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看日出(二)
這一覺睡了很久,睡得很沉。 愈遙的夢總是黑沉沉的,在夢里,她只有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思考,才能獲得內(nèi)心的寧靜。 但今天大約是錢賺得太輕松,她的夢里居然久違地有了顏色,盡管那不是很愉快的顏色,一片直沖天邊的火紅,迎風生長,迫不及待地將一切吞沒。 愈遙牽著愈舒南站在火墻外面,這樣的異象本應該會招來很多人,可是沒有人,沒有消防隊,沒有救護車,就像這個世界都死了,只剩下了最后的兩個人。 一個女人,一個孩子,手牽著手。 愈遙以為那會是結(jié)局,沒想到結(jié)局之后是更漫長的歲月,風暴以后,生活還要繼續(xù)。 來到B市已經(jīng)許久,她一直隱忍著,終于發(fā)起了那次試探,但試探總歸有代價,代價就是愈遙從沒有一次這么清晰地意識到,自己走不了,也回不去。 這次,自己還要燒掉誰呢? 會是周子游嗎?自己這個似乎忠心耿耿的“朋友”? 愈遙從夢中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不知道什么時候披上了一條毯子。 她扯下來,聲音略微有些沙?。骸皣澜?,到哪了?” “還有半小時就到酒店了,你醒得正好,睡太多了頭會暈?!敝茏勇仿牭铰曇舴畔率掷锏碾s志,回過頭來回答她。 愈遙的視線動了動,發(fā)現(xiàn)周子游貼著另一邊窗戶,把墨鏡戴上了,不知道在干什么,反正沒在看自己。 愈遙不由得松了口氣,她有時候應付不來周子游,情和理,單拿出哪一條都不合適。 到了酒店,車停好了以后幾個人下來,周家兄妹自然地往電梯廳走,愈遙看了看,迅速找到了自己的定位,緊跟著嚴姐去幫著拿行李。 錢收了,總得辦事兒,不然總覺得不安心。 等她吭哧吭哧提著兩個行李箱背上背著兩個背包上到大堂,連周子游都拉下了墨鏡,瞳孔地震。 嚴姐跟在后面,手里只拿著一個小行李箱,苦口婆心地勸愈遙:“愈小姐,我都怕你這小身板被壓折了,給我吧,不然咱還得搭上一天去看醫(yī)生?!?/br> 愈遙轉(zhuǎn)過身去避開她的手:“我可以,您歇著吧?!?/br> 也不知道她可以什么。 本來在辦手續(xù)的周子路看到了,連忙給周子游使了個眼色,自己大步走來,不容分說地奪過愈遙手里的行李,愈遙要開口,他就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地強調(diào):“我花的錢,我想拿就拿,你有意見?” 盡管確實自己拿了錢,但愈遙還是繃不住了,她很難控制住自己不拿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周子路。兩人瞪大眼睛對視了一會兒,周子路虛張聲勢不下去了,笑了出來:“你是陪玩,不是保姆,聽我的,去那兒休息吧?!?/br> 他指了指休息區(qū),愈遙無奈走過去找了個位置,坐立難安,最后從包里抽出一張卷子,通過做題的方式讓自己冷靜。 “周小姐,麻煩看一下攝像頭?!?/br> “周小姐?” 前臺叫了兩聲,周子游才把視線從他們那邊抽離開,摘下了墨鏡,面無表情地拍照登記。 前臺一邊制卡一邊和她搭話:“你們來得可巧了,這幾天溫度持續(xù)低位,上山的話有很大的可能看到今年的第一場雪呢。” “山上冷嗎?”周子游掃了一眼愈遙身上不算厚的沖鋒衣。 “山上肯定零下十幾度了,幾位上山前在餐廳接好熱水吧,冰爪和登山杖我們這里也有售?!?/br> 零下十幾度,那肯定不行,愈遙會凍死。 前臺接著給其他人拍照,繼續(xù)說:“衣服沒準備好也不要緊,山腳下有很多租羽絨服的地方,每家店都有?!?/br> “謝謝。”周子游心里有了底。 四個人擠在電梯里,還有叁個行李箱,難免顯得擁擠。 為了避免氣氛尷尬,周子路低著頭給愈遙講笑話。 “一個皇帝感嘆道:‘孤的勝,你們都看在眼里;孤的敗?!缓缶屯顺恕!?/br> 愈遙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突然噗嗤一笑,笑得眼角的眼淚都沁出來了,她用指腹抹掉,好不容易忍住,又噴笑出來。 嚴姐想笑又不敢笑,因為周子游不覺得好笑,臉比爹死了還黑。 周子路溫柔地看著她,不著痕跡地拉近了兩個人的距離:“行了,跟沒聽過冷笑話似的。” “我平時就是不聽這些啊?!庇b哭笑不得地擦擦眼睛,“只是沒想到你看起來挺正經(jīng)的,說起笑話居然還有反差感?!?/br> “是嗎?