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日夜里，原婉然夫妻仨在院心納涼。原婉然由趙野那兒聽完紅葉憶往，思量好一會(huì)兒，而后嘆了口氣。

    “寧王和紅葉小姨一開始便是死局。寧王一心裝著曹七姑娘，小姨滿眼是寧王。倘使沒有幽禁這回事，寧王還能疏遠(yuǎn)小姨，沒準(zhǔn)小姨不會(huì)越陷越深?？墒撬麄儌z全給關(guān)在王府，寧王若不理睬小姨，他心里過意不去，小姨日子也難熬?！?/br>
    韓一道：“理睬了也一樣?！?/br>
    原婉然略一想，道：“不錯(cuò)，寧王對于小姨伴他幽禁，終究要愧疚的；小姨眼見寧王人在眼前，卻始終得不到，仍舊煎熬?！?/br>
    趙野在月光下對著原婉然，一如往常覺得自家妻子隨隨便便一顰一笑都可人得不得了，教人瞧著心都化了。

    因此他心有戚戚焉，道：“確實(shí)煎熬。”

    如若他的小婉婉只是待他好，卻單單鐘情于大哥，對他無有半分男女情意，光憑想像他都要嫉妒瘋了。

    原婉然末了道：“要是小姨出府之后能移情別戀就好了，未必要有結(jié)果，至少稍稍忘記寧王。”

    趙野感慨：“緣法強(qiáng)求不來?！?/br>
    稍早他聽畢紅葉傾訴衷腸，安慰一番，收拾畫具準(zhǔn)備離去，一位客人來了。那是他頭一回上紅葉家門，遇見的范姓男子。

    紅葉和那位范官人交情似乎不錯(cuò)，將他請到書房鄰室。

    鄰室斷續(xù)響起那范姓官人的輕聲細(xì)語：“……替你求的平安符……去病延年……”

    紅葉道謝接過，似乎端詳了那平安符，有些驚異問道：“這是飛巖寺的平安符？”

    趙野卷起筆袋的手稍稍一頓，飛巖寺建在高山巖壁，由山腳通往寺廟的山路道阻且長，無法以車馬代步，必須徒步攀登。由范官人上回拜訪日子算起，他這是快馬趕去求平安符，又快馬趕回。

    范官人道：“我去飛巖寺禮佛，順道求符，你別放在心上?！?/br>
    “……你待我很好，真的很好。”紅葉話聲十分溫柔，十分歉疚，殊無歡喜之意……

    紅葉那頭的事已成定局，原婉然夫妻多說也無濟(jì)于事，便暫且擱下。至于義德帝那頭，趙野打算多接書畫委托，讓自己不得閑。

    原婉然問道：“啊，這樣好，名正言順不見義德帝?！?/br>
    “不，還得會(huì)會(huì)晦氣東西?！?/br>
    “咦？”

    他道：“忽然和那晦氣東西斷絕往來顯得刻意，倒不如我推說事忙。我行程擺在那兒，滿了就是滿了，偶爾答應(yīng)見他一兩次，他不會(huì)疑心我存心怠慢疏遠(yuǎn)，反倒覺得我百忙之中特地抽空會(huì)會(huì)他，彼此情分不淺。這跟做生意道理相似，你把價(jià)格抬到十分，再打個(gè)一兩成折扣，買家不嫌價(jià)格高了，還以為得了便宜，更樂意成交。”

    “嗯，”原婉然點(diǎn)了點(diǎn)頭，認(rèn)真道：“我也會(huì)多多向菩薩神佛祈求，求祂們保佑義德帝早日添兒女，教他們絆住腳，還我們家清靜?！?/br>
    趙野道：“你替那晦氣東西求子息，就不替咱們家求？”

    “啊，這個(gè)……”提到生兒育女，原婉然耳根微燒。

    趙野摸摸她的頭，笑道：“我說笑呢，子息這事隨緣，我和大哥有你就足足夠了?！?/br>
    原婉然若有所思，道：“繡坊里，和我同年的繡娘都當(dāng)娘了。”

    韓一道：“你是你，不必跟著別人的步伐走?！?/br>
    原婉然道：“倒不是想隨大流，只是從前……嗯，從前我月信常沒個(gè)準(zhǔn)期，這一兩年才規(guī)律。如今一直沒懷上，會(huì)不會(huì)哪里出了問題？”

    韓一正色道：“那該找大夫瞧瞧，生不生無妨，身子要緊。沒準(zhǔn)你從小cao勞傷了元?dú)?，落下病根不自知，趁年歲尚小，早日固本培元補(bǔ)回來?！?/br>
    叁人議定找婦科大夫，至于日期，明日韓一要在營中值宿，因此約定后天等他下午歸家，兄弟倆一塊兒陪原婉然求醫(yī)。

    趙野向原婉然道：“后天起，我去城西畫像。聽說附近新開一家干果子鋪，南北果脯蜜餞都不錯(cuò)，我買些回來，如果你得吃藥，就拿蜜餞過口?！?/br>
    “嗯?！痹袢粦?yīng)聲，眼稍帶到韓一，他端起一旁幾上的涼水一飲而盡。

