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了一場雨，初冬的凌晨更顯寒冷。

    桑語柔一如往昔，天沒亮下樓幫忙父親煮豆?jié){、蒸包子，讓老桑專注烤燒餅。早上忙過上班時間，桑語柔騎新腳踏車出門採購。

    前幾天剛開始騎時，不太能掌控變速的時機，騎了幾天發(fā)覺這部腳踏車不只結(jié)構(gòu)輕盈，且比傳統(tǒng)腳踏車來得不費力。

    這部腳踏車前面有個仿竹籃子，后面置物架上又多了個白色的小塑膠箱子，大小恰到好處可以鎖上重要物品，由此可見翟易勻是個心思細膩的人，觀察到了她的需求。這份感激她只會藏在心底，真摯的保存，不會讓現(xiàn)實的殘酷讓所有的美夢都幻滅。

    會再相遇嗎？不得而知？但是，她知道她出現(xiàn)在翟家的機會微乎其微。

    牽著腳踏車進市場，她一站在rou販前，比比數(shù)字老闆即懂她要購買的數(shù)量。

    繞了一圈，菜也買了，騎出市場外，路邊的店面也都開始營業(yè)。騎在慢車道上一整排服飾店櫥窗里模特兒身上的衣服花枝招展，令她忍不住多看幾眼。

    她突然看見一套葡萄色的洋裝款式很喜歡，煞住車，停下來凝視櫥窗，不禁想像這件衣服穿在自己身上的樣子。想了一會，自我陶醉，她猜想一定不便宜，又重新騎上車，可是店里的電動門里卻走出一名女子，笑臉迎人的跟她說話。

    「小姐，喜歡這套洋裝是不是，可以試穿看看呀。」身材姣好的女子指著櫥窗。

    很尷尬，她并沒要買，趕緊揮揮手，可是，打扮時髦的女子卻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往店里去?！笡]關(guān)係，試穿看看，不一定要買。」她自顧自說著，根本不知道桑語柔沒看她的唇語，不曉得她在說什么。

    被硬拉了進去，腳踏車扔在外面。

    熱情女子從櫥窗里拿出那件衣服給她，推著半推半就的她?！冈囈麻g在那里，試穿看看吧。」

    這間店的店員推銷衣服的功力令人無法招架，她很尷尬，不容她拒絕，堪稱容貌出色的店員將她推進試衣間。

    她進去后店員在門外嚷著：「換好出來照照鏡子，讓我看看喔！」里面的她當然聽不見。

    她在里面換下衣服，衣服布料柔軟質(zhì)感細膩，穿起來不只服貼而且相當合身，里面雖然沒有鏡子，她也能感受出這件衣服襯托出來的韻味。但是看見價牌──$3980！她趕緊脫下。

    走出去，店員看見她沒穿出來失望問：「怎不穿出來讓我看看?！?/br>
    她將衣服遞給店員，尷尬點點頭，二話不說轉(zhuǎn)頭就走，店員立即拉住她的手腕不讓她走?！肝也皇且阗I，只是要你穿出來讓我看看合不合適，我們要找一位網(wǎng)拍的模特兒，你很漂亮身高又夠，或許我們可以合作。」

