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水池

    我坐在生態(tài)池里，池水深及我的胸口，噁心的黏著感附在我全身上下，我亮紅的體育服泡水染成了深紅色，褲子重到好像要把我拖進(jìn)地底，池水里的荷葉片貼在我手臂上，一些碎苔癬，隨著跌進(jìn)水池那一瞬間濺起的水花飛到我臉上，讓我成了張大花臉。

    四周的同學(xué)們還在笑，他們還沒笑夠，作弄張恆悅已經(jīng)變成六班的馀興節(jié)目，在快要考學(xué)測的壓力底下，大家樂此不疲地使用我紓壓。

    從老闆帶走我的那一天之后，又過了一個星期，每天每天我都跟自己說，我要上學(xué)，我不能被打倒。

    老闆不可能永遠(yuǎn)陪在我身邊，把我從每一場悲劇里救出來，所以我必須學(xué)會靠自己。

    在抓到陷害我的人之前，我只能忍，只能盡可能小心謹(jǐn)慎。

    不過，經(jīng)過這段不長不短的時間，我已經(jīng)慢慢發(fā)覺同學(xué)們欺負(fù)我不光是為了那個誤會，其實區(qū)區(qū)偽造成績這種事，同學(xué)們照理頂多氣得一兩天就該沒事了，可是他們卻公憤了這么久，每天用盡各種手段折磨我。

    忌妒，使人失去理性。

    看著以往常常被老師罵得狗血淋頭的笨女生，一夕之間，多了一個英俊瀟灑的保鑣在身后，心里不是滋味很久了。

    他們不明白，我和老闆之間其實什么都沒有，他們只覺得老闆對我特別，特別到令每位女粉絲眼紅。

    終于，我給她們機(jī)會找到了理由，可以出一口怨氣，于是心思成熟的女生帶領(lǐng)著傻瓜男生們來打壓我，讓一切變得好玩、變得公平。

    「你不起來是想繼續(xù)坐下去嗎？」老闆在我身后大吼，一把將我從水池里拎出來。

    我渾身濕透，打著哆索，扯掉身上的葉片。

    包圍著的同學(xué)們一看到老闆就一哄而散。

    「對不起，我沒保護(hù)好自己，被他們推下水池.....」我低著頭，看著腳下被水池弄臟的白色帆布鞋。

    「夠了！我不想聽你在這里唯唯諾諾地道歉！」老闆暴躁地脫掉自己的外套，披到我身上?！赶却┻@個，衣服等回去再換」

    「可是我沒衣服可以換.....」

    「我去幫你跟老師借！」老闆皺眉看看我發(fā)抖的樣子，「你先去保健室借吹風(fēng)機(jī)，把自己烘乾」

    「喔，好」

    結(jié)果還是得麻煩老闆。

    望著老闆急匆匆離去的背影，我深感自己的無用。

    這一星期，老闆為了我的人身安全，堅持每天比我早到學(xué)校，放學(xué)盯著我上公車，其馀時間他交給我自己面對。

    但只要老闆稍一不注意，我就有辦法給自己惹來如此多的災(zāi)難，害他得跟在后面替我收拾。

    蟑螂果然就是蟑螂，笨死了。

    在保健室吹完頭發(fā)，我拖著一身吹不乾的濕衣服走到校門口，茫茫然，很想自己翹一次課看看。

    我不在，老闆可以輕松一天吧。

    就這么簡單地想著，我拔足狂奔出校門口，丟下后頭叫嚷的警衛(wèi)，很不知死活地一路跑到大馬路上。

    「恆悅！恆悅！」

    這個溫柔帶著急迫的聲音，我太熟悉，所以我停步等著她追上來。

    「恆悅.....你跑好快，我差點就追不上了」寧寧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著，扶著一旁的電線桿，要說有多嬌弱就有多嬌弱。

