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感情不是憑藉努力就能得到的東西
桑語柔知道再也無法將感情隱藏起來,心像被掀開的秘密,已被看透。 她反而感到神清氣爽,精神似乎愈來愈好,連老桑都感覺到了,還有客人也感覺到了。 早上天氣不錯,八點(diǎn)左右充滿烤餅香氣的老桑包子店客人依然絡(luò)繹不絕。前面客人剛走,馬上又有客人進(jìn)來。 『我要十個烤餅還有十個包子。』一位中年客人跟她比著手語。 桑語柔對他開心的笑了笑。跟他很熟,因為他常來;再有就是,他是極少數(shù)會手語的客人,所以桑語柔特別喜歡他。 『馬上好,稍等一下。』她笑盈盈地打開蒸籠拿出包子,老桑在一旁也幫忙打包烤餅。 『你心情好像很好?工作順利嗎?』上次他來桑語柔跟他聊了一下,知道桑語柔當(dāng)起平面模特兒,很為她高興。 『工作很順利。上次那場表演還上電視新聞,雖然畫面才帶過兩秒,可是能上螢?zāi)贿€是很興奮?!簧UZ柔驕傲的比著手語,相當(dāng)開心,將包好的包子給他。 『很為你高興?!豢此@么努力,男子也感到欣慰。 『總共五百元?!徽伊隋X桑語柔問:『很久沒看見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桑語柔知道他是公務(wù)員,有個小孩才上幼稚園小班,聽說很晚婚,但是家庭還蠻幸福的。 『出國玩了一趟?!?/br> 『出國?好羨慕!我連臺北都很難離開?!凰龑擂蔚娜⌒ψ约?。這么封閉的人應(yīng)該不多。 『想到國外玩嗎?下回一塊去?!粚Ψ教嶙h,樣子很有誠意。 桑語柔連忙搖頭?!翰?。』雖然很想出國看看,可是她想先將錢存起來整修房子,奢侈的事情必須等過一陣子手頭寬裕再考慮。 『旅費(fèi)我可以幫你出?!凰莘鹬浪念檻],馬上脫口而出。 『不,不是這樣。我現(xiàn)在事情很多要做,沒時間玩。』她趕快推託。 『等你有空吧?!凰坪趺靼姿秊楹尉芙^,所以又補(bǔ)上一句。『我沒歹念,別胡思亂想。』 說完他笑了笑,彬彬有禮的道聲再見,提著兩袋塑膠袋離開。 看著他的背影走向停在對街的轎車開車門進(jìn)去,桑語柔大喘一口氣。剛剛真不知該怎么拒絕。這位先生來她家買包子起碼一、二十年,從小到大對她都很好。小時候曾經(jīng)買玩具給她,老桑覺得奇怪,雖然收下了,卻表明下不為例,所以他也沒再送過東西。 只是,她記得小時候,他一個月會來幾次,現(xiàn)在一、兩個月才會來一次,好像搬家了。 如果存夠錢她也想出國旅游,可是,那還要等一段時間。 老桑在一旁招呼完客人,過來拍拍她的肩膀。『那位先生對你特別好,我們對他也不是很瞭解,還是防備一點(diǎn)比較好,別人家邀約就答應(yīng)人家?!辉谝慌钥匆娝麄兊慕徽劊m然是老客人,老桑還是有點(diǎn)擔(dān)心那中年男人心懷不軌。 『我知道?!焕仙2恢浪谡剳賽?,心里除了一個人之外,根本不可能再被煽動。何況看外表都知道,那男人起碼年長她二十歲以上,爸爸太會胡思亂想了。 剛剛那位先生買了十個包子,一層蒸籠已經(jīng)空了,她將空的蒸籠拿下來,一轉(zhuǎn)身看見趙宇軒站在一旁,好像剛來。 『有事嗎?』走過他身邊,將蒸籠放到后面桌上。趙宇軒跟了去。 他搖了一下頭,『我要去南部的啟聰學(xué)校任教了,以后可能很難見面?!?/br> 聽他這么說,桑語柔先是驚訝,然后拿起抹布走向前面一桌客人剛走的桌子。趙宇軒又跟過去,看她收拾桌面。 她是他到目前唯一喜歡過的女孩子,突然放下當(dāng)然會感到心痛。可是,面對她的冷淡心會更傷。愛情在不被愛的時候都是殘忍的,放下才能擺脫這層痛苦。不得已之下這么做往后大家才能坦然相見,不存在怨懟。 『對不起。』桑語柔突然說。