    女子說了很多，臉上笑容也很燦爛，可是她卻看不太懂桃紅色唇蜜上的言詞。

    「我不會說話?！顾龂L試比起手語，雖然對方不懂的成分居多。

    「喔……」店員好像意會了，笑著說：「等一下，我拿紙筆。」

    紙跟筆拿來后，店員寫著：『我是這家店的老闆，我想找一位網(wǎng)拍模特兒，你有興趣嗎？』

    『網(wǎng)拍模特兒？那是什么工作性質(zhì)？』她寫下。

    『就是穿我們公司的衣服拍照，然后拿到網(wǎng)站上讓人選購?！凰唵握f明。

    『你要請我工作？』

    『對！』

    『我不能說話沒關(guān)係嗎？』

    『這份工作不需要跟人對話，你只要換穿衣服擺姿勢讓我們拍照就可以了?！宦逋褓豢此芮寮儯つw又白皙，一副挖到寶的燦笑。

    有這么好的事？她狐疑地望向四周，店面潔凈優(yōu)雅，賣的衣服看起來也很高級，眼前的女老闆相當年輕，不像騙人。

    『我只有下午有空，可以嗎？』早上她要幫父親賣早點。

    『當然可以，沒問題，可以配合你的時間?！凰孟翊饝?yīng)，洛婉倩眉開眼笑，發(fā)覺跟她很投緣。

    『我要從什么時候開始上班?！浑m然仍有顧慮，但她的條件工作難找，不想喪失機會。

    『沒有上下班制，我們有case會連絡(luò)你，你再來拍照，這不算正職，所以論件計酬，你不介意吧？』

    她搖搖頭?！翰唤橐??！患娌钫m合她。

    『我要怎么跟你連絡(luò)。』洛婉倩問。

    桑語柔卸下心房，寫下手機號碼和家用電話交給她，『傳簡訊給我，或是打我家電話，我爸爸接你可以告訴他，他會轉(zhuǎn)達?！?/br>
    洛婉倩理解。

    『我要回去了，我車上有rou放太久會不新鮮?！凰敝?，一心掛念她的腳踏車還在外面。

    「等等這件衣服送你?！孤逋褓患泵⒁路b進紙袋遞給她。

    她揮手婉拒。她是很想買，但錢放在車上，可是，價格不便宜，她又不太捨得。

    洛婉倩疼惜說：「有緣認識，送你的見面禮?！?/br>
    推託了一會，桑語柔不敵洛婉倩盛情只好收下。

    走出服飾店沒看見剛剛停在服飾店外的腳踏車，她心急如焚，四處尋找，記得很清楚放在櫥窗前，除非被偷不可能不見。

    找了好久都沒找到，那么輕的腳踏車，一扛就走，況且她沒上鎖，車上還有明天一早要用的食材。

    怎如此疏忽，只顧著看衣服，竟然忘了，連放在后置物箱里的錢包也跟著不見了，只剩牛仔褲里的手機和一些零錢──還有服飾店老闆娘送的衣服。

    找不到車，她在服飾店外躑躅一會，不敢進去跟只有一面之雅的洛婉倩求救，她人那么好或許會幫她，可是她都送她衣服了，她怎好意思再跟她借車資，還要再重買食材……

    她傳了簡訊給趙宇軒他卻一直沒回，這時間他應(yīng)該在啟聰學校代課，還沒發(fā)現(xiàn)簡訊吧。

    一路走著想到翟易勻買的那部昂貴腳踏車，越想越難過，就傳了簡訊給他：對不起，我將腳踏車弄丟了。

    傳出去后不爭氣的眼淚也跟著掉下來。早知會丟車她就不會顧著看衣服，假如要再買車她也沒多馀的錢了。

    手機即刻在手上震動起來，翟易勻迅速回覆：報警了沒？你在哪？

    她無助的走在路上：沒報警，正要回去。

    他在辦公室十分著急：你在哪里，我現(xiàn)在過去，陪你去報警。

    她回：報警也不一定找的回來。

    太不小心了。左思右想，她怎輕易相信服飾店的老闆娘呢？會不會太幸運了？這么簡單即獲得一份工作？

    握著寫著「洛婉倩」的名片，心里的不踏實與腳踏車莫名失竊的落寞，在心底糾結(jié)。

    走累了，她在公園坐了會，天空逐漸晦暗，陰陰沉沉。昨晚下了一場不小的雨，看樣子雨又要下了，不得不趕快回家不行。

    趙宇軒依然沒回訊，下課沒有檢視手機，所以沒看見吧？現(xiàn)在她需要一個肩膀依靠，很希望自己是個正常人。

    她的手機在手中震動，浮起一則簡訊通知：你在哪里？我忙完了，可以過去陪你去報案。

    她考慮了一會，即使心中百般不愿翟易勻的協(xié)助，可是現(xiàn)在能依賴的好像只有他了。

    為何不愿接受他的協(xié)助，卻又告知他腳踏車失竊，為何又靜靜坐在這里期待他的出現(xiàn)？心里矛盾，這種感覺像一股外力要將心擠出水來那般煎熬，無力抵抗。

    放在膝蓋上的手臂滴下一滴水滴，不是淚，仰頭一看烏云正覆蓋在上頭，彷佛她此刻的心情一般，緩緩的淌出無助的淚水。雨越下越急，她擤著鼻液躲到?jīng)鐾だ锶?。公園里冷冷清清，就像這場雨。

