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團(tuán)火攏在手里太燙，會讓人想放手，但當(dāng)它離自己遠(yuǎn)遠(yuǎn)的，不愿讓余輝照耀自己一點時，荒原中的旅人卻又被寒冷裹挾，沒了方向。

    愈遙坐了會兒，看她實在沒有要靠近的意思，心不在焉地拿紙杯出來給自己倒了杯水，捧著溫?zé)岬乃噲D從里面汲取一點溫暖。

    房間里有電視，上面是設(shè)定好了循環(huán)播放的防護(hù)小知識，拿出手機(jī)搜了一下，整個互聯(lián)網(wǎng)也全都是一片驚恐和哀嚎。

    愈遙抿起了嘴，直覺告訴自己不對勁，這種違和感就好像童話世界里出現(xiàn)了殺人魔，是太過現(xiàn)實不夠“夢幻”的事情，沒有一個造夢者會希望自己的夢里充滿絕望和悲傷，除非，做夢的人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腦。

    愈遙忽然想到好好躺在醫(yī)院里的愈舒南的身體，如果連秦子游都無法控制自己的去處，那愈舒南呢，照顧她的人會被拉去隔離嗎？她一個人該怎么辦呢？

    她習(xí)慣了處處為愈舒南考慮，習(xí)慣了一個人坐下，思緒無處安放時，就去思考愈舒南的事情，這次應(yīng)當(dāng)還是如此，就在她要撥出給紹秋的電話讓她多加注意時，秦子游忽然拿出手機(jī)接了個電話，然后像是不方便讓人聽一樣走進(jìn)了衛(wèi)生間，將聲音壓低。

    臨時搭的隔離間，實在隔不住什么聲音，即使躲在衛(wèi)生間也擋不住含含糊糊的聲音穿過墻透出來。

    愈遙的思路被打斷，目光止不住地向衛(wèi)生間的門板移動，心里扎了根小小的刺，一碰就尖銳地疼。

    這一打岔，她都想不起來自己剛才在想什么，慌忙將手里的水喝完，想出去走走，透透氣。

    明明這間房間已經(jīng)是整個方艙最安靜最舒適的了，愈遙還是覺得悶得慌。本文首發(fā)站：po 1 8 .a sia

    “大jiejie，你也生病了嗎？”

    病人能活動的空間有限，但仍然有個可以聚集在一起的大廳，供大家活動身體，剛安好家的病人們，癥狀較輕的已經(jīng)相約在這里跳健身cao、打五禽戲了。

    愈遙站在角落看別人蹦蹦跳跳，心情放松了些，她很安靜，如果不特別注意的話，就像空氣一樣無聲無息融入周圍的環(huán)境，但一旦注意到她，就會被那種特別寧靜的氣質(zhì)所吸引，移不開目光。

    像月亮一樣。

    愈遙低頭，才看到自己旁邊不知道什么時候站了一個小女孩，雪白的連衣裙，黑漆的發(fā)，大概才十歲左右，長得玉雪可愛，一雙眼睛卻沒有孩童的天真，靜謐地看著自己。

    愈遙心想，大概是生了病，一個人來的，沒有家人陪護(hù)，可憐極了。

    她特意蹲了下來，和女孩平視：“是呀，你叫什么？”

    小女孩伸出手勾了勾她耳朵邊的一縷頭發(fā)，這個動作很忽然，很輕佻，但因為年紀(jì)使然，愈遙并沒有感到冒犯。

    “我叫烏孫茜，大jiejie可以叫我茜茜，我們見過的?！?/br>
    回憶轟然而至，愈遙的笑容一點點消失，看她的眼神也從含笑變得淡然，卻因為禮貌而仍站在原地：“婚禮上的小花童……既然認(rèn)出了我，為什么不叫表嫂，叫我大jiejie？”

    烏孫茜歪了頭，不解愈遙為什么會問出這個問題：“戒指是表姐給大jiejie你戴上的，你是表姐的妻子，我不知道該怎么叫，mama沒教?！?/br>
    愈遙的心跳有點亂：“茜茜，不能亂說?！?/br>
    小姑娘乖巧地點頭，她是個聽話的孩子：“愈jiejie，你既然在這里，表姐是不是也在，我可以去找她玩嗎？”

    身著花朵一樣的雪白長裙，內(nèi)里卻黑得快要透出汁了，周家的親戚，連一個小孩都深不可測，愈遙快要招架不住，但有一件事情她確信，那就是自己無法替秦子游做決定：“我可以幫你問一下……”

    “可以?！?/br>
    在身后，接打好電話的秦子游插著口袋走過來，她平時穿得人模人樣，到這個大工廠倒是不裝了，藍(lán)色襯衫灰色長褲，胸前吊著一張黑色的通行證，黑發(fā)自然地披下來，慵懶隨性，仿佛來度假的。

    愈遙怵這個心機(jī)深沉的小孩，秦子游卻無所謂：“本來就答應(yīng)了你要帶你去玩，直接來找我就行，通過你表嫂傳什么話？她還在生病，別打擾她?！?/br>
    “表姐我也生病了……”

    茜茜可憐兮兮地抬頭。

    “那你就多喝點熱水，”秦子游摸了摸她的頭，柔聲說，“表姐的妻子，也可以叫表嫂，我準(zhǔn)你叫了?！?/br>
    茜茜還沒來得及高興，愈遙的心猛地一跳，情不自禁地手收緊，秦子游的話鋒一轉(zhuǎn)。

    “——不過，她不是我的妻子，你還是叫愈jiejie吧?！?/br>
    懸著的心終于吊死了，愈遙隱隱有種被戳穿了心事的羞惱，瞪過去一個飽含怒意的眼神，而后沒等秦子游看到就趕緊收回來，自己都被自己下意識的反應(yīng)嚇了一跳。

    自己在期待什么？又在生氣什么？

    她們一家人的聊天，自己瞎代入什么？

    秦子游說得有錯嗎？這不是自己一直想要的嗎？

    終于得到她明確的答復(fù)了，為什么，不該開心嗎？不該松了一口氣嗎？

    愈遙既怒又恥，這復(fù)雜的情緒化作一把刀，不對向別人，只對向自己，狠狠地將心里那根刺剜出來，卻留下更大的坑。

    直到被小女孩抓住了手臂使勁搖晃，才回過神來，抬頭時已是眼眶通紅，眼淚搖搖欲墜，下一秒就要大顆大顆地掉下來了。

    自己隱秘的心事就這樣暴露在人前，愈遙更加難堪，猛地轉(zhuǎn)頭沖向人最多的地方，她沒辨認(rèn)清楚那處鬧哄哄地是在干什么，只是下意識藏進(jìn)人海里，等到站穩(wěn)，面前登記的人將一大摞成盒的試劑堆到她手上，熟練地指了指旁邊的箭頭。

    “跟著箭頭走，把東西放到倉庫，幫忙的人晚上可以多領(lǐng)一個雞蛋，別忘了和送飯的人說。”

    “……”

    一個剛從高燒中醒來的女人，看了看桌子背后一整個大卡車的貨物，遲疑沒有一秒，立刻腳下生風(fēng)地開始送貨，送完又小跑著過來，接過第二趟，迅速進(jìn)入志愿者的角色。

    烏孫茜抱緊了秦子游的大腿，看著她來來去去不停歇的模樣，呆滯了。

    “表姐……愈jiejie，一直這樣奇怪嗎？”

    秦子游摩挲著手里的通行證，嘴角若有若無地透出笑意：“不要叫愈jiejie，要叫表嫂?！?/br>
    “？”

    烏孫茜的腦子也打結(ji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