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虐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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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他們的視線后，麻古便加快了速度，往聚居區(qū)的光亮處跑去。

    村子統(tǒng)共有兩三百戶人家，呈組團式布局，房子是達魯非常見的木質(zhì)棚戶，下面加了一層架空的吊腳，作防潮用，它們盤踞在一處平坦的空地上，毗鄰著一條淺淺的溪流。

    他沿著外圍地帶小心觀察了一下，透過黑色的藤蔓，只見房前屋后火光迷離，村子里的一群人正聚在溪水邊，圍著一堆篝火聊天，風(fēng)往這邊一順，烤rou的香味撲鼻而來，饞得麻古抓心撓肺。他按捺著又挨個仔細(xì)打量了那群人，并沒有看見士兵模樣的，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可疑的痕跡，便照樣抓了把泥巴將脖子上的刺青糊住，大大方方走了進去，打起招呼來。

    村民們似乎不敵視陌生人，聽說他是逃避戰(zhàn)火的難民，就顯得更熱情了，立刻拉他坐了下來，噓寒問暖地遞上了吃喝。

    麻古看到食物眼睛都直了，一下子把什么都拋在了腦后，左右開弓狼吞虎咽起來。剛烤好的rou從他嘴里順著食道一路燙到胃里，他伸著舌頭大喘，騰不出一口氣來說話。

    rou沒吃完，村民們又遞上來了自家釀的果酒，麻古滿嘴油膩，正是悶得犯惡心的時候，一口冰涼下肚，頓時覺得神清氣爽，不知不覺就多貪了幾杯。哪知道這酒滋味香甜，后勁卻不小，很快就上了他的頭。

    麻古腦子運轉(zhuǎn)得越來越遲鈍，身體卻飄飄然地覺得很滿足，連日來的緊張、恐懼和疲憊一掃而空。他此時無比確定，自己還是得回到正常的日子里來，即便當(dāng)不了飛揚跋扈的壞蛋，當(dāng)個吃喝不愁的廢人也好，奔命的日子必須到此為止了，他好不容易從監(jiān)獄里逃出來，又贖清了自己的舊賬，才不是為了來闖下一個鬼門關(guān)的。

    俊流，真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背叛你，老實說，能送你到這里，我已算是仁至義盡了。這條路實在兇多吉少，想想看我又不是必須要跟你去送死，作為朋友能幫就幫，可賠上性命就不劃算了。

    不過你放心，咱們好聚好散，我吃飽喝足后就會走得干干凈凈，絕不給你添麻煩。

    他暈暈乎乎地打好了如意算盤，頓時感到如釋重負(fù)，趁著和村民說笑得熱鬧，禁不住又豪飲了幾杯。

    麻古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醉倒的，他死死地睡了一夜，醒來的時候已晨光微明，身邊是篝火的灰燼和殘羹冷炙。他打了個嗝，嘴里沖出一股發(fā)酵的酒味，臭氣沖鼻，熏得他皺了皺眉頭。衣服背后浸了泥地上的夜露，濕涼透心，他剛想翻個身，卻完全動彈不得。

    他疑惑地睜開眼睛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全身上下竟已被五花大綁。周圍村民們幾張冷漠的面孔，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夜里映照在他們臉上的溫暖火光褪盡，現(xiàn)在只留下陰森森的青面。

