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天剛亮。

    溫度剛回升，還微涼，但天色已更白了。

    學(xué)生正是去上課的時間，愈遙從家里離開，沒多久，愈舒南也提著個環(huán)保袋出了家門。

    家樓下已經(jīng)長出了桃花苞，嫩嫩的一點粉，正待盛放。

    愈舒南伸手跳了跳，夠得著一支矮矮的枝條，她的指尖從花苞上擦過，再收回來時，已經(jīng)沾了露水。

    晶瑩剔透的露水叫愈舒南看入了神，直到同樣下樓的大姨叫她：“小妹，買菜去？”

    愈舒南不是經(jīng)常和鄰居往來，但或許是因為她長得還不錯，這樓里的大姨大伯都把她當(dāng)小姑娘看待，招呼她的語氣也嗲嗲的。

    愈舒南也很喜歡被這樣對待，她應(yīng)了聲，摸了摸自己的臉，皮膚還很光滑，完全不像一個有了十六歲女兒的婦女樣子——過完生日，愈遙就有十六了。

    偶爾愈舒南還是能聽見鄰居們議論自己，說自己長得水嫩，丈夫卻很普通，連帶著生下來的女兒，基因也被拉低了。

    他們不知道自己是二婚的。

    鄰居們言談之間盡是惋惜，愈舒南卻安然自若，不知道為什么，冥冥之中，她覺得自己不會一輩子這樣下去。

    菜市場早上的菜是最水靈的，愈舒南穿行在人流之間，她邊走邊思考愈遙喜歡吃茭白，要不要多買點茭白，可炒太多了擔(dān)心她會吃膩。

    她只是在這樣思考，白玉般的側(cè)臉，像春日溫柔的郁金香。

    路過她身邊的人，都會忍不住回頭看一眼，卻不忍打攪。

    她總是被這樣的輕柔的注視包裹著，腳步也常年是輕快的。

    但今天有點不同，那些輕飄飄的好奇和驚艷之外，還有一份灼熱的緊盯，讓人不安。

    愈舒南的步伐漸漸變得遲緩，她買好了全部的菜，重新回到菜市場門口，就注意到石墩子旁停著一輛黑色的車，車窗都被特殊處理過，黑得嚇人，看不到里面。

    沒讓她好奇多久，后排的車窗緩緩降下，車?yán)锏娜宿D(zhuǎn)過頭淡淡一笑：“好久不見。”

    ……

    愈遙這一天都不太開心。

    首先是吃午飯的時候，褚萊發(fā)了消息告訴自己志愿要填育樹中學(xué)，mama和老師也同意了。

    已經(jīng)告訴過她了育樹中學(xué)不是個好去處，她還是填了這里。

    褚萊也很無辜，育樹雖然不是什么貴族私立中學(xué)，但升學(xué)率確實很高的，學(xué)校不錯，還有認(rèn)識的學(xué)姐，為什么不來呢？

    第二件事是周子路的追求，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吸引了這位大少爺，從開學(xué)起，周子路就沒停歇過，一直是自己走哪跟哪，還送奶茶送早餐甚至送花……老實說，愈遙一個都不需要。

    他確實一以貫之地不關(guān)心自己的喜好。

    因為周子路的抽風(fēng)，現(xiàn)在自己從一個普普通通的年級第一，變成了傳聞中的人形自走男神收割機(jī)，為什么說是收割機(jī)？因為邱齊也不知道發(fā)哪門子瘋，一門心思和周子路較勁，好像自己是個什么珍貴的物品，兩個人搶來搶去，倒是沒人問過自己想不想被這么搶。

    現(xiàn)在愈遙回憶起那9個字的綽號，都忍不住去洗耳朵，再順便惡寒一下。

    第叁件事，就是關(guān)于周子游。

    愈遙吃完午飯沒回教室，就是因為在躲她。

    就算再自欺欺人，兩個人的友情也變質(zhì)了，摻雜了不該有的曖昧，何況，愈遙一直覺得自己有錯。

    她錯就錯在明明已經(jīng)將自己放在了一個更成熟的位置上，卻鬼使神差地沉淪了。

    愈舒南缺愛，難道自己當(dāng)了一回她的女兒，也被遺傳了缺愛基因嗎？隨便來個人，對自己說，不用再忍了，來抱抱，自己就會釋放所有的委屈和枷鎖，撲進(jìn)那個人懷里哭嗎？

