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妲栗留在喬依斯房里，斐亞德則睡在客房，可是他怎么樣都睡不著，只好走到陽臺外吹吹風(fēng)。

    突然感覺到后頸一陣涼意，他的磁鐵旋轉(zhuǎn)得飛快。

    該來的還是來了。

    「你們，害我家破人亡。」

    背后傳來冰冷的聲音，彷彿冬日的凜冽的冰雪幾要將人凍結(jié)。

    「是，我知道?！轨硜喌碌穆曇舫錆M愧疚與懊悔。

    佐杰利家唯一的倖存者。

    他誕生時間較晚，沒有用到那批瑕疵磁鐵，因此逃過了他們的獵殺，被送到安養(yǎng)中心安置。由于對他的愧疚，他一直不敢去看那孩子，只知道他的名字。當(dāng)他鼓起勇氣想去向他道歉時，他已經(jīng)和他的監(jiān)護人離開了，之后不再有他的消息。

    直到三十年前，有人目擊他刺殺前國議員昂樂奇，遭到通緝的他照片散佈全國，他才曉得這件事，也才明白他一直都恨著他們。

    「真的非常對不起！我們當(dāng)年太膚淺、太愚昧了，是我們──害你家破人亡。對不起，拉法爾?！?/br>
    「你沒資格叫我的名字──！」

    隱隱感覺得到他的擬態(tài)皮膚被劃開了。

    拉法爾握著細劍的手冰冷僵硬。

    當(dāng)年，若不是擔(dān)任他監(jiān)護人的特里德告訴他，他也不會曉得他雙親的死，竟是因為政府的失誤，使他的父母使用有瑕疵的磁鐵，欲掩蓋過錯的他們展開獵殺行動。

    擔(dān)任政府醫(yī)療團的特里德看不過他們的作法而離開，進而成為拉法爾的監(jiān)護人，帶著他旅居各地，離開這個傷心地。

    漸漸長大的他開始制定復(fù)仇計畫，要用當(dāng)年的兇手血祭他的雙親。

    如今他亟欲手刃的仇人就在面前，自己卻下不了手。

    因為他眼前浮現(xiàn)一個身影。

    「我不指望你原諒我，但，至少讓我陪喬依斯走完最后的時間?！谷绻拿梢詮浹a他的傷痛，他愿意給他。

    「……你想讓他嘗到跟我一樣失去摯親的痛嗎？」

    冷冽的聲音隱含斥責(zé)，斐亞德愕然。

    「我──」

    「別搞錯了，我這么做是為了喬依斯。」后頸的寒意消失了。「我永遠不會原諒你們當(dāng)年所做的事。」

    斐亞德轉(zhuǎn)身，后面已經(jīng)沒有任何人影。

    ＊＊＊

    喬依斯昏迷后的第五天，他終于睜開了眼睛。

    妲栗和斐亞德立刻上前抱住喬依斯，喬依斯驚訝父母的出現(xiàn)，愧疚的心情涌上，他緊緊抱住他們，淚水跟著滑落。

    「對不起！我害你們擔(dān)心了。對不起，爸、媽?！?/br>
    「乖，你沒事就好，我們不怪你。」妲栗摸著兒子的頭，淚眼汪汪?！笅屢呀?jīng)給那些欺負你的人好看了，他們以后不敢再欺負你了?！?/br>
    喬依斯瞪大眼。

