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剛開始的時候,因為湯寧朗不愛避嫌,被記者偷拍到雙出入對的照片,許多人都猜測這是有錢男人的包養(yǎng),包括曹景柯的朋友,誰也不當(dāng)一回事,只是隨著時間推移,他們漸漸發(fā)現(xiàn)曹景柯對湯寧朗很好,太好了,好到旁人都看不過眼,都覺得這小明星被寵壞了。 湯寧朗本人從來沒有回應(yīng)過有關(guān)于曹景柯的事,不承認(rèn)也不否認(rèn),面對記者永遠(yuǎn)只有千遍一律的微笑和沉默,久而久之,好奇的觀眾也喪失了探知的欲望,都默認(rèn)了湯寧朗這一段不可言明的關(guān)係。 至于曹景柯的親戚,雖然不曾得到過曹景柯的介紹,卻在唯一一次的見面里,也知道了曹景柯是如何對那小明星百般遷就,縱然不太合意,終究沒有說甚么。 湯寧朗不喜歡出席曹景柯的家族聚會,一來身分背景不合,二來實在是沒甚么話好說的。這次曹景柯想帶他來,無非是想向別人宣示自己的佔有權(quán),所以湯寧朗肯答應(yīng)一起來,曹景柯心情好得不能再好,平常木無表情的冷臉全程漾著微微的笑意,一手跨過去搭在戀人的肩頭,與身旁的人有一句沒一句地淺談著,儘管話不多,態(tài)度卻是少有的友善。 在場的都是享受慣了的富家子弟,自然離不開風(fēng)花雪月名車名酒的交流,言語內(nèi)外盡是普通人無法想像的享樂,與一般市民日常生活完全離地,聽得湯寧朗很是不舒服。 那感覺,就好像自己被隔絕在一個花花世界外,獨自在地球游蕩。 能夠忍耐一整個晚上,要不是看到曹先生難得這么愉快,這樣任性的自己早就受不了了。不過到底湯寧朗還是覺得悶,意圖將曹先生的注意力挪回自己身上。 「曹先生,想吃蝦?!?/br> 曹景柯幾乎是立即轉(zhuǎn)回身來,夾了幾隻鮮蝦在自己牒上,拿濕毛巾把手擦乾凈了,一隻一隻地剝著皮,蘸了鼓油,才放到湯寧朗的碗里。眼見曹景柯不理其他人了,只專心替自己剝蝦,湯寧朗才覺得滿意一點。 「還要吃甚么?要不要吃魚?我?guī)湍闾艄?。?/br> 誰都看得出曹景柯很寵愛這個小明星,同桌不乏嫁入豪門的圈中人,目睹這一幕,雖然心里不屑于同性戀,都不約而同地打量著湯寧朗,沒想到他和傳聞中的金主相處竟是這個樣子的。 「還要坐多久?我想回家了?!箿珜幚始?xì)聲抱怨,實在覺得這種場合悶得很,話題又令他不快,忍不住在桌底下拉著曹景柯的手掌向戀人撒嬌了。 曹景柯一臉縱容地摸了摸青年的手,眼看他一臉委屈的神情,點頭就道:「我們先走吧?!?/br> 一聽到要走,湯寧朗立即開心地笑了,迫不急待地收拾東西,當(dāng)真說走就走,也不管同桌的其他人怎么想,不過即使別人有微詞,也得看在曹景柯的面子上一言不發(fā)。 如同往常一樣,曹景柯開著車,湯寧朗就在旁邊說話,說飯菜哪道好吃哪道不好吃,說哪個人他喜歡哪個人不喜歡,而曹景柯默默地聽著,看似置若罔聞,實際上卻是把湯寧朗的每個字每個表情都記住了。向來只要湯寧朗不喜歡誰不喜歡甚么了,曹景柯就不會讓那個人那個東西再度出現(xiàn)在湯寧朗面前,交往以來的兩年間一直如此。 「曹先生,我突然想吃芒果冰,你回家弄給我吃,好不好?。俊?