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宣洩的音樂。

    范銘尹閉著眼睛，從左到右滑掉手機(jī)鬧鐘，原本想翻身繼續(xù)睡，突然覺得大腿不太對勁，好像移動就會遭到天譴。

    「呼嚕嚕。」

    他起身一看，夜夜正把頭枕在他的右腳，尾巴枕在左腳，肚皮橫越兩腳間軟軟墊在床鋪上。這隻銀色小貓未免太會享受了。

    「醒來了，小呆貓?！?/br>
    范銘尹伸手搔了搔夜夜的臉和脖子。

    「喵――」醒來的夜夜馬上做出反擊。

    「唉唷，不錯嘛小傢伙，這招又如何？」

    范銘尹改搔為揉，然而不良的姿勢導(dǎo)致他嚴(yán)重抽筋。

    「唔呃呃呃！」

    正當(dāng)范銘尹拉著抽搐小腿，滿臉痛苦，而夜夜驕傲在他身上踏來踏去時，房門突然被一把推開。

    「小一哥！你該不會是在玩什么羞恥游戲？」林清玟摀著嘴，「老天，夜夜擊敗你了。」

    「說什么――」范銘尹字句艱難地說，「腳抽筋――」

    「什么？這一隻腳？」

    林清玟用力扳上他的腳板，終于暫且舒緩了范銘尹的疼痛。想要道謝卻見林清玟撇過頭。

    「范銘尹，今天我朋友來家里念書?！?/br>
    「我知道，雖然不曉得是怎么聽說，開讀書會不錯。」

    「我寫在白板上好嘛……可能這是你的居家興趣，但我還是要拜託你把褲子穿上后再出來?！?/br>
    林清玟斜眼瞥來，范銘尹低頭望著格子四角褲。

    原來如此，太學(xué)院風(fēng)了，和他的年齡不符吧。范銘尹蓋上棉被連同夜夜遮住。

    「你真是冷靜?！狗躲懸f。

    「因為是我看見你的，又不是你看見我的?！?/br>
    「吃虧的反倒是我了。」

    范銘尹伸懶腰，啊啊，骨頭嘎嘎作響，腰好疼！

    昨天久旱甘霖，他在傾盆大雨下騎野狼抵達(dá)地下室夜店，雖然穿著雨衣還是濕了大半。下午兩點位于五光十色的場所進(jìn)行電影拍攝，主角是吸血鬼，跳了好幾段熱舞喝調(diào)酒，和不同女孩調(diào)情，整部片光怪陸離?？傊麩o法理解導(dǎo)演的意圖。

    冒雨出去吃飯，距離凌晨拍攝還有些許空檔，范銘尹在附近找到一家電影院，獨自看了部科幻片。

    只要能看見星星，什么樣的片子都行。巨大無比的太空梭與黑洞，隕石碎片朝螢?zāi)凰拿姘朔斤w躍。于是在這寒冷的一刻，他幾乎完全相信老大講的是事實，那些不是范銘尹的世界是真實存在。

    如果不是，他們又怎么如此捨不得離開。

    去麥當(dāng)勞消磨完剩馀時間，凌晨一點半再度開拍。范銘尹回到家時，天光微亮，積雨云壟罩初乍現(xiàn)的白光，晦暗不定的陰霾滲入濕漉皮膚。

    或許正是昨天cao勞無比的行程，他現(xiàn)在才全身痠痛，不知不覺睡到中午。范銘尹去浴室沖澡，換上t恤、棉褲、毛衣背心?？蛷d時不時傳來討論聲。他用毛巾擦著頭發(fā)，走出浴室往客廳方向望去。

    「小一哥，你好！」

    意思是他不用自我介紹囉，太棒了什么鬼??！對方到底怎么知道他的名字。范銘尹大惑不解走進(jìn)客廳。

    「小一哥好?！?/br>
    「你們好。」

    范銘尹窺視林清玟手中的參考書，他怎么沒由來地一陣眼花。

    「由柯西不等式得……」林清玟抬頭瞄了他一眼，「小一哥，你九成九是看不懂我們在算什么，不過你想要也可以跟我們一起學(xué)習(xí)?！?/br>
    「還是免了，這兩位朋友……」范銘尹說。

    「想干么，又想竊取別人的個資嗎？果然還是對年輕的女高中生有變態(tài)嚮往――」

    林清玟話還沒說完，她的兩位朋友就七嘴八舌的自我介紹。

    「很帥嘛輕輕，跟你說的不一樣。叫我褚就好了，衣部褚，我們家輕輕受你照顧了?！柜液头躲懸帐?。

    「什么照顧！」林清玟大叫。

    「輕輕說跟一位大叔住，我們可是擔(dān)心得要命，現(xiàn)在看完全不是這么回事。小一哥，我的藝名取百頌伊合不合適，不過太韓系了點，加入一些臺灣味的話，還是該叫百頌螢之類的？」