    麻古一驚之下，宿醉的酒便全醒了。

    “托了打仗的福，最近像你這樣的偷渡客還真不少啊，”其中一個須發(fā)花白的老人樂呵呵地說，他一只手把玩著一支自動手槍，腳邊的泥巴地上還插著一柄匕首，那都是從麻古身上搜出來的，“把你交給邊防軍，咱們又可以領(lǐng)些賞錢了?！?/br>
    “你們……”麻古瞪著他們不懷好意的嘴臉，頓時滿心的崩潰，沒料到自己高興得太忘形，結(jié)果這么快就糟了報應(yīng)。他掙了兩下掙不開，索性服軟說，“你們饒了我吧，大家都是命苦的人，何必互相為難？我把身上的錢都給你們?！?/br>
    “還用得著你發(fā)話？”另一個缺了門牙的男人笑得無恥，晃了晃手里的鈔票，“早就給你搜干凈了?！?/br>
    “你得慶幸自己帶了這么多錢，咱們看著一高興，就沒忍心殺你，以前抓到的偷渡客，要是身上什么都沒有，都是宰掉吃rou的?！?/br>
    麻古想起昨晚的大快朵頤，胃里頓時一股翻江倒海，他怎么就沒想到呢？村子里根本沒看到養(yǎng)什么牲畜，哪里來的rou？即便是獵來的，憑村子這么個窮法，怎么肯放開了給外人胡吃海塞？而且那一大壺酒全灌給了他喝，就沒見其他人動過。

    現(xiàn)在回想起來，處處都是破綻，他是鬼迷心竅了，竟然一點都沒警覺到。

    麻古用力把翻上來的食物壓回了肚子里，他神經(jīng)沒那么纖細(xì)，既然吃了就不能浪費。

    接著他迅速地盤算了一下：要是落到邊防軍手上，偷渡的罪名有多嚴(yán)重先不提，就沖他脖子上的這個刺青，馬上就會被發(fā)現(xiàn)是重大罪犯一名，要是再查下去，他在外層區(qū)殺了人的案子，沒準(zhǔn)就浮出水面了。

    麻古翻了個白眼，覺得自己是非當(dāng)混蛋不可了。

    “聽我說，咱們做個交易好不好？”他滿臉堆笑地說，“告訴你們，其實偷渡客不止我一個，我有幾個朋友一起來的，我進村子找吃的，他們就在外面等我，人家?guī)е考耶?dāng)逃出來的，身上值錢的東西更多，夠你們所有人發(fā)筆小財了。你們要是肯放了我，我就帶你們?nèi)?。?/br>
    村民們面面相覷，又逼問了他一些細(xì)節(jié)后，連忙把所有壯勞力召集在一起開了個小會，不多時，那個村長派頭的老人一錘定音，走！

    貪婪的村民們立刻cao起刀槍棍棒，一窩蜂涌出了村子，麻古被推到前面帶路，他被反綁了雙手，繩子留出了一長截尾巴，被后面的人牢牢攥著，以防他開溜。

    麻古暗自嘆了幾口氣，也就硬著頭皮朝來時的方向走了。他覺得自己這么做是有些沒臉沒皮，見到俊流時估計會無地自容，可他不認(rèn)為這會對他們造成多么嚴(yán)重的后果，憑那幾個特種兵的本事，對付這幫烏合之眾，還不是易如反掌？

    自從麻古往村子去了之后，俊流他們在原地枯等到午夜時分，這已經(jīng)大大超出了彼此所約定的時間。

    “他是不是遇到麻煩了？”俊流打了個瞌睡起來，還沒見麻古回來，便惴惴不安地問，“我們需要去看一下嗎？”

    “我看他是不會回來了?！睆鲂睦镌缇陀辛祟A(yù)感，此刻便毫不客氣地下了定論：“他和我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應(yīng)該是早就打算要擺脫我們，難得遇到這么好的機會，現(xiàn)在肯定跑得影子都沒了，虧我們還像傻瓜一樣等到現(xiàn)在?！?/br>
    氣氛更加凝重，卡索不禁深鎖了眉頭，“若他真是那種為求自保不惜拋棄同伴的人，就這么跑了也罷，人家自己有另外的出路，我們也不能強求他和我們同生共死，可怕就怕他萬一被敵人抓住，會把我們的行蹤全供出來?！?/br>
    “那我們繼續(xù)留在這里，就是坐以待斃?！睆霎?dāng)機立斷地說，“不能再等了，必須趕緊轉(zhuǎn)移?！?/br>
    “這只是你們的猜測?！笨×髡玖似饋?，打心底不愿相信這個事實，據(jù)理力爭到，“萬一村子里埋伏著敵兵，拆穿了他的身份，把他控制住了呢？我們就這么走了，那棄同伴于不顧的人不就是我們嗎？”

