著無能為力的感受。

    當時被賢治偷襲之后跌落山坡的印象又現(xiàn)于眼前，他已經(jīng)算是死過一回了，上次沒死成，這一次恐怕是在劫難逃了吧！他動著唇角，臨死前還想好好嘲笑自己一番，卻彷彿連牽起一絲笑容也沒辦法。

    不知道……利康大人怎么樣了？他想著利康的同時，那些熟悉的身影快速的自眼前掠過；醫(yī)治他的信平大夫、讓他在番所里安頓下來的吾郎大爺、刀子口豆腐心的阿雙姨、教導著他一切活兒的阿椿，還有……最為關(guān)心他的小薰……

    太一！

    一定是錯覺，是嗎？

    不然他為何在臨終之前，仍彷彿聽見了喊著他的名字的焦急聲調(diào)。

    以及不應該存在，卻盈滿鼻翼的冷冽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