    「特里德都告訴我們了。傻孩子，我們是一家人啊。家人就是互相扶持，互相體諒，你這樣藏在心里，我們看了更難過。以后一定要說出來知道嗎？」

    他還有以后嗎？

    「……嗯。」

    他強迫自己微笑，心里難受得不得了。

    自己所剩時間不多，他不能再讓父母cao心了。

    妲栗他們帶著喬依斯離開了佐杰利大宅，拉法爾在二樓的窗邊目送他們離去。

    原本有機會下手的，可是當(dāng)他一想到萬一喬依斯醒來發(fā)現(xiàn)父親過世了，他一定很傷心，這樣讓他想起小時候的自己。一想到這，他就遲疑了。

    拉法爾無法理解自己為什么會有這種想法，腦海就是不自覺浮現(xiàn)喬依斯哀痛欲絕的臉龐，以及對他不諒解的眼神，彷彿在控訴他的冷酷無情。

    那令他心疼，甚至急于向他解釋。

    就只是因為他不想見他露出那些表情。

    明明就不需要考慮他的感受，他只是他用來接近斐亞德的工具。

    工具。

    他卻對他有了憐惜之情，想滿足他的期待，恐懼他的倒下，甚至找方法為他延命。

    為什么？

    感覺除了同情與憐惜，自己心中對喬依斯似乎有另一種情感存在。

    怎么可能。他自嘲。

    自己心中只有復(fù)仇，強烈的憎恨讓他的心容不下別的事物，只有手刃仇人時，才會覺得積壓在胸口的重量減輕了一點。

    「少爺，喬依斯先生他們已經(jīng)離開了。這是斐亞德先生託我轉(zhuǎn)交的。」

    特里德走了進來，將手里的信箋交給拉法爾。拉法爾看也不看，直接將信扔出窗外。

    特里德愕然。

    「他的情況怎么樣了？」

    「……按人類的說法是回光返照。情況非常糟糕，磁鐵充滿裂痕，幾乎失去作用，現(xiàn)在靠著電池勉強支撐。畢竟是不同的系統(tǒng)，什么時候停止都不意外。」

    「……真的……沒別的方法了嗎？」

    驚訝看著拉法爾露出哀痛的表情，特里德悄悄嘆了口氣。

    他家少爺就是這樣，不斷將自己武裝，自認為冷酷無情，其實心比誰都軟，否則也不會將喬依斯救回來，更不會對斐亞德手下留情。

    他逼自己懷抱恨意，逼自己抓緊過去，怕得是會忘記過去，迷失自己的生存意義。

    斐亞德是他最后一個目標，他打算殺死他之后就隨雙親而去，特里德并不希望他這樣。

    他還有很長的人生，不應(yīng)該就這樣放棄。

    他難道忘記自己對喬依斯說過的話嗎？

    如果喬依斯的存在可以喚醒原本的他，為了將拉法爾從仇恨的深淵中解放，他會竭盡全力拯救喬依斯。

    「其實……是還有一個辦法，只是我無法保證成功?！固乩锏律钗艘豢跉猓従彽莱鏊拇鸢?。「重新植入磁鐵?！?/br>
    「！？」

    「用輸入同樣代碼的磁鐵取代他現(xiàn)在的磁鐵。先用電池暫時供給能量，保持磁偶的晶片運作，將原本的磁鐵拔除，植入新的磁鐵后再移除電池。

    「理論上可行，可是從來沒有人實驗過?！?/br>
    「是嗎?！?/br>
    拉法爾陷入沉思。

    如果可以拯救喬依斯，就該試一試，但萬一失敗的話……

    莫名的，他不敢再想下去。

    「少爺──」

    「特里德，你說我怎么會放過他？」

    面對突如其來的問題，特里德懵了。

    「明明是我恨之入骨的仇人，我卻這樣放走了他……」

    坐到椅上，他將臉埋在雙掌間。

    「只因為我不想讓喬依斯傷心……」

    「因為你在意他，拉法爾少爺?！?/br>
    他猛然抬頭，錯愕的看著特里德。

    和喬依斯相處的畫面如電影快速撥放，他清楚記得他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怕他見不到花開，四處收集稀有的花朵回來只希望他開心。每當(dāng)他收下花時露出的高興表情，讓躲在遠處的他同樣感到喜悅，奔波交涉的辛苦全拋諸腦后，為了他的笑容一切都值得。

    當(dāng)他倒下時他心中充滿恐懼，擔(dān)心他會就這么死去；而不愿見到他難過，他也放棄了手刃斐亞德的大好機會。

    為了喬依斯，他將自己放到了最后面。

    「不該是這樣的！」不敢面對自己情感的他抱頭大喊，「他只是我用來報復(fù)斐亞德的工具──」

    「咚！」

    門邊傳來東西落地的聲音，他們一轉(zhuǎn)身，就看見一個身影快速跑走，認出那道身影的拉法爾慌了，他急忙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