    這世界上的東西即使小心翼翼呵護，仍會因為一時疏忽而遺失──任何東西皆是。

    她真的很難過……

    不止因為腳踏車，而是──珍惜！

    雨水凄楚的打在地面，彷佛飄進眼眶滾動，閃爍的目光驀然看見一個人撐傘朝涼亭走來，他走路的身體略微搖晃──是他！

    當他扔下傘剎那，她往他肩頭撲了過去，不斷啜泣。

    「沒關(guān)係，丟了再買嘛?！孤犚娍蘼曀募卑参?，她卻聽不見。

    不是因為腳踏車不見而難過；不是因為這一場雨；更不是因為公園里的冷清，而是看見了他──

    為什么？

    她無法給自己合理解釋，越想埋藏感情越感難過，這種感覺此刻格外明顯。

    哭了好一陣，擦乾眼淚，從他肩膀抬起頭，哭花的眼神令人不捨。他低聲說：「再去買一部就好了呀?！?/br>
    別說一部，十部他都愿意買──只是，她愿意接受嗎？

    她沒聽見，卻可以感受出他氣息里的慰藉，不由得又緊緊抱住他。

    涼亭外的雨絲變得稠密，空氣里的涼意漸濃，卻有一股暖意在心底泛開。

    眼神驀然落在站在涼亭入口的人影，她赫然推開他。趙宇軒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她驚愕的擦擦濡濕的雙眸。

    「我來得不是時候？」趙宇軒用粗啞的聲音說，面無表情的走向前，對翟易勻視而不見。方才那幕落入眼簾的瞬間，他確實有轉(zhuǎn)身而去的念頭，但又有股意念讓他堅持留下來──那就是對她深厚的感情。

    他來得確實不是時候！翟易勻打心底認為他不需要來，既然他來了表示桑語柔也傳簡訊給他，他才會知道要來這里？她為何叫他又叫趙宇軒來，翟易勻相當不解。

    趙宇軒心里也打了無數(shù)問號，不斷思忖，她與翟易勻真正的關(guān)係，絕非僅是主僕而已，剛才的親熱鏡頭，像刺眼的光芒灼燒的令人腦火……當然不僅如此！那代表了什么？

    假使現(xiàn)在轉(zhuǎn)頭離去，那就代表他放棄了！但，他并不想就此棄權(quán)。

    暗呼一口氣，鎮(zhèn)定情緒，將心里所有疑問一股腦丟棄一旁，佯裝若無其事的比著，『腳踏車找到了沒有？』

    有人打破沉默，三人間凝結(jié)的空氣終于開始流竄。桑語柔瞟一眼翟易勻僵硬的神情，勉強擠出笑容答覆趙宇軒，『還沒找不到?！?/br>
    『還要繼續(xù)找嗎？』趙宇軒繼續(xù)追問，不讓翟易勻再次趁虛而入。

    『不找了，我的錢包放在車上，證件也是，所以要先去報警?！凰圆粫r瞄著板著臉孔的翟易勻，氣氛十分尷尬。

    『現(xiàn)在就去，我陪你去。』他急忙拉起她的手，撐起傘，正式向翟易勻宣示主權(quán)。

    「呃……」這樣走掉并不好，她發(fā)出暗啞的聲音。

    她掙扎了一下，翟易勻看不下去上前制止?！阜砰_她，沒看見她不想跟你走嗎？」翟易勻硬生生扯開趙宇軒緊握她手腕的手。

    翟易勻突如其來的舉動令趙宇軒十分不悅，瞅一眼桑語柔，用他低啞的聲音不好氣說：「我是她男朋友，我們只是要去警察局?！?/br>
    當?shù)砸讋蛴麑⑸ＵZ柔拉到自己身邊時，趙宇軒放開的手很快又握緊了她，上前擋在她與翟易勻中間，強勢的捍衛(wèi)愛情。

    兩人焦灼的視線下，桑語柔guntang的臉頰掛滿委屈，左右為難，感覺衝突一觸即發(fā)，所以她不得已迅速做下決定，倉促對翟易勻表態(tài)?！簩Σ黄?，以為他沒空來才叫你來，耽誤你的時間，非常抱歉！』