    「那變成日式風(fēng)格了。」范銘尹說。

    「你們兩個！今天是來讀書的吧，不要顧著聊天。范銘尹你也不要老站在這干擾我們，你去幫我們泡茶啦！」

    「我為什么――」

    「好了，快去?！?/br>
    范銘尹不明不白被趕到廚房，從架子拿下柚子罐，他下午明明想好好的……其實也沒事做，大概就是電腦前度過荒唐的下午時光。他加入冰糖、切片金桔，玻璃壺煮開放涼再倒入冰塊。

    「好香，是李姐從韓國帶回來的柚子茶?！沽智彗渫低得嵉綇N房。

    「喵。」夜夜也躡手躡腳跑進(jìn)來。

    貓可以喝柚子茶嗎？范銘尹不清楚，那邊的林清玟，不要也想伸出手指偷舔，你是貓是嗎？

    「你們吃過午餐沒？」

    「還沒?！?/br>
    「我現(xiàn)在要煮海鮮麵，要不要連你們的份一起煮。」

    「不要加蔥，萬分感謝?！?/br>
    越來越像一位管家了，范銘尹不自覺地脫口：「喂，我真的那么像大叔？」

    「豈止像，根本就是。」林清玟竊笑著，「好吧，是沒那么老，這身裝扮很休間。不過說真的，你要再多一點熱情，否則會未老先衰哦?！?/br>
    鍋子擺到流理臺。這小妮子一定沒看到他暗潮洶涌的熱情，對，就跟這咕嚕冒泡的滾水一樣，隨時都能讓蚌殼啵的一聲猛然打開，勢不可擋，就算重新提筆寫劇本也是……

    啵啵啵。

    吃完午餐回到房間。

    「又死了，該課鑽的時候是不是就該課?！?/br>
    范銘尹垮著臉，忽一回神兩個小時就這么離奇消失了，宛如被黑洞吞噬，無聲無息，連個光都沒剩。

    大概是盯著電腦太久，兩邊太陽xue痛起來。范銘尹躺在床上閉眼假寐。

    暴龍鼻息噴過車窗；發(fā)出嗡鳴的光劍斬斷一切；外星人騎著腳踏車飛上天空；幽魂保護(hù)心愛之人；迎向木星無盡旋轉(zhuǎn)的太空船。

    生動的畫面一幕幕播放，倒映在玻璃眼珠上。

    這些故事在年幼的范銘尹心中埋下種子。他摟著被單緊盯對孩子來說過份龐大的畫面。錄影機(jī)吸進(jìn)vhs錄影帶，打開了某座小殿堂。

    起床時又過了晚餐時間，頭昏沉沉的，作息時間都隨著北風(fēng)吹到永夜地帶攪成一團(tuán)亂了。

    客廳燈亮著，林清玟趴在大廳桌上睡著了。

    「睡在這會感冒。」

    「唔……」

    林清玟甩了甩黏在臉頰的蓬松亂發(fā)。

    「你起床了?！?/br>
    「你也該起床，回房間再睡?！?/br>
    「書還沒唸完，」林清玟一口氣喝下玻璃杯的水，「你要出去？」

    「吃晚餐?！?/br>
    范銘尹換上襯衫和牛仔褲，套了件大衣準(zhǔn)備出門。

    「只剩速食店可以選擇耶?！沽智彗洳[起眼睛說：「云縓姊晚餐煮炸豬排咖哩，裝了一盤冰在冰箱，看你要不要吃?！?/br>
    「你剛剛是不是有一瞬間不太想告訴我？」

    「才沒這回事呢?！?/br>
    林清玟跟著他到廚房，捧著一根湯匙……

    「你哥還沒回來？」

    「要再過一個小時左右?！?/br>
    林清玟舔了舔偷挖咖哩的湯匙，范銘尹則是默默啜著柚子茶。

    「他最近連實況都很少開，想要認(rèn)真去拚看看吧。」

    「你又知道了？」林清玟瞥了他一眼。

    「他有給我聊天室的管理員權(quán)限?！?/br>
    「啥！」

    她重重拍了桌子，柚子茶灑到手上，范銘尹倒抽一口氣。

    「我要他給我都不給，還在那邊說會被sao擾有的沒的，啊你們就不會被sao擾，我就會被sao擾！」

    「你一定會把出言sao擾的觀眾全部ban掉吧?！?/br>
    「你當(dāng)我是誰？」林清玟驕傲抬起下巴，「我一定會像割掉那邊一樣爽快俐落，讓他們嚐嚐生不如死的滋味。」

    范銘尹徹底無言，只好盡快改變話題。「你怎么不在房間唸書，客廳很冷吧?！?/br>
    「有奇怪的東西?！?/br>
    「奇怪的東西？」

    林清玟的表情不像騙人。

    「頭上長著兩根觸角，飛在半空，能夠瞬間從房間底爬到房間頂，那個窸窣詭異的動作不是人類可以辦到，」林清玟兩眼透露出最深的恐懼，「油亮背面，充斥細(xì)菌的腹囊。在你放松戒心時，突然啪搭啪搭地靠近再迅速躲開，以玩弄人心為目的，滿是細(xì)毛的六腳，有翅亞綱，斐蠊目，不死之蟲……」

