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嗔癡愛剎那間(四)
住在都城客棧的商榷收到了宮里送來的旨意,叫她明日與華年的人馬一齊討伐叛軍,商榷殺了隨旨意一同送來的幾車血仆,打坐靜養(yǎng),以待明日之戰(zhàn)。 方一入定,門外喇嘛通報,說銀飛練回來了,跪在廳下,求著要見她。 商榷不見,令手下喇嘛將她趕出客棧,饒她一命,卻不準她再回西域。 翌日已至,商榷一人奔赴城外,遠遠瞧見華年麾下的北淵軍長蛇一般緩緩從夾道往這邊來,商榷面觀四處耳聽八方,心覺林子里有異,想先進去打探一番,還未近身,茳芏不知從何處躥出來,一記掌法打來,阻了商榷想深究的心。她一路追至金甌山巔,茳芏才停下來,滿是敵意地瞪向她。 “我求了阿難jiejie三日她都不肯同我走,你一句話未說,她就死心塌地的向著你,我想不明白?!?/br> “鐵勺武丐,聽聞你是中洲第一高手,我倒要來會會你的功夫!” 茳芏要攀扯兒女情長,商榷無心談及,肆意一笑,步伐鬼魅地攻上前去,一味要比試出個高低來。山巔風急勢大,二人你來我往的過招,衣袂獵獵,碎石滾落,真如兩個仙人般上下翻飛互不相讓。 彼時華年帶軍到此,見叛軍之首竟是溪嵐,微微愣住,而后似是有意要放她一馬的提醒著:“閣下區(qū)區(qū)幾萬人馬要想打贏我?guī)资f,無異于天方夜譚?!?/br> 溪嵐亦是震驚于墨臺攬月居然會派華年前來,一面不忍,一面又得無愧自己帳下將士,兩難之間,還是試圖勸退對方道:“我一路走來,不是靠信天信地、拜神求佛,我堅信事在人為、人定勝天,既然敢站在此處,就必然有萬全之策,是否要打,華將軍還是想清楚了再叫陣?!?/br> “軍令如山,抗旨不遵不是良將作風,恕華年不能接受溪帥的好意?!?/br> 聽這意思,溪嵐知道她是鐵了心要保墨臺攬月了,遂也不再顧忌,退回軍中,一聲令下,軍隊發(fā)起沖鋒。兩軍對壘了一炷香工夫,穆軍按原計劃撤進山林,北淵軍要追,華年抬頭看天,見此山雖大,卻出奇得安靜,一聲鳥啼獸吼都沒聽到,很是可疑。 擔心林子里有詐,華年喝停將士,讓他們不得再追,又叫弓箭手將箭羽澆上火油點燃,射進林子。密密麻麻的箭矢雨一般從天空墜進林子,引燃了前端一片的樹木。 等候一會兒,見火勢沒有蔓延,林子燒了不到十分之一里就有熄態(tài),遂放了心,下令追擊。 全軍循著穆軍痕跡追了有五里地,步入深林,一路過來,林子寂靜如死,待到聽聞一聲清脆躥響,華年才陡然意識到中計,下令全軍往回走,周圍的樹猝然炸開并迅速燃燒,上百棵樹幾乎是同一時候炸開,大火瞬間蔓延成海,將北淵軍重重包在里頭。 “林子里的樹上都被綁了香催火藥!” 樹木本就易燃,再經火藥一助,二里路的林子霎時連成火海,能征善戰(zhàn)的北淵軍頃刻之間就被淹沒了大半。 滾滾黑煙升至天空,早就隨軍遷徙到離林子半里的山石地的溪嵐隔著許多遠都能感到熱浪撲面,華年到底曾是她們故友,溪嵐于心不忍,托斥候軍的幾位巡守林子周邊,若是華年逃出,莫要殺她,把她帶到她面前來。 “將軍!快跑!” 火海之中,幾個親信解下腰間水壺,一股腦兒把水都倒在了華年身上,衣服沁濕,便能緩一緩這灼燒,又將濕巾系在華年面部,好讓她免于被濃煙嗆死。 “你們跟我一起走!這是命令!” 華年拒絕獨自逃出生天,親信們整齊跪在她面前,“快走吧將軍,大軍遭伏損失慘重,我等已經無力回天了,將軍有勇有謀,一人便可抵上一支軍隊,您活著可比我們有用多了,我們幾個本就是伙頭營里最沒用處的伙夫,若不是得將軍賞識,我們這般矮小弱勢的體格,一輩子就只是當廚子的份兒,快走吧!陛下還需要您!” 華年不肯,要其為自己的家人想想,卻被其告知,幾人的家人早就在戰(zhàn)亂的日子里亡的亡死的死,全沒了。“好久沒回家了,還真是有些想念我們的大草原?!?、“我好像看到家里養(yǎng)的牛羊了。”、“我也看到了,還有摔跤賽馬篝火星空,真美啊?!彼剖桥氯A年遲疑,幾人行了禮就起來,嘴里說著故鄉(xiāng)的景象,手拉手笑呵呵往火里跑。 “別!”華年追過去幾步,到底沒能阻止,眼睜睜看著幾人縱入火海磅礴赴死。 也就是在這一瞬間,華年意識到,戰(zhàn)爭對于雙方的百姓來說,根本沒有贏家。 華年含淚捂緊面上濕巾,沒了命地往與風口相反的方向跑,煙漸漸稀少,開闊的天空就在前方,她脫力倒在最先燒成焦炭的草地上,一群黑衣人將她圍住。 “中洲第一,果然名不虛傳。” 百十回合下來,二人打了個平手,商榷看到山下的火勢,心知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大錯已鑄,便隨它去,她眼下一心要除面前這個強敵,只要殺了此人,江湖便無人敢跟她作對。 “互相試探實在無趣,不如各自使出全力,如何?” “正有此意!” 這兩句話便是互下生死書,二人豁開去,不再留手。殺招既出,飛沙走石,天崩地裂,周身樹木盡數寸斷,罡風勁氣吹得衣裳無風自動。 “此等狠辣異常的招式,若無罡氣護體,早被你侵體摧腸,你練得是什么魔功?!” “不用則已,用之必見血,死活皆系我一念之間,這就是剎那生滅?!?/br> “哼,什么差不差的,小小年紀就修習如此狠厲的功夫,今日不除了你,來日你必成武林禍患!” “江湖與這世道的規(guī)矩并無二致,從來都是大魚吃小魚,你要能贏了我,我不但不會不甘,還會為你鼓掌喝彩,贊你是真女人,可你偏要扯些正邪不兩立的狗屁規(guī)矩當大旗,那我就要瞧不起你了,休再太監(jiān)似的墨跡,來吧,早想領教你的長樂無極回春功。” 蓋世高手對拼,常人便是想近身都難,一層又一層激蕩的真氣颶風般裹挾在外圍,銀飛練功力不足,伸手觸碰,手心手背上眨眼多出無數道刀割似的口子。她無法靠近,只能在交鋒的罡氣陣外大聲勸架,奈何二人都不聽她的,從這座山頭打上那座山頭,再從那座山頭蕩回這座山頭,難解難分、不可開交。銀飛練不忍二人中任何一個受傷,臨近懸崖,探出去半個身子要挾她們住手。茳芏擔心她的安危,當即停下,商榷卻不是會被情分威脅之人,招式未收,殺招突至茳芏背心,銀飛練驚覺之下和茳芏交換位置,替她捱下這致命一擊。 “阿難jiejie——!” 茳芏怒而還擊,右掌蓄力,全力打向商榷,如此近距離,商榷一時不能后撤,眼看要打中,銀飛練使盡最后力氣撲過去,又替商榷擋下這一掌。 接連中了兩次攻擊,已是強弩之末的銀飛練口吐鮮血地倒向商榷,后者扶住她,眼中有不解有茫然,在茳芏大喝著沖過來要搶銀飛練時,商榷沒有挽留,任其拉走。 “不要打……小九,你要好好的……”知道自己快不行的銀飛練囑咐茳芏不要難過更不要自責,她清楚二人不能化干戈為玉帛,但還是請求二人在她死后不要再刀劍相向,“你們兩人不論誰傷了誰,我都會難過,我求你們……看在我這將死之人的份兒上,莫再打了……” “好好好,我聽阿難jiejie的,我不與她計較,jiejie別費力氣了,我給你療傷,你會好起來,你會好的……”茳芏焦急萬分,盤腿就地而坐,抵住銀飛練掌心幫她運功。 有了茳芏的保證,銀飛練又去看商榷,光是抬個頭就好像耗盡了她全身精力,連眼眸中的懇求都有氣無力。“上師……” “自作多情,你以為自己有多大的面子,竟敢指使我做事。”商榷揮袖轉身,只留給瀕危的銀飛練一個深紅背影。 “上師……” 懷中的人兒漸漸沒了氣息,茳芏仰天大叫一聲,輕輕放下銀飛練尸身,雙腿灌氣,追上商榷,右手成爪鎖住她一邊肩膀。 “她救你一命,你卻轉身就走,也太絕情!若不是你,阿難jiejie早就跟我走了,是你害死了她!” 商榷肩膀一抖,抖開龍爪手,轉身與之對視,雙目無波無瀾,“是我要她替我擋的么?是我不讓她跟你走的么?她自己找死,怨不得旁人。” 茳芏還要理論,商榷忍無可忍給了她一拳,茳芏還與一掌,拳掌相抵,茳芏倒退幾十步,震驚不已,深知商榷的功力已經到了非自己能比的地步,她之前一直沒盡全力。在如此滔天內力面前,茳芏知曉自己沒有勝算,故不曾再追。 一直到山腳,商榷才現了原形,催動后卻沒有及時發(fā)揮出去的內力在她體內喧騰不休,她也沒有壓制它們的念頭,任其在體內亂竄造次,直至攪得她經脈盡碎肺腑俱裂,再加上方才又硬接下茳芏一拳,表面無恙,內息實已混亂,血從眼耳口鼻流出,大灘大灘地滴落在燒成碳灰的草地上,紅得扎眼。 就走到這兒吧。 行到密林里,商榷直直跪了下去,再沒力氣踏出一步,抬頭望天,實則望不到天,只能瞧見比血還要紅亮的火焰沿著邊緣樹木一路燒過來。 挺好?;鹕嗵蛏萧卖囊唤菚r,商榷笑著落淚,這世上終于有人真心為她。落淚中崩潰,她卻在那人死后才開始愛她。 帶軍趕去山巔支援的溪嵐和抱著銀飛練尸體下山的茳芏在此處會合,二人目睹商榷在火海中打坐,為火海所吞噬,一時間唏噓不已。 “這場火帶走了太多?!钡弥锻词Ч嗜?,溪嵐不免感慨萬千,她轉身吩咐麾下,待火勢初歇,便用山澗水將林子外圍都澆濕一圈,防止死灰復燃坑害整片林子。 “七娘!”監(jiān)視都城里墨臺攬月動向的顏傾辭也趕了過來,上來就抱住溪嵐,后怕地松開她道,“華年帶回來的軍隊這次損失慘重,還活著的成了俘虜,大多有燒傷,一時半會兒也成不了什么氣候,我派人找遍林子都未尋到華年,有人看到她被一群黑衣人帶走了?!?/br> “墨臺攬月的人?”溪嵐問。 顏傾辭面色沉重地搖頭。 “那是?”溪嵐有不好的預感。 顏傾辭將一封請?zhí)f給她,溪嵐接過拆開,顏傾辭道:“是表姊,她控制了皇宮,派人送來這個給我,還要我們明日午時前往宮廷一敘,單槍匹馬,不準帶人?!?/br> 看清請?zhí)麅热莸南獚瓜萑氤了?,“慕塵玨……她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