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客
第四十七章訪客 結(jié)束禁閉之后的一個多星期,達魯非的降雨量達到了峰值,每天的雨都要下半個上午,這使得戶外工地的修筑工作進展緩慢??×髅刻於剂艿萌頋裢福路刹贿^來,貼在身上就像被厚重的濕泥裹著,難受至極。 好在這天剛剛吃完早飯,他就被獄警通知說會客室有人等,不用再跟著犯人們?nèi)ツ酀舻墓さ厣厦罎L打了。 兩個獄警押著他通過長長的走道和武裝崗哨,卻沒有去之前他和齊洛見面時所在的會客室,而是走得更遠了些,進到了另一個從未到過的密閉小房間。鑲著鐵柵的高窗下,只放了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沒有鋼化玻璃相隔,桌上甚至有兩個盛滿水的紙杯,坐在桌前的中年男子不太精神地靠在椅子上,在他一進門后,目光就像是黏在了他身上。 獄警將他帶到房間后并沒有留在旁邊,而是帶上門出去了。俊流看著坐在桌子前的陌生訪客,心情終于是進入墨紀拉后從未有過的舒暢,盡管對方的來意還未明確,但自從與左拉威達成協(xié)議后,他總算是走到這一步了,像是爬行在地底的人終于見到了盡頭照進來的一線光。黑暗中的敵人謀取了他的一切,將涂滿毒液的匕首插進他的心臟,推翻了他的威信,綁架了他的意志,封死了他的言語,束縛了他的手腳,可是就在這個只能等待死亡的牢籠里,他即將重新獲得力量,命運會在他的手上出現(xiàn)轉(zhuǎn)機。 俊流剛在椅子上坐下,神情木訥的男人便站了起來,欺身上來拉住他還戴著手銬的手,低頭在他左手手背印上了一個吻。 “殿下的美真是名不虛傳。”他聲音沉重含混,臉上的肌rou像是僵死般紋絲不動,看上去覆蓋了一層厚厚的劣質(zhì)硅膠,掩蓋了真實的面容,只露出那雙死魚般的眼睛望著俊流略顯蒼白的面孔,“不過您身上帶著股死尸的氣味,實在讓我呼吸困難?!?/br> “我在雨水里泡了一個星期,也懷疑自己是不是快爛掉了?!?/br> “我不是說這個氣味,”男人禮貌地松開手,坐回了自己的位子,卻立刻從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方手絹,擦了擦嘴角,“您長期積壓在心底的仇恨和悲傷籠罩著這里,比墨紀拉整個監(jiān)獄里的臭味還要刺鼻?!?/br> 俊流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淺笑,“看來你很了解我。” “哪里,描繪模特的隱藏情緒,一直都是我的特長。比起表面上的冷漠,您更適合濃郁激烈的顏色。像是有血般濃郁的深紅,或者夜幕降臨時的厚重群青,都很襯你的氣質(zhì),”男人的臉微微仰起,手臂揮毫般在空氣中比劃了兩下,像是正沉浸在創(chuàng)作中的模樣,眼睛里滿是沉醉。 “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能讓我離開住所了,可就在前幾天,我最大的客戶要求我過來見你,說對你很感興趣。這個特別會客室,也是他花了大價錢為你安排的。這里很‘干凈’,不會有人知道我們見過面。” “這么說,你就是白肆本人?”俊流鎮(zhèn)定自若,看著他臉上那張拙劣的人皮面具,“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我討厭和一個不知道長相的人談重要的事情?!?/br> “呵呵,一個黑市的掮客進到這里來不是那么理直氣壯的。墨紀拉可是絞殺黑市犯罪組織的高效率機構(gòu)?!卑姿琳f著抬起手調(diào)整了一下臉上沒有溫度的膠體。這是他特意花了一整天的時間,在自己臉上倒模做出來的,雖然破綻百出,但總算有機會把自己的五官修飾得更端正一些,才更配得上對面的美人。“不過,能讓我親自進入墨紀拉來拜訪,是殿下您的本事?!?/br> “這不算什么,我知道自己有這個價值?!笨×鞯谋砬檎J真了起來,試圖給對方一些壓力,“我妻子在我離開賀澤之前,已經(jīng)告訴了我她所經(jīng)歷的一些事,其中也包括你。為了她的安全,都被我掩蓋了。只可惜她沒有過多提到丘堡黑市,這讓我忽略了如此重要的一環(huán),否則,我也不會等到今天才找到你。” “您還把她看做您的妻子,真好的風度?!卑姿敛[起眼睛,嘴角拉扯著面部肌rou,“別以為中心區(qū)消息閉塞,我就對外面的世界一知半解,齊梓的事我了如指掌,畢竟也曾經(jīng)是我的女人?!?/br> 俊流的臉瞬間凜了起來。一股巨大的羞憤感沖上頭頂,讓他整個腦子都嗡嗡作響。 白肆保持著那偽飾的笑,靜靜地看著他無聲之下臨近發(fā)飆的樣子,小聲地添油加醋,“殿下,您這表情就像快要哭了。” 俊流緊緊閉住嘴,沒有急著反擊。坐在談判桌上的人不可感情用事,而是要盡量不動聲色地試探對方深淺。