    「寧寧，你跟上來做什么？」

    「我不想看你一個人跑出校門.....」寧寧抬起頭，美麗的雙眼直視我，「我想陪你，我只是想陪你」

    突然覺得，鼻子酸酸的。

    「你瘋了嗎？」我硬氣地壓抑翻騰上來的感動，「我是要翹課耶，你一向是老師心目中的好學(xué)生，你想毀了自己的形象嗎？」

    「沒關(guān)係，」寧寧搖搖頭，露出勇敢的微笑，「如果是為了朋友，翹課根本不算什么」

    朋友？我還有朋友嗎？

    「你會被記過的，還是回去吧」我嘆氣，撇頭望著大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子。

    「恆悅，」寧寧垂下頭，聲音低低的，「之前都是我不好，沒有跟大家解釋清楚，害你被誤會，這個禮拜我也沒有幫上你什么忙，真的很對不起」

    「啊？你不用為這個道歉啦！又不是你的錯」

    「不管怎么樣，我都想彌補你，」寧寧伸手握住我的手，眼神很真摯，「我們是朋友吧？要上學(xué)就一起上學(xué)，要翹課就一起翹課！讓我陪你好不好？」

    我都不知道，寧寧除了是個大小姐之外，還是我張恆悅的好朋友，最后唯一剩下的那個好朋友。

    快哭了，我深吸一口氣：「好啦，既然這樣，那我們走吧」

    謝謝你，寧寧，謝謝你在全班排擠我的時候還愿意陪在我身邊，謝謝你愿意跟我這個笨蛋當(dāng)朋友，真的很謝謝你。

    「恆悅，你的衣服都濕了，」寧寧笑著，「我們現(xiàn)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幫你買一套衣服換」

    「買？可是我沒帶錢包出來耶」

    「沒關(guān)係，我有帶」寧寧朝我眨眨眼，一場翹課之旅就此展開了。

    于是乎，從沒有自主翹過課的我們兩跳上公車，決定先殺到東海商圈買衣服。

    「這套怎么樣？」寧寧拿著一件有黑點點的藍(lán)色上衣，在我身上比一比。

    「耶.....寧寧，我的衣服真的已經(jīng)乾了」

    豈止乾了，都快被店里的暖氣烘熟了。

    「可是，這是我說好要買給你的生日禮物.....你就挑一件吧」

    由于我不想亂花寧寧的錢，寧寧只好變相拿生日禮物當(dāng)藉口，強(qiáng)行買給我一件米白色長褲，現(xiàn)在正打算用難以抵擋的『好意』強(qiáng)迫我換上衣。

    「你生日禮物已經(jīng)買給我褲子，那就夠了，再說，我今年的生日早就過很久了」

    三月五號耶，都大半年前的事了。

    「沒關(guān)係嘛，就當(dāng)作補送啊，以前我在班上都沒有半個知心朋友，從來就沒有機(jī)會送人生日禮物.....」寧寧委委屈屈地說，用泫然欲泣的眼神揪住我。

    「好吧，你高興買給我就買給我吧」

    我是徹底被寧寧打敗了。

    「那你去穿穿看這一件」一秒忘記眼淚的寧寧，燦爛地把衣服塞給我，用她那很可疑的暴力把我推進(jìn)去試衣間。

    于是乎，我一連被推進(jìn)去試衣間十次，推到店員都快拿掃把趕我們出去了，寧寧才終于滿意地點點頭：「嗯嗯，這件不錯，就這件吧」

    我突然有股惡寒，感覺自己瞬間變成了寧寧掌心中的紙娃娃。

    「呵呵」我傻笑。「能不能換成白色的」

    「可是你的褲子已經(jīng)是米白色的了，這樣搭起來會很像睡衣唷，」寧寧奇怪地望著我，「你為什么那么喜歡白色?。亢喼钡接悬c偏執(zhí)的地步了」

    這個，說來話長。

    要回到我六歲的時候，那年小小的我在菜市場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