似乎在表達(dá)不能愛他的愧疚。 『我知道你喜歡他?!凰傅砸讋颉K麄冃睦锒加袛?shù)?!阂恢币詠矶紦?dān)心他將你從我身邊搶走,一直想保護(hù),可是我還是無能為力,感情不是憑藉努力就能得到的東西?!?/br> 桑語柔停下手上的動作,默默的看著他充滿無奈的手語。她確實曾經(jīng)以為,他是最適合自己的人,因為他們同病相憐,誰都不會看不起誰,可是這卻違背了內(nèi)心真切的情感。 趙宇軒又接著說:『但是,就算他沒有搶走你,你也會走向他,這不是我所能阻止的事情。經(jīng)過沉淀雖仍難過,但是我依然會祝福你,無論誰在你身邊,都希望你幸??鞓贰!槐韧晔终Z他對她笑了笑,像以往無言的鼓勵。 『謝謝?!凰芍哉f出,也無限祝福他新工作順利。 *** 到了下班時間,看見腕上的錶指著五點(diǎn)零五分,翟易勻立即收拾桌面。前一天跟桑語柔約好今天下午六點(diǎn)前陪她到經(jīng)紀(jì)公司簽約。經(jīng)紀(jì)公司只能等她到六點(diǎn),所以他得趕快到兩人約定地去,免得耽誤她的事情。 拿了公事包,跟同事交代一些事情即匆匆忙忙走出公司。 塞車讓他多耽誤一些時間,好不容易找到停車位,停好車,走了一百多公尺的路,即看見她背對著他站在經(jīng)紀(jì)公司樓下的騎樓引頸眺望。她可能以為他會從那個方向來,沒發(fā)覺他從她背后逐漸走過來。 走近后他往后她肩膀輕輕拍了一下,她驀然回頭對他微微的笑了笑?!何乙詾槟銜哪抢飦怼!凰钢概赃?。 『車位不好找,多繞了兩圈?!坏砸讋蚪忉??!嚎焐蠘?,簽完約去吃晚餐?!?/br> 一轉(zhuǎn)身,稍不注意,翟易勻撞到了一位正路過的壯漢,他腳被絆到,整個人一個踉蹌差點(diǎn)跌倒。 「對不起?!菇O到他的人反應(yīng)快扶住他。 「沒關(guān)係。」接義肢的地方痛了一下,但很快消失?!钢x謝。」 桑語柔過來扶他,讓他站直。 站好后他忍不住問:『你會嫌棄我只有一條腿嗎?』 她勾起微笑,定睛看著他,反問:『你會嫌棄我聽不見、也不能說話嗎?』 他臉上馬上露出笑容,搖了搖頭。『不會!我們已經(jīng)習(xí)慣用手語交談,不是嗎?』 『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走得很好了,只是路不平坦,也不見得筆直,也難免有人走路不小心會絆到人,誰都有可能會跌倒。』 她這么說,兩人赫然笑開。人生道路難免顛簸,旅程中可能跌倒,可是有喜歡的人互相扶持,心就會更順暢、開朗。像現(xiàn)在這樣。 「以后我當(dāng)你的耳朵,幫你聽見聲音;你當(dāng)我的腿,在我跌倒的時候扶我一把?!顾f。 有一道聲音在她內(nèi)心深處響了起來?!肝以敢?。」她溫柔的笑了笑。 『時間不早了,我們趕快上樓吧。』翟易勻看看錶,都五點(diǎn)四十五分了,不趕快去赴約不行了。 那是一只為期一年的休間服飾代言合約,產(chǎn)品品牌不大,合約內(nèi)容單純,主要是配合每季dm的拍攝,和一些新產(chǎn)品上市的宣傳。翟易勻看看合約并沒爭議,覺得合理就要她簽了。 順利簽完合約,桑語柔下樓時相當(dāng)雀躍,不時比著手語跟翟易勻交談。他們約好一起去吃上回沒吃成的火鍋。 「喂,紅燈亮了啦!」翟易勻?qū)⑺龔陌唏R線上拉了回去,站回白線前?!豪喜粣劭醇t綠燈,看前面人過去就跟過去,真教人擔(dān)心。』 桑語柔認(rèn)錯的對他努努嘴,她是樂昏了頭。十指緊扣,兩人一直看著行人號志的讀秒。 停在紅綠燈前的車陣?yán)?,有一部是翟家的車子,但是沉醉在甜蜜里的翟易勻并沒有察覺。里面坐著的翟逢垣突然被眼前的景象震住…… 兒子牽著以前的啞巴看護(hù)?這是怎么回事?他們怎會在一起? 