短短幾句話,他就知道,對方所掌握的籌碼完全與自己勢均力敵,甚至可能更重,在這個時候憤怒,只會顯示出自己的無力。 “只要知道一個人恐懼什么,就知道他祈求什么?!卑姿了坪踹€不想停止挑釁他,瞪大了眼睛逼視過去,“不瞞您說,齊梓的弟弟,大半個月前就來過我這里了,他竟然是一名監(jiān)察官,還差點抄了我的家,那孩子是那么勇敢又單純,一聽我知道他jiejie的事,便賭上了整個身體與我簽訂契約,求我把所知道的事情和盤托出?!?/br> 俊流瞬間就像觸電般震動了一下,這是他真正始料未及的情況,并且如白肆所愿,他被突如其來的恐懼精準地擊中了,這弱點就像他心頭的針尖那么大小,經(jīng)過他的重重掩飾,已經(jīng)模糊得難以辨認,可是一旦曝光,輕易就能打碎了他的矜持??粗腥四遣⒎巧祁惖淖炷?,俊流咬緊牙關,不禁拉緊了手銬的金屬鏈,“你要是真這么做了,我就算一輩子都呆在墨紀拉,也不會讓你活著走出這個房間!” “呵呵,別緊張。我若是這么口無遮攔,這條命也輪不到你來要?!卑姿镣兄掳停瑫崦恋赝祥L聲音。 俊流稍微穩(wěn)住心神,心想這家伙應該沒有說謊,如果齊洛知道了一切,估計早就找上門來鬧個天翻地覆了,不會這么久都淡漠如常,連在他面前出現(xiàn)一次都不屑。 但俊流著實嚇了一跳,事態(tài)就算沒有到無可挽回的地步,也已經(jīng)超出他的掌控范圍了。他心跳紊亂了幾拍,額上立時出了一層冷汗,本來以為早已習慣了這種壓力,齊洛已經(jīng)不會讓自己這么動搖了,可漫長的時間過去,他仍然是那塊無法愈合的傷口。 “你說他賭上了整個身體是什么意思?他和你簽訂的契約,具體是什么內(nèi)容?” 心思既然被這個怪異的掮客看穿,俊流也顧不得掩飾自己的焦慮了,他已經(jīng)預計到了最壞的情況。齊洛的腦子不比他笨,在他找到白肆的時候,就像咬住了真相的誘餌,那個固執(zhí)的笨蛋,一定會一條道走到黑,已經(jīng)不能妄想將他推離整個事件的核心了??×髦皇窍胫?,自己還剩多少時間,是否還能追上他。 “無可奉告?!卑姿羉ao起了一貫的腔調(diào),“我不會透露客人的信息。您也不希望我把這次見面的事告訴他吧?” “我付給你更高的報酬?!笨×飨攵紱]想就說。 “不好意思,您值不起比他更高的價錢?!蹦腥死涞鼗卮穑档难劬飵е裤街?,強調(diào)著,“他在我心里是無可替代的?!?/br> 俊流冷冷看著他,心里卻已恨不得抽自己兩嘴巴了。讓這種城府太深的男人接近齊洛真是失策,當然,把齊洛推入丘堡黑市的手心里原本就是個爛到家的主意,這個火坑不比外層區(qū)來得小,俊流為此矛盾過許久,但更大的火他都已經(jīng)玩了,只能硬著頭皮作一個權(quán)宜之計。 “這關系到我們之間的合作,如果不知道齊洛的契約內(nèi)容,我沒有辦法決定下一步行動?!笨×髂椭宰诱f,他清楚這些話對面前的男人沒有一點作用,只是借此爭取點思考的時間罷了。 “和契約有關的事情,我一個字都不能說?!卑姿凉幻鏌o表情地重復著。 “那么我問點無關的事情吧?!彼哪X子轉(zhuǎn)得飛快,“他現(xiàn)在還好么?” “非常健康?!?/br> “你不會對他做奇怪的事情吧?” 白肆想了幾秒鐘,回答,“在契約被好好地執(zhí)行完之前,我會克制自己?!?/br> “他應該也這么想,”俊流冷笑了聲,“在他知道jiejie和你的關系時,應該就想爆你的頭了吧?” “還好?!卑姿劣稳杏杏嗟鼗卮?,“畢竟害死他jiejie的人,現(xiàn)在還完好無損地坐在我面前呢?!?/br> “害死她的到底是誰,你比我更清楚?!笨×靼涯卿h芒輕輕避過,接著說,“齊洛他總有一天會明白的。他現(xiàn)在的處境有多危險,你不是不知道,再往前一步可能就是萬劫不復,這個度掌握在你手里,如果你有意害他,我又能怎樣?別再浪費時間了,不如你現(xiàn)在表明態(tài)度,到底站在哪一邊?” “別誤會我啊,殿下?!卑姿赁q解到,“我是個專業(yè)的掮客,唯一的動機就是為顧客服務,即便我有私人愛恨,也不會妨礙工作的進行。契約雖然有先來后到之分,但我對顧客一視同仁,您不用在意我的立場。今天我可是奉老板之命,誠心來和您做交易的,請不用客氣,盡管說出您的要求吧?!?/br> 俊流盯著白肆那張有點錯位的面容,聽著他無懈可擊卻又不近人情的說辭,緩緩拿起手邊的杯子喝了幾大口水,這才覺得自己早已渴極了。 雖然越獄的計劃還不明確,現(xiàn)在行動太過莽撞,但他不能再等了。既然不知道齊洛什么時候會踩到雷區(qū),那就先下手為強吧。 只要立下契約,這個危險的男人也只不過是一只任人差遣的狗而已,他要拉緊繩索,讓其為自己所用,哪怕只是暫時的。 “齊洛下一次去中心區(qū)巡視是什么時候?”俊流放下杯子,下定決心說,“我要黑市出手綁架他,讓他徹底從外層區(qū)的視線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