    “俊流，你別煩人了！你不會真想給自己的良心陪葬吧？我不想跟你爭論他到底怎么了，而誰的判斷是對的，這都是廢話?，F(xiàn)在的事實就是，超出了約定的時間他還沒回來，我們不能無限期地等下去，也不能蠢到去承擔(dān)這個后果，這個后果會嚴(yán)重得讓你后悔莫及。我們得按規(guī)矩行事，行不行？”

    彥涼的語氣很暴躁，像是突然被對方踩中了雷區(qū)。他有時實在受不了俊流，這份與生俱來的善良恨得他牙癢癢，讓人想逮著一切機會狠狠挖苦。

    卡索不知道彥涼為什么這么生氣，話雖然不好聽，但他很認(rèn)同這個觀點。人之所以必須遵守規(guī)矩，就是因為規(guī)矩是經(jīng)驗得來的，而經(jīng)驗可以最大程度上規(guī)避風(fēng)險。

    俊流當(dāng)場被他噎得死死的，也挑不出理來反駁。他掃視了一圈，見其他的人都保持著沉默，沒有人站在自己這邊，便只能同意整裝撤退。

    “快點，別磨磨蹭蹭的！”彥涼推了把他，不耐煩地催促起來。

    在隊伍又少了一個人后，一行人拖著疲憊的步子鉆進樹叢里，很快隱沒了蹤跡。

    僅僅半個多小時后，遠方毫無預(yù)兆地傳來了槍響，尖銳脆亮的音色猛然劃破了膠著的黑暗，久久回蕩在夜空，成為這萬畝雨林中唯一的號令，令所有深藏其中的獵手與獵物們，都猛地凜起了精神。

    槍響一聲趕著一聲，很快充斥了聽覺的所有頻道，回音在樹冠之間層層蕩漾，互相重迭，逐漸連成了激越的交響。

    2

    清晨的陽光收走霧氣之后，麻古耷拉著腦袋，帶著后面一幫摩拳擦掌的男人，摸摸索索地找到了隊伍停留的地方，在周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卻一個人影都沒看到。

    村民們以為被耍了，一哄而上就要對他拳打腳踢，麻古扛著痛連連后退，一邊躲一邊大聲叫到，“住手，我沒有說謊！你看地上全是腳印呢！他們肯定是等不到我就先走了，你們仔細(xì)看看！”

    他一個踉蹌，后背撞上了樹，便再無可退了。老當(dāng)益壯的村長撥開人群，舉起匕首戳在他的眼睛下面，兇神惡煞地逼問到，“你把我們哄出來撲了個空，什么意思？”

    “別急啊，他們肯定沒走遠?！甭楣挪桓逸p舉妄動，強作鎮(zhèn)定地說，“咱們追上去，很快就能追上，要是追不上你們再教訓(xùn)我！”

    刺痛突然加重了一下，薄薄的皮膚破了一道口子，血順流到了刀尖上，村長的眼睛瞪得銅鈴般大，像是一種威脅，然后他才慢慢移開匕首，甩干凈了上面的血。

    麻古被推搡著往前繼續(xù)走，他留心辨認(rèn)著泥巴地上凌亂的痕跡，不禁暗自罵了起來。

    雖說自己起了異心在先，可這幫人不也走得挺干脆的嘛！他早先還懷著的一絲內(nèi)疚，立刻煙消云散了。

    也不知道他們是什么時候走的？要是走得早，一晚上的功夫，現(xiàn)在可能已經(jīng)在二三十公里開外了，我現(xiàn)在就算變出四條腿也別想追上。

    看來找他們救命是指望不上了，還得自己想個脫身的法子。麻古邊走邊琢磨著，想得焦頭爛額也沒有靈感，腦子被這件要緊事占了個滿滿當(dāng)當(dāng)，以至于他遲了很久才發(fā)現(xiàn)腳下的異樣。