在你眼里我這么無趣嗎?”周子路像個狐貍一樣抓住一根線就死死勒住,不讓線溜走,“那你還覺得我怎么樣?我只是好奇,因為身邊的人從來不和我說真話,我覺得你不會騙我。” “我覺得你……”愈遙正要繼續(xù)說,電梯門開了,門口等著一個推著推車的保潔阿姨。 保潔微笑著和他們打招呼,打斷了愈遙想要說的話:“客人中午好?!?/br> 幾人陸續(xù)從電梯里出來,周子游抱著手臂倚在角落,落在了最后。 其他人都出去了,她慢慢吞吞地才出來,從口袋里拿出錢包,抽出五張一百塊錢,塞到保潔阿姨手里。 保潔不知道這是上演的哪一出,要還給她,周子游按住她的手:“小費?!?/br> 年輕的客人慢慢離去,保潔站在原地將錢收好,感嘆世上還是好人多。 …… 本來是打算夜爬的,但是聽說可能會下雪,行程就改成了第二天白天登山,日出是看不了了,但最起碼能保證安全。 午飯是在酒店吃的,愈遙的胃口一向不好,更何況在中途去洗手間的時候,老是覺得有人看著自己。 回餐桌上,她提起這事兒,周子路淡定地說:“正常的,那是我家的保鏢?!?/br> “……”差點忘了這倆人是什么身份。 愈遙更是吃不下了,她回憶種種:“你家,有保鏢?那你們平時上學,保鏢在哪里?” 周子路給她夾了一筷子,繼續(xù)揭著老底,不顧周子游的臉色越來越差:“上學的時候在校門口,放學了就跟著,去哪兒都跟著,這是爸爸的命令。” “所以你們出事的時候,保鏢一定會出現(xiàn),對嗎?”愈遙沒動筷子,她很平靜。 “我知道你想問什么,”周子路的嘴角勾起惡意的弧度,“關(guān)于我meimei……” “周子路,不會說話的話,可以閉上嘴!”周子游忽然重重一拍筷子,連筷子帶碗一起砸到地上,清脆的聲音引得餐廳里其他人側(cè)目。 “說,怎么不能說?!庇b忽然夾起了周子路放到自己碗里的那筷子蝦仁,放到嘴里,又喝了一口茶水。 她發(fā)的通行證,讓周子路不由自主地迭起了腿,向后靠到椅背上,聲音帶著笑意:“小游制造的風聲,說她在校門口被我打了,還找人在學校里表演,那個人叫什么來著?虞琪對吧?虞家是出了名的要錢不要名聲,我這里還有她們簽的合約的備份,要不要看?” 愈遙沉默,然后拿起杯子,把剩下的茶全喝了。 她不再發(fā)出疑問:“吃菜?!?/br> 然而,桌子上的桌布忽然被抽走,碗筷杯子都掉到了地上,乒里乓啷地響,幾人讓得急,才沒有被波及到。一直注意著這邊的服務(wù)員趕緊過來收拾東西,經(jīng)理也趕過來,和顏悅色地勸著。 周子路教養(yǎng)再好,也皺了眉:“周子游,你有???” “我有病也都是你,和你爹,兩個畜生害的?!敝茏佑螕沃雷樱瑴喩眍澏吨?,嚴姐要去扶她,被她躲過了。 周子游拿出錢包,數(shù)都沒數(shù),抽出一迭拍到經(jīng)理手里,用盡最后的力氣一字一句說:“小費?!?/br> 然后不看任何人,離開了。 周子路忍了又忍:“你現(xiàn)在花的錢難道就不是你口中的畜生給你的?!” 他的質(zhì)問飄散在空氣中,沒有人去接,因為能回答的那個人走遠了。 心情糟糕到不行,愈遙走到了酒店外面,吹了吹冷空氣。 恰在這時候褚萊給她發(fā)來一條消息:“愈遙姐,你在家嗎?我媽讓我去你那里學習?!?/br> 愈遙抱緊了身體,打了個冷顫,原地蹦了幾下,手指有了力氣,回了信息:“不在,在隔壁市。” 褚萊的小腦袋瓜順著八卦的氣息就轉(zhuǎn)動起來了,纏著她要聽今天的事情。 愈遙猶豫了一下,隱去了一些對話,簡單和她說了。 褚萊的回信快得好像不用打字,整個人大寫加粗的興奮:“子游姐是不是把酒倒在了她哥哥頭上,大喊大家一起發(fā)爛發(fā)臭?” “……沒有吧,我記憶里沒有?!庇b回完消息,看到周子路從電梯里出來,把手機放回了兜里。 “下午我們?nèi)ジ浇莻€有名的古城區(qū)逛逛吧,只有我們兩個,原因你明白的。”周子路走到她身邊,朝她眨眨眼。 愈遙心里說不上什么感受:“她還好吧?” 她的語氣里透露出了別的意思,周子路詫異了:“你不生氣?” “有什么要生氣的,”愈遙搓了搓手,看向灰蒙蒙的天空,“哪怕這不是一場基于欺騙的相遇,我也不該那么輕易接受她進入我的世界的……是我的錯,一開始,就將感情給出去得太快?!?/br> 天空的灰色映照在她眼里,顯得她的眼睛也像沒有感情的金屬一樣。 半年,整整半年,周子游耗費心血的半年。 一般人哪怕生氣、仇恨,都證明了周子游曾經(jīng)走進過他們的心。 而愈遙的平靜,正說明,從頭到尾,她都沒有對任何人敞開過心扉。 從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