/br> 曹景柯轉(zhuǎn)頭望向雙眼亮晶晶地靠過來的青年,心頭仍是初見對方時那一股驚艷心動的感覺,盡是不論為對方做甚么都愿意的衝動,想也不想就點頭說好:「當(dāng)然沒問題?!?/br> 湯寧朗歡呼了一聲,看起來心情似乎不錯,讓曹景柯也不覺陪著他開心。只是當(dāng)湯寧朗坐回去之后,臉上爽朗的笑容微微斂去,望著窗外呼嘯而過的風(fēng)景,忽然沉默了下來。 這樣的生活,這樣的二人世界,湯寧朗覺得很快樂,可是,為了不讓曹景柯不快,他強(qiáng)迫自己對他所關(guān)注的事情不聞不問,他心里總好似負(fù)了一道罪惡感,那感覺就像自己失落了良知、背叛了公義,快樂的同時,又悵然若失,就連他本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么樣了。 車子在紅燈前頓下,湯寧朗本來不甚集中的視線里,目睹某商廈總部前幾個抗議的人民正在與一群身穿保安制服的壯漢圍了住。那場面并不和諧,一看就知抗議的人們處于弱勢,甚至置身于暴力的恐懼之中,很快就有人被一拳踢倒在地,場面頓時亂成一團(tuán)。 「打人了,曹先生快開車門,我要過去幫他們!」湯寧朗嚇得大喊,不敢相信這種事情會在眾目睽睽下發(fā)生,急著拉車門想要過去制止。 曹景柯抬眼快速一瞥,隨即了解大概情況,臉色就冷了下來。紅燈轉(zhuǎn)綠的瞬間,他幾乎是同時踩了油門,超速往前駛?cè)?,一眨眼就遠(yuǎn)離了事發(fā)場地。 「曹先生!」湯寧朗錯愕又急怒,忍著過快的車速轉(zhuǎn)首看向身旁冷漠沉默的男人,「你這是甚么意思,沒看見打人了嗎,怎么可以坐視不管!」 「你答應(yīng)過我不會再多管間事。」一路面無表情的曹景柯低低地叱斥,聲音忽然帶了顯而易見的冰冷。 「這種事發(fā)生在眼前,先不論他們是誰,路見不平不是人人都會做的事嗎?」湯寧朗臉色煞白,仰頭看著忽然冷漠下來的男人。相比早前的憤怒與失望,現(xiàn)在又更添上了震驚的不可置信,他覺得已經(jīng)完全無法接受了。 車子緩緩駛進(jìn)別墅車庫,曹景柯一邊解開門鎖,一邊冷冷地道:「別人關(guān)我甚么事?而且我說過了,那些人要鬧事,被教訓(xùn)也是活該。」 湯寧朗突然不回話了,下了車,頭也不回,用力甩上屋門。呯的一聲下,曹景柯熄了車,緊張地追了上去,一路亮了燈,就見憤怒的青年已經(jīng)跑了上樓,蹬蹬蹬地響了幾下,就見對方抱著滿手枕頭棉被下樓,賭氣出走的意味擺得十足,看得曹景柯臉色瞬即發(fā)黑。 一把搶回湯寧朗手里的枕頭棉被,曹景柯粗暴地甩在地上,氣道:「不是說好不為了外人和我生氣嗎?」 「曹先生……你說,你剛才那還是人說的話嗎!」湯寧朗吼,憤怒地甩開了曹景柯伸上來的手,「抱歉,我不能認(rèn)同你,也不能接受你那一套歪曲的思想。我知道你的政見立場和我不一樣,也一直在理解、在忍耐,但是今日我才發(fā)現(xiàn),這根本不只是立場的問題!」 空曠的室內(nèi)只有盤回的爭吵聲,兩人細(xì)細(xì)喘著氣,互視彼此的眼神充滿了不諒解,又充滿著期待對方認(rèn)同的深深無奈。 「你在胡說甚么?胡亂地發(fā)我脾氣,乖,先別氣,聽我的話……」 「聽你的話聽你的話,我到底干嘛要聽你的話?