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遠(yuǎn)，你跑去哪里了？怎么還沒回來？”

    “不好意思啊，老師，我剛剛看到一只長得比較正常的螃蟹，一直在抓它來著?！?/br>
    “真的嗎？！你確定那只螃蟹是正常的，沒有變異的？”

    “嗯，我確定！它真的只有八條腿！”

    “太好了！那你抓住了嗎？”

    “……對不起，老師，我沒有抓螃蟹的經(jīng)驗，它跑了……”

    “唉，沒事......至少那只螃蟹的存在，說明這片海洋里已經(jīng)有生物逐漸產(chǎn)生抗輻射性了?！?/br>
    和楊浩宇通話的過程中，方知遠(yuǎn)一直在糾結(jié)，要不要將自己看到的一切告訴他。

    如果說出來的話，他一定會興致沖沖地趕過來，同時叫來科研團隊的所有人，把這只人魚弄回實驗室去，然后大張旗鼓地向世界宣布這個顛覆人類對海洋生物學(xué)認(rèn)知的重大發(fā)現(xiàn)。

    而且，把她帶回實驗室的話，說不定可以救活她。

    “老師……我，我……”

    “怎么了？有話快說?！?/br>
    方知遠(yuǎn)深吸一口氣，“老師，我看到了一只，大概有兩米多長的，很奇怪的生物。”

    “看得出是什么種類嗎？”

    “應(yīng)該是……一條魚?！?/br>
    “魚？除了變異，它有什么其他特殊的特征嗎？”楊浩宇的語氣里充滿了期待。

    方知遠(yuǎn)突然改變主意了。

    他想，如果這只人魚被帶回到實驗室去，如果她被科研人員救活了，但在那之后呢？

    她會不會因此遭受一些不好的事？

    比如，活體解剖。

    “其實，也沒有特別奇怪……就是，就是，長得有點丑。”

    “丑？”

    “對，特別的丑！而且一動不動的，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死了?！?/br>
    “哦，死了啊?！闭Z調(diào)明顯降了下去。

    “嗯對，我就是因為看到它的尸體，被嚇了一大跳，所以才沒抓住那只螃蟹的?！狈街h(yuǎn)說謊都不用打草稿，直接開始瞎編。

    “哈哈小遠(yuǎn)啊，這年頭，長得丑的魚有什么稀奇的?！?/br>
    “啊，我就是覺得不太對勁……就算是受到輻射變異，我也沒見過這么難看的淺海魚……”

    “那它有可能是條深海魚，本來就長得丑，變異后就更丑了唄。然后呢，可能是聲吶干擾了它的導(dǎo)航系統(tǒng)，它就誤入淺灘，擱淺而死唄?！?/br>
    “哦哦，對！應(yīng)該是這樣的?！?/br>
    “行了，快漲潮了，咱們得盡早撤。你趕快回來吧，一定注意安全?。　?/br>
    “好的，老師，我馬上回去?！?/br>
    掛斷電話，方知遠(yuǎn)長嘆一口氣。

    剛剛一聽到楊浩宇好奇地追問魚的特征，他就后悔了，他不想把這只人魚的存在告訴任何人。

    他不想看到她被科研團隊帶走，不想看到她被強行續(xù)命，更不想看到她被綁在實驗室的cao作臺上接受殘忍的解剖。

    掉進(jìn)洞xue之前，方知遠(yuǎn)執(zhí)著于抓螃蟹，是因為他想對那些沒有變異的生物進(jìn)行基因測序，來研究它們的細(xì)胞修復(fù)能力，并不會虐待它們。