    幾上還有酸梅湯，是趙野特別為原婉然備下。他和韓一兩兄弟都不愛甜食，趙野偶爾還喝酸梅湯消暑，韓一只喝不怎么加糖的薄荷綠豆湯。

    原婉然順口問韓一：“相公，你一直就不碰甜湯嗎？”

    “嗯，”韓一應(yīng)聲，忽然想起什么，道：“葡萄攝里白①例外。”

    原婉然聽那名字新奇，問道：“那是什么？”

    “我阿娘最拿手的菜。葡萄漿液給盛在透亮的水晶瓶子里，透出深紫色，特別好看。而且我阿娘一年只煮一回，機(jī)會(huì)難得，我會(huì)吃上幾杯?！?/br>
    原婉然起了個(gè)念頭，因問道：“攝里白怎么做呢？”

    韓一搜索記憶，道：“摘未熟的葡萄，搗碎濾凈，將果漿放進(jìn)鍋里慢火熬煮，不能用銅鐵鍋。再將果漿熬到濃稠，加入適量煉過的蜂蜜、檀香、龍腦和麝香?！敝链吮阍?zèng)]說下去。

    原婉然便問道：“接下來呢？”

    依她想來，韓一家曾是桑金首富，這道葡萄攝里白既是首富之家主母最拿手的菜肴，又動(dòng)用了檀香、龍腦和麝香等貴重香料，肯定屬于精細(xì)耗時(shí)的功夫菜。

    韓一瞧出她念頭，因此道：“再來放涼加冰，就能吃了?！?/br>
    “……”原婉然料不到那葡萄攝里白作法如此簡單，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合情合理不過。

    韓一的母親亞絲綺從來不是圍著鍋臺轉(zhuǎn)的女子，比起鍋碗瓢盆、針頭線腦，她更樂意和算盤打交道，想來下廚會(huì)挑簡單美味兼顧的菜色做。

    原婉然叁人納涼到將近戌時(shí)②，便進(jìn)屋歇息。

    那日輪到韓一和原婉然歇宿，他沐浴潔凈后，到了妻子所居的正房東間。

    那時(shí)原婉然坐在炕上，左手纖指按住炕桌上一本家用帳簿，右手手肘支在桌面，掌心托腮，雙眸閉合，小腦袋有時(shí)微微輕晃。

    韓一在原婉然身旁那側(cè)炕沿坐下，輕撫她背脊，柔聲喚道：“婉婉，困了就上床安置?！?/br>
    原婉然睜開惺忪睡眼，道：“嗯……想對對帳……”

    “對帳不爭這一時(shí)，你明后日不都在家嗎？”

    昨日，繡坊某間繡房好端端的塌陷一片屋瓦，幸虧事發(fā)當(dāng)時(shí)正值夜晚，無人在房里。管事慎重起見，請工匠過來撤查所有繡房屋頂，工匠道是繡房屋瓦都有部分松動(dòng)，最好重整。因著屋頂整修，明后兩日繡娘們都給放了假。

    韓一勸道：“先睡吧?！?/br>
    原婉然揉了揉眼睛，嗯了聲。

    韓一得了妻子答應(yīng)，將她輕輕扶出炕上，打橫抱起。

    原婉然靠在丈夫身上，一手勾住他脖子，已經(jīng)被放在床上了，仍遲遲不曾松手。

    韓一喚道：“阿婉？”

    “再抱一會(huì)兒?！痹袢婚]眼勾住丈夫頸項(xiàng)，又往他身上依了依。

    今晚不知怎地，教韓一抱著特別舒服，她不想一下子便放開。

    韓一聽妻子儂軟央求，挨著自己貼蹭，好似冬日渴求暖陽撫照的貓兒，猛地心軟到了極處。

    他無聲微笑，道：“抱多久都行。”

    他輕吻原婉然額頭，抱著人轉(zhuǎn)身坐在床沿，向落座在自己大腿上的妻子，低頭哼起草原上的歌謠。

    原婉然閉著眼睛聽丈夫輕唱，噗嗤而笑。

    好像哄嬰孩睡覺……她忖道。然而依在韓一柔韌健壯的胸懷，任他低沉的音色、古樸的歌謠熨著耳膜，感覺適意安心極了。

    她就這么勾抱韓一，在他溫柔的哼唱中甜甜墜入夢鄉(xiāng)……

    _φ(ω`_)    _φ(ω`_)    作者留言分隔線    _φ(ω`_)    _φ(ω`_)

    ①攝里白：這章提到的葡萄攝里白出自元代《居家必用事類全集》記載。攝里別是這種煎煮飲料的番名，又名“舍利別”、“舍兒別”，中原名字叫“渴水”。韓一是西域人，按習(xí)慣會(huì)用它的番名。上述書籍里，攝里別煎煮的作法有些類似奧斯曼/奧圖曼/土耳其果子露。但是我找到的果子露教學(xué)視頻沒有用蜂蜜、檀香、龍腦和麝香，比較簡單的加糖和檸檬片，復(fù)雜點(diǎn)的再加rou桂和丁香

    ②戌時(shí)：晚上七點(diǎn)

    ③明天還有一更，搞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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