    愈遙生她的氣，但最生的，是自己的氣。

    她不知道去哪，往人少的方向走，就走進(jìn)了藝術(shù)樓。

    藝術(shù)樓是藝術(shù)生們平時上課的地方，一到叁樓是畫室，四樓往上是樂器室。

    樂器貴重，琴室的門平常都是鎖著的，大約是午休后還要訓(xùn)練，所以有幾間干脆沒關(guān)。

    潔白的墻壁，上面錯落有致地懸掛著形形色色的插畫，有陽光落進(jìn)來，愈遙每走一步，地上的灰塵輕飄飄地穿過光柱，像小精靈在飛舞。

    好安靜。

    愈遙復(fù)雜的思緒，在這份安靜里也漸漸平息。

    她不想占據(jù)別人正常使用的教室，穿過走廊，來到了另一棟樓，有一扇門虛掩著。

    愈遙腦內(nèi)辨認(rèn)了下方向，準(zhǔn)確找到了這個地點，是禮堂。

    學(xué)校里有好幾個禮堂，這個規(guī)模比較小，偶爾在教室不夠的時候，會用來舉辦一些社團(tuán)活動。

    愈遙從沒參加過，她放學(xué)后一般都直接去打零工。

    推開門，一排排的紅色椅子背對著愈遙，現(xiàn)在不可能有演出活動，所以愈遙放心地走了進(jìn)去，在倒數(shù)第二排坐下。

    心里的那些棉絮一樣的心事，又冒了上來。

    晃神了不過叁分鐘，一雙溫?zé)岬氖峙噬纤募绨颍谏念^發(fā)絲落到脖子上，又癢又扎，有個沙啞的聲音懶懶地在她腦勺后響起：“小學(xué)妹，打擾我的清凈，你就永遠(yuǎn)留在這里吧……”

    愈遙：“……你是誰？”

    “我是……禮……堂……冤……魂……”

    “……”

    第四件不開心的事出現(xiàn)了。

    愈遙把頭往前伸了伸，躲開背后故意垂落到自己衣領(lǐng)內(nèi)的長發(fā)，冷靜地回頭：“同學(xué)，很抱歉打擾你午休……”

    看清坐在后座上的艷麗囂張的女孩，愈遙的眉頭不由得微動了一下：“……所以，我這就換個地方?！?/br>
    “等——一下啊?！迸⑼笠惶?，翹起一條腿，拖長了音，上下打量著她，嘴角的笑意怪古怪的。

    “你就是周子游要勾引的那個愈遙啊，聽說你們成了朋友，想必她的目的達(dá)到啦?！?/br>
    愈遙的指頭捏緊了衣袖：“……我們應(yīng)該不是第一次見面?！?/br>
    “但我沒記住你長什么樣子，說實話，別生氣。”

    虞琪笑吟吟地，舉起手沒精打采地打了個哈欠：“我被吵醒了就睡不著了，你去給我買杯咖啡，我就放過你?！?/br>
    “……”要不要再給你帶一套洗漱用品，干脆洗個澡啊。

    愈遙不想和她多做糾纏，隨口答應(yīng)了，就要出門。

    就在她手握上門把手的時候，虞琪腿一伸，攔在出口和愈遙中間。

    她腿挺長的，腳踩在門上，膝蓋還能微微屈起，手臂搭在膝蓋上，故意挑釁地看著愈遙的反應(yīng)。

    愈遙很平靜：“不是要我去買咖啡嗎？”

    虞琪腳尖一轉(zhuǎn)，踩到了門內(nèi)側(cè)，輕輕一踢，干脆把門關(guān)了。

    門關(guān)閉了以后，禮堂內(nèi)只有窗戶傳進(jìn)來的光線，直直投在舞臺上。

    后排座位則縮在陰影里，看不真切什么神神鬼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