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后之手
第四十二章幕后之手 不記得是多少次凝視屋子正中間這幅肖像畫了,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畫像中的女人,那雙深邃的眸子像是包含了千言萬語。齊洛常常在看得入迷的時候,差一點開口與她對話,這時他寧愿相信那個傳言是真的,齊梓的靈魂遺留在了畫像中,還在注視著他。 從懂事之初起,如果沒有jiejie拼命地支撐起一方立足之所,他會像無數(shù)流落在夾層區(qū)的野狗一般,被剝削和奴役。齊洛從來不知道jiejie是如何代替他承受這一切的,他甚至懷疑齊梓在拖著幼小的弟弟舉步維艱的時候,在對著無知的他微笑的時候,可曾真的感受過一絲幸福?在那黑暗的世道中,一朵清白的花如何被風雨浸yin,她度過了怎樣短暫的人生,如今已無從詢問。 你們都太殘忍了,只顧按照自己的意志決定了所有的事情后,留下我一個人蒙在鼓里。 齊洛閉上眼睛,仿佛阻止自己在那目光之下窒息,他深吸了一口氣。 “既然這么著迷,不如你也成為我的收藏品吧?”坐在旁邊的白肆饒有興趣地詢問,“想要將美好的事物永遠占有,是人之常情。你看到她在我的畫中永遠美麗的樣子,難道沒有一絲覺悟,體會到從沒有過的滿足嗎?在無趣的現(xiàn)實中,你們可是再也見不到了??!” “你施加給她的痛苦,我會奉還的?!饼R洛收回了自己的注意力,“等你分毫不差地履行完這個契約。” “對于這點,我可是比你還性急?!卑姿量粗⑽⒊ㄩ_的領(lǐng)口下干凈的脖頸,視線怎么都移不開,“我這里有些第一手的消息,但那也不至于有意思到花費整個晚上。慢慢來,你會愛上我這里的?!彼酒饋恚駛€殷勤的侍者般替監(jiān)察長拉開座椅,為他在嶄新的茶幾上擺出美酒和杯子。比起之前倉庫般混亂的客廳,現(xiàn)在的房間不但被完全打掃干凈,很多家具也換成了新的,堆在墻角鋪滿灰塵的畫作被清理,裱裝好后掛到了墻上。他從來沒有花這么多額外的心思接待客人?!巴鈱訁^(qū)有或沒有的東西,丘堡黑市可是一應(yīng)俱全。好不容易來一次,不盡情享受多可惜?” “我看你有點得意忘形了?!饼R洛仍然沒有去接他遞上來的杯子,不僅僅因為對方粗糙又染滿顏料的指甲讓他覺得反胃,不在安全無法保障的地方飲食是監(jiān)察官的守則。 白肆兀自干掉了兩杯酒后,又重新斟上,才在對方緊逼的眼神下進入正題,“其實‘那個人’算是我的老主顧,雖然最近一段時間已經(jīng)銷聲匿跡。他從來沒有親自出現(xiàn)在這里過,但是他手下的代理人和我之間的來往是很早以前就有的。通常只要能支付豐厚的傭金,并且雙方自愿,便可以建立合作,不需要了解對方的身份和背景。”他說著打了個酒嗝并冷哼一聲,“那個為他跑腿的代理人,每次看我的眼神,都像是看下水道的臭蟲一樣。狗都那么趾高氣揚,主人絕不是好惹的主。” “丘堡黑市發(fā)展到今天的規(guī)模,不但完全控制了整個中心區(qū)的資源,更是仰仗戰(zhàn)爭時期和軍方建立的關(guān)系,染指了外層區(qū)的市場。我們的主顧是多大的來頭也已經(jīng)不足為奇了,但是‘那個人’……”白肆刻意停頓了一下,不由將身體前傾,就像忌諱被誰偷聽般壓低了語氣,肌rou比明顯往常更加繃緊,這個連劇痛都奈何不了他一張糙皮的男人,頭一次那么在意說出口的話,“他身份之顯赫,不是你能夠想象的。如果被他知道我在打探他的消息,他連手指都不用動,就能夠把我像螞蟻一樣捏死?!?/br> “繼續(xù)。”齊洛連眼睛都沒眨,望著他故弄玄虛的臉。 像是很滿意自己夸張口氣造成的效果,白肆又放松地靠到了椅子的扶手上,“老實說,這比竊取“蜂巢”容易。他身份上沒有過多的遮遮掩掩。是因為不管身份有沒有暴露,他都有絕對的自信不會受到任何威脅,因為這是一條死路?!?/br> “他的名字,你應(yīng)該早就不陌生了?!蹦腥松衩氐赝鲁鰞蓚€字,“‘雷樞’。” 雖然做足了心理準備,齊洛也著實沒有反應(yīng)過來,疑惑地問到,“是誰?” 話音剛落,一個影像便突然穿過意識,像在封閉的記憶之門上撞散的火花,所有信息像被激活起來,充斥了腦海。