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我的世界
第六十五章離開我的世界 1 “呃……”凌駒帶著哭腔呻吟了起來,比起一陣陣激烈襲上的劇痛,對方的話音更像是萬箭穿心。他沒有抵抗,頭無力地垂了下去,徒勞地看著鮮紅的血滲出衣服,被雨水沖刷成一股股淡紅色的小溪。 “放心吧,我避開了要害?!笨硕Y抬起他的下巴,讓他的痛苦表情暴露在眼前,“你不值得像個軍人一樣被賜予死亡的尊嚴,用心體會一下被你害死的人的痛苦吧?!?/br> 他說完便握緊刀柄,猛地將匕首從對方身體里拔了出來,血頓時濺了一地,頃刻又被雨水化開。 “啊啊?。 毖矍暗木吧珓×艺痤?,凌駒只覺得神經(jīng)都要撕裂了,他痛得發(fā)狂,雙腳亂蹬一陣,拼命想蜷縮起身體,卻被對方牢牢抓住下巴,絲毫不落地欣賞他扭曲的臉。 意識混亂中,凌駒絕望地半睜著眼睛,望著那舉到眼前的鋒利刀刃。正當(dāng)克禮抬起胳膊,想要狠狠刺第二下的時候,遠處的一聲槍響了,他被人從后方射中了右肩,手臂立刻脫了力,整個人也因為沖擊力而摔到了地上。 彥涼舉著槍從一棵樹后面走了出來,他渾身上下也已經(jīng)濕透,不斷滴水的頭發(fā)匍匐在額前,看上去十分狼狽。 “花了點功夫才打掃完那些家伙,好在下那么大雨,有腳印可循?!彼蟛搅餍亲吡松蟻恚荒_將克禮手上的匕首踢了出去,并毫不客氣地用槍抵上了他的眉心。 “兩個臭味相投的叛徒!”克禮冷笑著仰起臉,眼睛里是最根深蒂固的憎恨。他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人生最徹底的打擊,在他所相信的榮耀隕落之時,什么都無所謂了,“喪家之犬,你們不得好死!” “等……一下,彥涼!”凌駒虛弱地歪著身子,緊緊捂著腹部的傷口,他呼吸紊亂,冷汗連連,仿佛隨時都會休克一般,“不要殺他……我求你……他沒有做錯什么……我求你!” “凌駒?!睆鲞菄}一聲將手槍上了膛,目光透過雨簾刺穿他,“像他這樣的軍人是一定要死在戰(zhàn)場上,和敵人的槍口下的,不要侮辱他們所渴求的東西?!?/br> 他話音剛落,槍聲便炸響了。心臟被震得猛一收縮,凌駒還來不及發(fā)出驚叫,克禮的腦袋便爆開來,身體重重地倒在地上,濺起了水花。 他張著嘴呆地坐在原地,像一尊凝固的雕像,震驚得連揪心的疼痛也忘了。直到彥涼踱到他面前,伸出了一只手說,“站得起來么?” 凌駒沒有理會他,只是頹然地垂了下頭,滾熱的淚水從眼角不停地涌出來,滴落到流動著雨水和鮮血的土地上。接著他艱難地挪動身體,一點一點爬到了克禮的尸體前,將臉整個埋到這年輕人的胸口上。他們的血液漸漸混合在了一起,順著雨水的細流向四周散開。 “彥涼,殺了我吧?!彼怀陕暤卣f,“我果然……果然還是應(yīng)該死在你的手里?!?/br> 2 后半夜雨停了,他們終于走進了化為廢墟的營地里。盡管黎明的微光還遲遲沒有降臨,僅憑空氣中彌漫的嗆人的火藥味和各種物品燒焦的味道,也已經(jīng)能夠想象這是一片寸草不留的焦土。 憑借著軍隊臨時布下的照明,凌駒艱難地辨認著吉兒曾經(jīng)居住的地方,他腹部的傷口綁上了止血帶,暫時能吊住性命。途中不斷路過正在清理戰(zhàn)場的士兵,見到被他們堆積在一起的燒焦的炭黑色尸體,開始的時候他還能忍住嘔吐的沖動看上兩眼,到了最后,他已經(jīng)麻木不仁了。 我到底還在期待什么呢? 腳下不停地踩碎黑炭般的不明物,他甚至神經(jīng)質(zhì)地懷疑,這些都是人類的殘肢斷臂。吉兒那么幼嫩弱小的軀體,怕是早就被士兵們堅硬的皮靴踏碎成灰,隨風(fēng)而去了。 早晨第一縷陽光撒在他們曾經(jīng)玩樂過的空地上,凌駒面對著帳篷的黑色殘跡。已經(jīng)靜坐了一個多小時。他一一辨認過這些還未被火吞噬的遺物,有做飯的鐵鍋,少量的餐具和器皿,搭帳篷的架子,其余的已經(jīng)沒了形狀。吉兒更是哪里都尋不見,這個龐大的隱蔽基地里有上千個平民,在那樣毀滅性的混亂之中,她死在了哪里,根本不得而知。 但即便如此,凌駒也已經(jīng)別無所求了。他就像走鋼絲一樣維持自己的理智,閉上眼睛回憶著和她一起度過的日子,回憶到每一個動作和每一個表情,都鮮活地復(fù)蘇在腦海中,深深地沉淀進心中。 有一個天使來過這個世界,她轉(zhuǎn)瞬即逝,可我必須去記得,即便自己也命不久矣。這是最后……唯一能為她所做的事了。 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已經(jīng)徹底崩潰,跪倒在那黑色的殘跡上,抓扯著自己的頭發(fā),額頭拼命撞擊著粗糙的地面,聲嘶力竭。