    但人魚這種生物實在特殊。

    這是人類生物史上最美麗、最神秘的生命形式。

    眼前的這只雌性人魚，不管她是有著智慧和情感的高等生物，還是只知殺戮的兇猛野獸，方知遠(yuǎn)都無法接受，讓她面臨各種慘無人道的活體實驗。

    他不能讓這只人魚進(jìn)入到人類的世界里，她屬于海洋，屬于自然。

    在電話掛斷前幾秒，方知遠(yuǎn)終于做出決定。

    他決定隱瞞自己的發(fā)現(xiàn)，他要偷偷地為這只受傷的人魚治療，然后將她放回大海。

    就算無法救活她，他也不能讓她落入別有用心的人手中。

    方知遠(yuǎn)轉(zhuǎn)頭看向那只受傷極重的昏迷的人魚，對著手腕上的虛擬屏幕點了幾下，開始查詢?nèi)绾尉茸o(hù)擱淺的大型魚類。

    首先是清理呼吸道中的沙石，確保她不會因窒息死亡。

    看著人魚緩緩起伏的胸膛，方知遠(yuǎn)意識到這種生物在陸地上應(yīng)該是用肺呼吸的，為了清理她的口鼻，他只好大著膽子伸出手，撥開了人魚的長發(fā)。

    清冷，魅惑，性感，神秘。

    這是在看清了她的面孔后，方知遠(yuǎn)的第一印象。

    除了耳朵是魚鰭狀的，這只人魚的頭部和人類沒有任何區(qū)別。

    耳鰭呈漸變的淡紅色，靠近腦袋的部分是較長的軟棘，其他部分看起來則十分柔軟。

    耳鰭后方還長著細(xì)密的腮絲，此刻是緊緊閉合的，看來她只有在水下才會用腮呼吸。

    方知遠(yuǎn)屏住呼吸，捧起那張五官精致的臉，捏住人魚的下巴，微微用力使她的嘴巴張開。

    看到一對尖牙后，他驚訝了一瞬。

    不要怕，方知遠(yuǎn)，她現(xiàn)在是昏迷狀態(tài)，不會突然醒來的。

    這樣想著，猛跳的心逐漸恢復(fù)正常，他開始仔細(xì)觀察。

    果然，咽部積攢了許多泥水。

    萬一這些泥水進(jìn)入呼吸道，甚至進(jìn)入肺中，很可能會產(chǎn)生感染。

    方知遠(yuǎn)繞到人魚身后，抬起后頸，讓她的頭偏向一側(cè)，同時輕輕拍打背部。

    看到人魚從口中吐出大量沙土，方知遠(yuǎn)松了一口氣。

    接下來，他用小鑷子去除掉黏附在腐rou上的沙石，以防傷口進(jìn)一步惡化。

    最后，要盡可能地保持皮膚和魚鱗的濕潤。

    方知遠(yuǎn)脫掉防水外套，掀開幾塊石頭，開始用手挖石頭下面的沙礫，出現(xiàn)海水后，他將身上的T恤脫下來，放到水洼里浸濕，蓋住人魚的上半身。

    然后他又轉(zhuǎn)過身去繼續(xù)挖那個水坑，挖得足夠大足夠深后，方知遠(yuǎn)才去抱人魚的尾巴。

    魚尾的分量很重，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魚的下半身放到水坑中去，讓魚尾鱗片完好的部分都能夠浸沒在海水中。

    終于，基本的救助措施都進(jìn)行得差不多了，潮水馬上就會漲上來，他必須盡快爬出這個洞xue。

    然而，看著人魚的臉龐，方知遠(yuǎn)好像有些舍不得離開。

    下一秒，他蹲下身來，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撫上那美麗的人類面孔。

    細(xì)膩光滑的質(zhì)感讓他有些愛不釋手，不知為何，方知遠(yuǎn)絲毫不擔(dān)心這只人魚會突然醒來襲擊自己，他只擔(dān)心自己無法將她救活。

    指腹移到唇邊，仿佛受了蠱惑般，輕輕摩挲著那冰涼的唇瓣。

    他忽然十分好奇，這紅潤飽滿的唇，吻上去會是種什么感覺？

    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方知遠(yuǎn)渾身一顫，連忙撐著石頭向后退。

    就在剛剛，他的靈魂好似被抽離了rou體。

    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一樣，慢慢湊上前去，撫摸這只冷艷魅惑的生物，甚至想要親吻她。

    用力甩甩頭，大腦清醒后的方知遠(yuǎn)不敢再久留。

    穿好衣服，爬出洞口前，方知遠(yuǎn)回頭看了人魚最后一眼。

    他打算去專門售賣觀賞性海水魚的店鋪買些工具和藥物，下次落潮時，再來為她治療魚尾上的傷口。

    他希望，那個時候的她，依舊是活著的。

    其實，他更希望這只人魚能夠自愈，然后趁著漲潮期間，自己游回大海中。

    距離下午離開大概只過去了七個小時，方知遠(yuǎn)就開著車，重新回到了這片海灘上。

    現(xiàn)在是晚上九點，正好是潮水再次退去的時候。

    雨已經(jīng)停了，但海邊霧很大，視線仍舊不好，他打著探照燈，心情復(fù)雜地在一塊塊巖石間艱難地行走。

    他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否期望著再次見到那只人魚。

    她還會在那里嗎？

    她還是昏迷的嗎？

    如果她醒了，那她能不能聽懂人類的語言？

    自己能不能和她交流呢？

    心里想著這些問題，沒多久，方知遠(yuǎn)就根據(jù)記憶，找到了自己失足掉落的那個洞xue。

    探照燈的光線太強，可能會嚇到人魚，他便把燈留在洞外，拿出一個手電筒，順著石塊爬了下去。

    還沒開啟手電筒，方知遠(yuǎn)就看到了那一閃一閃的鱗片，在月光的照耀下顯得異常漂亮。

    人魚仍舊一動不動地癱著，但她沒有待在白天他挖的那個水坑里，可能是漲潮后的海水把她從水坑里帶了出來。

    打開開關(guān)，將手電筒放在離人魚較遠(yuǎn)的地方，方知遠(yuǎn)放輕腳步，一點點靠近。

    看清那條魚尾后，他不由得皺了皺眉，看來這種神秘的海洋生物并沒有什么強大的自愈能力。

    她尾巴上的傷勢依舊很嚴(yán)重，而且，可能是因為在海水中浸泡的原因，那傷口甚至比白天還要紅腫潰爛。

    方知遠(yuǎn)先用棉球輕輕清潔傷口周圍的區(qū)域，去除掉小沙粒和海水里的臟東西，然后用碘酒浸泡另一塊棉球，輕輕拭擦受傷的部位，再用酒精消毒過的小刀切除傷口周圍腐爛的紅rou。

    他正專注于處理眼前的傷口，忽然，魚尾輕微抖動了一下。

    連忙抬起頭，方知遠(yuǎn)注意到人魚皺了皺眉，可能是有些痛。

    他越發(fā)放輕了動作，心里卻有些高興。

    有反應(yīng)是好的，至少說明她還有生命跡象。

    方知遠(yuǎn)很希望自己能救活這只人魚。

    尾巴上的傷口處理的差不多，他將視線移到她的上半身。

    撥開長發(fā)，方知遠(yuǎn)才發(fā)現(xiàn)，她左胸前的貝殼已經(jīng)消失不見，白皙的乳rou還被什么尖銳的東西劃破了，傷口很深，正流血不止。

    趕忙將人魚的上半身扶起，想要為她包扎，可下一秒，他一抬頭，身體卻僵在原地。

    不知什么時候，這只人魚已經(jīng)睜開了雙眼，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