你總是說別人鬧事,說我多管間事,怎么不想想為甚么我們要這么鬧?為甚么不想想我們的社會出了甚么問題?如果你的家被毀了,土地被沒收了,你不反抗嗎?就算村民有錯、學(xué)生有錯,那也是被逼的,被你們這些沉默冷血的成年人逼的,你知道嗎,曹先生!」 「你先冷靜下來,告訴我,你到底不滿意甚么?我給你的生活不夠好嗎?如果你不喜歡這個地方,我們離開好了,我?guī)愕侥阆矚g的地方去住,讓你過得更舒服自由?!共芫翱逻w就對方慣了,自覺退了一步,只要湯寧朗高興,讓他在別的地方重新建立他的事業(yè)也沒關(guān)係。 「你怎么還是不懂!曹先生,我想守住我的家,我的家對我來說不是一塊只是用來賺錢的土地,憑甚么要我離開?我多管間事,因為我在乎!像你這種只活在金字塔頂端的人,哪會明白我的感受!其他人怎么想我不管,但是你,你不可以這樣!」 「我不明白,那你想怎么樣,你說?!?/br> 湯寧朗卻似乎更生氣了,一句話也不想多說,轉(zhuǎn)身就要走。曹景柯立即拉住了他,聲音已帶了壓抑的隱怒,「不要任性!」 「我要去睡覺!」湯寧朗負(fù)氣地叫,一把推開了自己的戀人,眼框透著微微的紅,像個受了委屈耍脾氣的孩子,和他說甚么都聽不進(jìn)去,轉(zhuǎn)身就跑回樓上的房間,砰的一聲關(guān)了門。 這一陣子湯寧朗連發(fā)了好幾次脾氣,這晚更是來勢洶洶,曹景柯已有些頭疼,卻只當(dāng)對方被自己寵壞了,無奈地揉了揉額角,一時也不知該怎么安撫,只能想辦法把人慢慢哄回來,這種事他干得多了,也不覺得有甚么,只是不滿意湯寧朗居然為了不相干的人事物和自己鬧脾氣。 房門上了鎖,曹景柯拿鑰匙開了,只見房間一片漆黑,青年在大床上背對躺著,也不知睡去了沒有??粗敲黠@生著氣的冷漠背影,心里只覺煩悶,怎么這男孩就是不聽自己的話呢。 「寶貝,你睡了?」曹景柯斯近,知道湯寧朗并未睡去,只是在發(fā)自己的脾氣。 曹景柯脫了外套,試探性地?fù)ё”诚蛩芍那嗄?,毫無意外地遭受一陣反抗,只得加重了力度,以強(qiáng)硬的姿態(tài)圈住對方,互相抗衡了好一會兒,才總算讓青年放棄了掙扎,貼著彼此睡在了一起。這姿態(tài),如同往日每一個晚上,那么緊密,那么安靜,他們是彼此在這世上最親愛的人,可不期然地,兩人都感覺到一道距離,一道沉默的、難以跨越的距離。 「湯湯,我的寶貝,記得我愛你。」輕細(xì)的愛語伴隨著晚安吻落下,惹得假睡的青年微微一顫。 這一刻,湯寧朗只覺難受,心里一寸寸發(fā)涼。 曹先生愛他,他怎么會不知道,要不然也不會一直忍耐著、妥協(xié)著,然而他的忍耐與妥協(xié),在每一次的思想衝突里,都讓他感到無比痛苦。忍耐過后是失望,失望過后是忍耐,這樣不斷重覆著同一個回圈,他覺得自己對曹先生的眷戀好像都不像從前完滿了。 他想說,曹先生,我也愛你啊,可是這一聲愛語,是那么蒼白無力。 只有愛,還是不行的吧。 愛情經(jīng)不得磨損,他覺得若是這樣下去,他會離曹先生越來越遠(yuǎn)。他一直全力在縫補(bǔ)他們的感情,卻發(fā)現(xiàn)那里早已破開了兩半,再多的努力也修復(f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