    濕潤的泥土上落著一潑潑深黑色的斑點狀污漬，斷斷續(xù)續(xù)延伸著，黑點子都帶著個尖梢的前端，像是在高速移動中灑下來的。

    這是血跡，而且量還不少。麻古的心立刻往上一提，急忙朝四周張望起來。但視線被濃密的樹蔭和藤蔓所阻隔，他一時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其他的狀況，倒是看到了一叢灌木邊的蹊蹺，似乎有人在這里猛烈扭打過，血漬滾得到處都是，被壓塌的枝葉上像是凝固滿了暗紅色的果實。

    麻古咽了下口水，放慢了步子，忐忑地朝前走，眼看著地上的血越來越多，漸漸積成了一灘一灘的血泊，不禁毛骨悚然起來。

    他直覺到大事不好，俊流他們肯定是遭遇不測了。

    在繞過前方一叢茂盛的灌木之后，他猛地停下了腳步，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大片觸目驚心的血跡，呈噴濺式的染紅了一棵厚皮樹的樹干，淋淋灑灑地掛在它的寄生流蘇上。樹下蜷縮著一個人，不，與其說是蜷縮，不如說是扭曲成了一團。

    緊跟著他的村民們顯然也看到了眼前的景象，全被嚇得止步不前，呆在原地了。麻古的心跳劇烈起來，他特意深呼吸了兩下，做好了最壞的心理準(zhǔn)備，然后拔腿就走了過去。

    靠近之后，他才發(fā)現(xiàn)這人對面不遠處，還躺著滿身是血的另一個人，這一下心驚還沒過去，他眼角的余光就捕捉到了更遠處一副拖曳在草叢外的手腳。

    麻古只定睛看了幾眼，就判斷出這些死者都不是俊流，便稍微松了口氣。

    他用腳把樹下的人翻了過來，發(fā)現(xiàn)他是之前受傷的機槍手霍利，他頭部中了狙擊槍的子彈，被轟開了一個大窟窿，腦漿從后腦勺迸了出來，糊得滿脖子都是。

    麻古看得后背發(fā)毛，伸腳又將他翻了回去，轉(zhuǎn)身便去查看第二個人。

    第二個仰面躺在血泊里的人也已經(jīng)沒有了生命體征，他死得更加慘不忍睹，簡直是被虐殺的，整個人紅成了個血葫蘆。四肢均被折斷，擰成了扭曲的角度，臉上身上全是刀傷，兩只眼珠子都被挑爆了，迷彩服被割成了碎布，露出里面豁開的血rou，胸腹的傷口尤其深，斷裂的肋骨清晰可見，腸子也溢出來一大截。

    麻古認(rèn)出來這是隊里的通信兵，沒有他進行無線電通信的干擾和反干擾，隊伍將再也不可能和等待接應(yīng)的武裝直升機取得聯(lián)系了，他在臨死之前，應(yīng)該是遭遇了嚴(yán)刑逼供，估計敵人想從他這里獲得更多的情報，或者純粹只是想玩玩而已。

    他閉上眼睛緩了緩想吐的沖動，重心不穩(wěn)地站起來，帶著絕望的心情，去瞧第三個人。

    第三個人是擔(dān)任隊醫(yī)職務(wù)的莫迪斯，麻古蹲在地上仔細(xì)打量一番，沒看出他受了什么致命傷，他于是俯下身去，屏住呼吸聽了聽對方的鼻息，果然還有氣！

    “喂喂！醒醒！”他雙手被反綁著，就只能盡量湊到對方耳邊大喊，“醒醒！發(fā)生了什么事？俊流呢？！他們還活著嗎？！”

    聽到他的呼喚，莫迪斯艱難地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縫，移動眼珠后看到了麻古的臉，他的嘴巴立刻抽搐著動了動，含糊地吐出了幾個音節(jié)。

    “什么？我聽不清！”麻古干脆跪在了地上，更加壓低自己的上身貼近他。

    “……逃……快逃！……危險……逃??！”

    莫迪斯拼命地想要說出這幾個字，可惜全變成了模糊的咕噥聲，他的嘴一張大，就溢出了滿口的濃血。

    ——他的舌頭已經(jīng)被割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