    違心之論一出，她的心好像被掏空，方才找到依靠的踏實，現(xiàn)在又如浮冰漂浮。

    「這是你要的嗎？」翟易勻吐出這些話，不愿去相信幾分鐘前懷里的溫暖只是假象。

    可是她沒反應(yīng)，眼神只是盯著被雨水打濕的地面。

    他失望的揮起手，再次詢問：『你真的要跟他走？』

    思忖后桑語柔點點頭。趙宇軒才是最適合自己的人。美麗的夢幻在殘缺的生命里原本就不完美。

    翟易勻忍不住一陣輕蔑大笑，戲弄他嗎？這玩笑會不會開得太大了？原來是他會錯意，只不過她一時的感情用事！

    心里的話尚未迸裂而出，桑語柔哀怨的眼神即求救般的投入他冷峻的眼里，心一軟，他只好嚥下怒火，黯然神傷的看著他們在雨中離去……

    他們都走了，他還留在這里做什么？霪雨霏霏，冒然前來，卻碰了一鼻子灰。

    拿起放在涼亭圓柱下的雨傘，他赫然看見桑語柔沒拿走的紙袋，抬起頭，趙宇軒急促的腳步早將她帶離公園，不見人影。

    「breath……」翟易勻默念紙袋上的英文字，打開袋口一探，拿出紫色洋裝。好漂亮的衣服。

    她剛才去breath買衣服？breat的衣服不算便宜，她省吃儉用，怎捨得買？

    翟易勻困惑的將衣服裝進袋子里，提著它、撐著傘信步走出公園。

    ***

    「歡迎光臨?！剐δ樣说牡陠T迎上前，以為翟易勻是來選購衣服的客人。

    翟易勻左顧右盼，終于看見洛婉倩正與客人站在穿衣鏡前，拿著皮尺為客人丈量腰圍。

    「腰際這里只要再修改一下會更合身，這顏色很襯你的膚色，膚色看起來是不是比較亮?！?/br>
    翟易勻走近，她仍一副精明干練的樣子。

    「嗯，是很好看?！箍腿送R子說。

    洛婉倩陡然從客人身上抬頭，瞥見翟易勻站在一旁盯著她瞧，臉上立即揚起燦笑。驚呼：「易勻──」

    「洛姐?！顾﹂_。

    「易勻，真是你，別嚇我了?！顾哌^去他身邊詫異的摸摸他，沒少隻手也沒斷腿，好端端的站著，一年前聽說他出車禍，她難過了許久。「你沒事？」

    「我還活著，只是裝了義肢?！顾⌒ψ约骸?/br>
    「啊……」洛婉倩驚呼，下意識的看向他的腿?！改阏娴慕刂?？」

    她拉著他往一旁的沙發(fā)坐下，遞給他一杯茶水。

    「我爸說我愛玩活該，死最好?！顾ρ?。當初他父親如此指責他時，他當下的確很想乾脆去死，但現(xiàn)在想想當時的思想既無知又幼稚。

    「他是愛之深、責之切，做父母的哪個不愛自己子女。伯父一直很反對你玩賽車，你偏不聽話，你出事他不只擔心，當然也會感到失望?！?/br>
    「我知道?！?/br>
    看見他帶著自己店的紙袋，洛婉倩好奇問：「那是什么？」

    翟易勻?qū)⒁路贸鰜斫o她看?！高@件衣服是你這邊買的吧？」

    「是??？這是我代理的衣服，有什么問題？」她納悶，翟易勻怎會有這件衣服，她不久前才送出一件，這幾天幾家分店也賣出好幾件，這套衣服款式相當討喜銷路很好。

    「沒有，只是看見店名突然想到你，沒想到你還在臺灣?！?/br>
    「是啊，好像也沒地方去了?！顾p嘆?！高€沒告訴我這套衣服是買給誰的？」

    洛婉倩將衣服折好放進去，猜想是送女友。

    「早上有位聾啞的女孩來這里買衣服是不是？」他問。

    「聾啞？你們認識？」洛婉倩錯愕的瞪大眼。「這件衣服我送她一件?！?/br>
    「這件衣服是你送她的？你們認識？」這回換他納悶。原來不是她買的。

    「我請她當網(wǎng)拍模特兒，難道你有意見？」洛婉倩半開玩笑，也有點擔心?！敢路鯐谀氵@里？」

    「她剛剛忘了拿走?！瓜氲节w宇軒先入為主的強勢作風，他臉色暗淡，洛婉倩察覺他神情上的變化。

    「她是你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