心仿佛被帶走了,左胸只留下了空蕩蕩的窟窿。 “走吧,時間差不多了?!辈恢^了多久,彥涼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見他沒有反應(yīng),他便抓著凌駒的胳膊,像拖一條死狗般將他從地上拖起來,對這個失魂落魄的青年說:“去找個風(fēng)景好的地方把你處決掉?!?/br> 凌駒不知道跟著這個男人走了多久,他早已經(jīng)感覺不到任何東西了,只是慣性地跟著他前進,離開冷卻的戰(zhàn)場,進入人跡罕至的叢林深處,直到日頭高照。 等他們終于登上了一處山頂?shù)目盏?,他才發(fā)覺彥涼所說的“風(fēng)景好的地方”并不是戲謔,這里真的是一個風(fēng)景絕好的地方。 站在向陽的山頭,頭頂萬里無云的晴空,陽光燦爛得刺眼,腳下郁郁蔥蔥的植被一直延綿到遠處青灰色的群山,耳邊萬籟俱寂,只有溫?zé)岽颠^耳畔的風(fēng)帶著花粉的干燥香味,萬物生機正熱烈地包圍著他。只可惜,這已經(jīng)不是適合欣賞風(fēng)景的時候了。 原本就負傷的凌駒走到這里已經(jīng)是完全脫力,一下跪倒在了地上,他仰起頭大口地喘氣,出神地望著這片無垠的湛藍。在得到進入嵐嘯的資格時,他驕傲地篤定自己一定會犧牲在天空的懷抱里,就像自己那英年早逝的父親一樣。 好在這里也算是離天空最近的地方了,不失為一個終結(jié)的好去處。他露出苦笑,心想彥涼這家伙有時候心思出奇地細致。 正在這時,那冷酷的槍口便已靠在了他的太陽xue上。彥涼高大的身軀站在他身旁,擋住了一大半陽光,他的手指利落地上好了膛,武器發(fā)出兩人都最為熟悉的清脆聲響,那令人愉悅的信號是行刑的前奏。凌駒已經(jīng)說不清有多少次這樣仰視這個男人了,這種兩人單獨相處的氛圍讓他生命的最后幾分鐘異常安寧,他輕輕閉上眼睛,把呼吸和對方合成了一個拍子。 如果必須要像你這樣強才能活下去,我也不會再懼怕死亡了。如果必須不能愛,也不能信任,才不會被你傷害,我…… 我寧愿死在你的手里。 食指壓下,撞針有力的一擊,手槍便發(fā)出了咔噠一聲輕響。 一片樹葉倏地落了下來,無聲地觸到了泥土。時間的步調(diào)緩緩的,周遭的風(fēng)景仍然波瀾不驚地洋溢著生機,拂面而過的微風(fēng)夾雜著草香,氣息也沒有絲毫的紊亂。 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發(fā)生。沒有震耳欲聾的炸響,火藥的灼熱和巨大的沖擊力,太陽xue沒有被爆出一個血rou模糊的黑洞。凌駒的意識只是凝滯了片刻,便又運轉(zhuǎn)起來。他遲疑地睜開了眼睛,抬起頭去看彥涼。 忘記裝子彈這種事,應(yīng)該不會發(fā)生這個男人身上吧?他滿頭霧水地張了張嘴,正要說什么,竟然被對方搶先了。 “我說過,會讓你死心,然后了無牽掛地離開這個世界。” 彥涼放下了槍,背過身去。不知是否因為四周太過靜謐的緣故,在刺眼的逆光之下,他的聲音竟然顯出從未有過的溫柔,對凌駒來說,那應(yīng)該是久違的溫柔。 “離開我的世界。” 離開這個只能作為戰(zhàn)爭工具才能活下去的世界。 彥涼徑自將槍扣了保險,收到髖間的槍套里去,看著被武器磨出老繭的手掌。從走出新晨基地開始,俊流的身影就在他腦海里反復(fù)浮現(xiàn),揮之不去。在那個少年決絕地拒絕他,選擇履行自己的道路的時候,彥涼真希望當(dāng)時的自己有今天這樣坦率。 “明明是弱者,就少干些容易死的蠢事。別再逞強說什么不懼怕死亡,這種聽了就讓人火冒三丈的話。我不想你死,所以,想讓你害怕,害怕死也害怕受傷,怕到只想躲藏起來,遠離危險,一直逃到戰(zhàn)爭和軍隊染指不到的地方去。” 凌駒睜大了眼睛,完全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甚至在懷疑自己已經(jīng)被打死了,而這是回光返照所發(fā)的白日夢而已。 他一時語塞,說不出任何話來。只是掙扎著站起來,想繞到彥涼的面前,去看看他此時的表情。 就在這時,遠方傳來的一聲清脆的呼喊搶奪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爸爸!” 吉兒???凌駒渾身一震,呆立在原地,覺得這一切太不真實了。當(dāng)他看著女孩的嬌小身影出現(xiàn)在山頂?shù)牧硪贿?,正穿過比她肩膀還要高的茂盛蒿草,揮舞著手里金黃色的野花,笨拙地向他跑過來,他整個人都暈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