他定定地看著白肆,明白無誤地理解了對方的意思。 雷樞。齊洛回味著這個名字,不覺心中一沉,就像被投入寒冷深水中,壓力使得太陽xue都在漲痛。這個軍人出身的男人,在達魯非這個巨大的金字塔中,算是位于最頂端的幾個實際掌權(quán)者之一了。在戰(zhàn)爭時期,他就是達魯非軍隊的總參謀長,戰(zhàn)后在政府任職,位高至國防部長,全國上下無幾人可望其項背。雷樞本人更是被神化的存在,除了多如繁星的戰(zhàn)爭功績外,據(jù)說正是他在位期間,達魯非這個混亂不堪的彈丸之地,才得以異軍突起,足以和賀澤這個老牌盟主國分庭抗禮。 “達魯非的軍力在整個東大陸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在這個長期被軍國主義籠罩的國家,位于軍隊最頂層的男人所掌握的權(quán)力,簡直讓丘堡黑市的小魚小蝦們自慚形穢?!卑姿料袷且呀?jīng)微醉,搖晃手里的酒杯,滿嘴嘲諷地說。 “他怎么會認識我jiejie?”齊洛的神情是真的不可置信了,“雷樞位高權(quán)重,在外層區(qū)若不是高層官員,根本不可能接近他。我雖然聽聞過他的名字,也同在水晶城的區(qū)域里工作,卻從沒有機會看到本人。這種男人,怎么可能和一個從小生活在夾層區(qū)貧民窟的女子有來往?” “所以,你對這個女人,對丘堡黑市,對達魯非這個國家真的一無所知。齊梓也是鐵了心不讓你知道,這可不簡單。”白肆直直地望著年輕的監(jiān)察官,語氣有種欲說還休的曖昧,“原本是要你完全置身事外的,但這女人畢竟是怕了。” “怕什么?” “怕你步上她的后塵?!彼攘丝诰?,偏過頭看了眼墻上的肖像,就像在有三人出席的談話中,去確定始終沉默的另一個人所要傳遞的意思。 接著他不等一臉迷茫的齊洛重新發(fā)問,便借著酒勁繼續(xù)說到,“我和雷樞之間的生意來往,就像剛剛告訴你的,早得能追溯到二十多年前。那時的達魯非剛好是內(nèi)外戰(zhàn)爭最頻繁的時期,很多掮客都是靠那個時期內(nèi)和軍方之間的勾當來發(fā)家的。而我也許是最幸運的一個,勾搭上了這個當時軍隊里的大人物?!?/br> “我那時只是個小屁孩,作品還根本賣不上價錢,為了生存根本不挑活兒,什么都干,為他們的軍隊提供糧食,血液,藥品,移植用的器官,可以訓練成士兵的孩子,這些東西都是從夾層區(qū)和中心區(qū)掠奪過來的。在那之前,凡是能夠通過正當途徑征用的兵源和物資,國家已經(jīng)想盡辦法盤剝干凈了,卻還不夠,他們不想弄臟自己的手,于是借由中心區(qū)的犯罪者來下手,把燒殺搶掠的帳算在我們頭上,然后拿走這些帶著血的贓物,再偷偷給予背黑鍋的罪犯們一些報酬。我們都是一群被人類社會拋棄的yin蟲害獸,有錢花就可以出賣任何東西。那真是丘堡黑市最蓬勃的時期,因為有政府和軍方的狼狽為jian,整個國家都變成了壓榨平民的機器?!?/br> “后來有一段時間,他要求我們提供的貨源開始有些改變,在以前貨源里從來沒有女人,因為戰(zhàn)爭,男人都消耗在了戰(zhàn)場上,女人擔任絕大部分生產(chǎn)工作,他們得留在農(nóng)場種植糧食,制造生活必需品??墒?,軍方卻突然開始需要很多女人,并且要求最好是有旺盛生育潛力的處女。他們收購健康處女的價格,可以高出普通婦女好幾倍?!?/br> “我們可沒有那么多時間去替他分辨處女,所以只要看上去是年輕女孩,都一并搶掠,再秘密轉(zhuǎn)手給軍方,為了避免她們逃跑或泄密,我們會把女孩弄瞎或者弄聾啞。政府表面上勒令警察嚴加打擊這種犯罪,但實際上卻是放任自流。那時夾層區(qū)可是重災(zāi)區(qū),我的伙計最喜歡去那里狩獵,只是他們太管不住自己,明明是可以賣出高價的處女,硬是被他們玩成了便宜貨?!?/br> 男人像開了話匣子,絲毫不忌憚他監(jiān)察長的身份,口氣輕狂得近乎炫耀。齊洛緊閉嘴角,盡量忽略內(nèi)心升騰起來的反感,將注意力集中在有用的信息上。 “雖然軍方有嚴密封鎖消息,但對日漸壯大的丘堡黑市來說,了解東家的內(nèi)幕并不困難。