車子駛進(jìn)翟家豪華別墅,翟逢垣因方才看見的事一直板著嚴(yán)肅臉孔,走下車子,進(jìn)入客廳,看見迎面而來妻子,心里也沒更舒暢,甚至更鬱結(jié)。不知她怎么寵孩子,讓他為所欲為,現(xiàn)在竟然跟個聾人交往,簡直不把他這個父親看在眼里。 「你回來了,吃飯了沒?」翟林愛跟著他上樓。 「很累,先上去洗個澡,待會下樓再吃?!古乐鴺请A他順口跟身后的翟林愛說:「易勻回來叫他來找我?!?/br> 「怎么了?孩子是不是什么事惹你生氣了?!棺哌M(jìn)房間接下丈夫的西裝外套,翟林愛感到不對勁。 「我剛剛看見易勻跟之前你請來當(dāng)看護(hù)那個啞巴女孩子在一起,這件事你知不知道?」翟逢垣語氣責(zé)備,他早說過那女孩不適合,當(dāng)初他想到的不適合只是那女孩根本是啞巴無法溝通,沒想到他們竟然會在一起,這更讓他錯愕。 「這……」翟林愛囁嚅。她只是感覺這事的發(fā)生,不很確定。但是現(xiàn)在她肯定了。「我知道他們交情不錯,可是,我認(rèn)為年輕人的感情,我們不該介入,讓他們順其發(fā)展比較好?!?/br> 翟逢垣聽聞生氣的瞠大眼睛?!肝覀兗也豢赡茏屇欠N女孩子進(jìn)門,你想想將來易勻繼承家業(yè),一個企業(yè)家娶個不能幫他擴(kuò)展社交的女人就算了,難道還要被取笑嗎?我絕對不答應(yīng)!」 「先別生氣,事情還沒搞清楚,先問清楚再說吧?!沟粤謵鄹杏X丈夫氣焰正旺不敢多言。「他回來我再叫他去找你。」 她擔(dān)心的事情終于發(fā)生了。 *** 翟易勻一回到家,母親急切告訴她,父親要他去一趟書房,還特別交代他有話好好商量,別跟父親吵起來。 母親既然這么交代,不用猜都知道不是好事。有時候他總覺得,母親才是他的親生母親;父親反而是繼父,才會對他做的事不斷反對跟挑剔。 站在父親的書房前有些忐忑不安,方才母親講話小心翼翼,氛圍詭譎,問她什么事卻又叫他趕快去書房,父親已經(jīng)等了許久,別讓他生氣。 可見他早已生氣了。 敲了兩下門后他逕自進(jìn)入,父親坐在書桌前正在看一份資料,走近父親才將資料夾闔上。 翟逢垣站了起來,走到他身邊,一臉嚴(yán)肅,直接了當(dāng)問:「你跟那啞巴女孩在交往?」 他聽出父親的不悅,和想像的反應(yīng)一樣,他不驚訝。「嗯?!顾啙嵒卮?。 走到兒子面前,翟逢垣慎重審視他一番。以為經(jīng)歷過那么大的意外,他終于能體會父母對他的期望,卻依然為所欲為。「你應(yīng)該不至于認(rèn)為斷了一條腿就娶不到正常老婆,所以跟個啞巴交往吧?」 翟家優(yōu)越的家世不容他妄自菲薄。 「她是一個好女孩,你知道的?!闺m然聽出翟逢垣睥睨啞巴,可是他是他父親,只好將心中煩悶隱忍下來。 「她是不是個好女孩對我們家并不重要,但對你而言她不會是個稱職的妻子,這點(diǎn)你瞭解嗎?」 「爸!」父親的偏見翟易勻無法接受。 「我不清楚她到底是不是天生缺陷,即使不是,她不能說話不適合做我們家的媳婦,我希望你不要繼續(xù)跟她往來?!?/br> 「爸,你這是鄙視她,還是鄙視殘障?」 「我不鄙視誰!你出生在這個家庭必須有所放棄,當(dāng)你擁有優(yōu)渥的生活時,你既失去了隨心所欲的資格?!垢赣H義正詞嚴(yán)。 「如果我要娶她呢?」翟易勻執(zhí)拗。 「我不會贊成。」翟逢垣斬釘截鐵。 父親露出嚴(yán)厲神情,就像當(dāng)年叛逆愛上飆速,令他嗤之以鼻一樣。 身邊彷佛吹起刺骨冷風(fēng),翟易勻哆嗦的倒吸一口氣。心里有數(shù),繼續(xù)惹惱父親只會讓自己更不利。 他保持沉默。沉默不是妥協(xié),而是靜觀其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