真實的情況是,達魯非的統(tǒng)治集團在那個時候開始了‘士兵工程’,需要大量的女性來參與實驗和生產(chǎn)。她們已經(jīng)不被當做人來看待,而被稱作‘受體’?!卑姿列蕾p著對方緊繃的臉,顯然齊洛已經(jīng)被他的敘述吊住了心神,便忍不住讓人想要繼續(xù)把玩一番,“士兵工程的主要負責人,正是當時身為軍隊總參謀長的雷樞。” “你算得上是士兵工程的直接參與者,”齊洛冷冷地打斷他,“之前卻假裝對此一無所知?!?/br> “掮客怎可能在客人根本沒有交易的誠意之時,就亮出自己的底牌呢?”白肆不以為然地揚起下巴,“這一部分的情報,也是‘蜂巢’級別的。不管是畏懼你還是喜歡你也好,我并不想故意訛?zāi)?,僅僅是因為收一分錢交一分貨罷了。既然你抵押了超過契約所需價值的東西,我自然不必吝嗇……” “你實際知道的東西,比現(xiàn)在抖出來的更多?!北O(jiān)察官的目光已經(jīng)嚴肅得像一種警告。 “做了黑市這么多年的掮客,我知道的情報浩如煙海,”男人似笑非笑,并不予以否認,“如果你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想問什么,就算把整個身體賣給我,也聽不完萬分之一?!?/br> 見對方不再異議,他便繼續(xù)說到,“士兵工程并不順利,自從被賀澤挑頭的東聯(lián)盟剿滅之后,這種勾當收斂了很多,雷樞和我之間的關(guān)系日漸疏遠,斷了好多年。后來,當他的代理人再次來到我這里的時候,便指明要見一個叫齊梓的女人?!?/br> “為什么?” “不知道。一開始我以為是她在軍事基地的盜竊行為敗露了,他們是來抓人的,但好像又不是這樣?!?/br> “那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我jiejie和你,還有和他們的往來?!?/br> “我認識齊梓有十多年了吧,算是長期合作關(guān)系了。”白肆的語速放慢了,仿佛在努力從他醉醺醺的大腦里捕捉飄忽的記憶,“她和雷樞的往來大概是在四年前?!?/br> 正是自己在賀澤從軍的時候。齊洛陷入了更深的沉默。他可能需要不斷提醒自己,現(xiàn)在討論的對象是齊梓,是他母親般溫柔和藹的jiejie那完全不為人知的另一種存在。 “jiejie她……也曾經(jīng)對士兵工程感興趣。目前看來,她和雷樞之間的交點,也只有這個了?!?/br> 齊洛自言自語地說著,起先還只是隱約的念頭,但現(xiàn)在,他心中已經(jīng)成型的猜測開始越發(fā)膨脹起來。 在去到賀澤之后,他才發(fā)覺自己的身體異于常人,而后因為有更多機會接觸到外界的信息,得以知曉士兵工程的存在,他曾經(jīng)拼命查閱一切的相關(guān)信息去對付這種莫名的恐懼:身世不明的孩子,也許就是被這樣一個罪惡的機制所制造出來的戰(zhàn)爭工具,齊洛對此的懷疑一直困擾他至今。 他之前竟然沒有想到,如果自己是士兵工程的產(chǎn)物,他相依為命的jiejie,當然也有可能是同樣出身。而雷樞剛好是曾經(jīng)士兵工程的負責人,這個情節(jié)太蹊蹺了,他不敢想下去。 比他早六年來到人世,早懂事六年的jiejie,在這段漫長的時差里,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決定了什么,做好了什么準備?兩人不公平的位置,讓齊洛永遠都趕不上齊梓命運的鐘擺。 不!他又立刻否認了這個事實?,F(xiàn)在可以了。 齊洛望向畫面中靜止的女子,那張仿佛被封存在琥珀中的淡漠容顏,齊梓的時間已經(jīng)停止了,現(xiàn)在就是追問一切的時候。jiejie沒有放棄,她希望他來追問一切。 “我必須見到雷樞本人。”齊洛深吸了口氣,篤定地說,“下一步,你幫我查清他的履歷,人際關(guān)系,性格愛好,生活習慣什么的,總之關(guān)于他的所有信息來者不拒,越詳細越好。” 白肆看著他,半晌之后皮笑rou不笑地說: “你是要摸老虎屁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