    「你根本是在講蟑螂吧！害我真以為出現(xiàn)什么不乾凈的東西。」

    「別亂說，什么不乾凈的東西！」林清玟嚇到把腳縮起來，「三樓盡頭的房間李姐不是不準(zhǔn)我們進(jìn)去，該不會里頭真的有臟東西？」

    他們陷入了沉默，廚房安靜得令人害怕。

    「很有可能，李姐把舊情人的頭顱收藏在衣柜，每天幫他換不同的衣服。一到深夜，等我們都熟睡時，他便在走廊游蕩。萬一房客不小心遇見那顆頭顱，便會被問，你知不知道回家的路呢，你知不知道？如果回答不出來，頭顱就會七孔流血說，那你知不知道我的身體在哪？」

    「呀！閉嘴！」

    林清玟連椅子都翻倒了，整個人重摔地板。

    「沒事吧？」

    「我看起來像有事嗎！當(dāng)然沒問題，這地板不知道是誰拖的，太滑了害椅腳失去摩擦力?！?/br>
    「你也不要太晚睡，考前還是要適可而止?！?/br>
    林清玟突然拉住他的襯衫。

    「喂，那幫我打蟑螂?！?/br>
    「什么？」

    「你不是害我跌倒?！?/br>
    剛剛某人才說是地板滑。

    「所以幫我解決壞蟲也是理所當(dāng)然，等一下！我的房間好像有點……不用了不用了，說起來讓男人進(jìn)黃花閨女的房間本來就很奇怪。我把窗戶打開它應(yīng)該會自己跑走吧？」

    「誰知道。」

    范銘尹又回房間睡覺，完全不顧脂肪肝堆積。由于先前睡了不少，范銘尹躺了四個小時便醒來。他決定起床看電視吃早餐，等待上班時間到來，一到客廳他就不可置信地看著手錶。

    現(xiàn)在是六點沒錯。

    那名考生趴著參考書睡著了。

    「你不會整晚都待在客廳……」范銘尹搓了搓冰冷的雙手?！噶智彗?，你回床上睡吧，這里太冷了，你還可以睡一個小時。」

    「唔嗯――」

    她搖搖晃晃起身，滿臉潮紅。

    「喂！」

    范銘尹抱住差點摔倒的林清玟，驚人的燙度從手中傳來。

    「你發(fā)高燒了！」

    范銘尹自責(zé)不已，如果幫她把房間的蟑螂打死，林清玟應(yīng)該會乖乖待在房間唸書，累了躺在床上縮進(jìn)棉被，如此一來不管她有多想要繼續(xù)唸書，都會因為溫暖而放棄。

    現(xiàn)在搞到發(fā)燒又怎么去考試――

    走進(jìn)她的房間差點罵出臟話，這房間比客廳還冷，他趕緊把窗戶關(guān)上。

    「你不介意就睡這?！狗躲懸缓孟茸屃智彗浯谒姆块g。「我出去買藥和吃的。」

    查了二十四小時藥局的地址，范銘尹騎車買了退燒藥和皮蛋瘦rou粥?；丶視r蘇云縓剛起床，范銘尹告訴她現(xiàn)況，請她照顧林清玟。

    他再度出門買了三份早餐，回來后看看時間，叫醒呼呼大睡的林宇溪。

    「起床?！?/br>
    「再讓我睡一下，我下午的班……」

    林宇溪死命抱著羽絨被，全身裹得緊緊。

    「幫你買早餐回來了?！?/br>
    「放桌上謝謝……」

    「你妹發(fā)高燒了?！?/br>
    「哎，什么――」

    林宇溪勉強(qiáng)探頭。

    「我說你妹發(fā)高燒了?！?/br>
    「她……不要緊，她很堅強(qiáng)，又不是小孩子了。」

    「說什么鬼話，趕快去給我洗臉?！?/br>
    林宇溪雖然不甘愿也是走進(jìn)了浴室，他一邊刷牙一邊悶悶地說：「銘尹哥，我覺得你有時候保護(hù)過頭了?！?/br>
    「可能你說得有道理，但和現(xiàn)在的事無關(guān)?！?/br>
    「我知道了，只是我也幫不上什么忙啊。」

    林宇溪走出浴室碰上了憂心忡忡的蘇云縓。

    『不好?！?/br>
    「什么不好？」林宇溪歪頭詢問。

    『她執(zhí)意要去考試?！?/br>
    「現(xiàn)在幾度了？」范銘尹問。

    『四十度?！惶K云縓激動地比劃，『已經(jīng)吃過退燒藥還降不下來，我覺得很嚴(yán)重，要帶去看醫(yī)生。』

    「我……沒事……」林清玟蹣跚走過來，「不會影響考試……請……借過?！顾拿恳痪湓挾枷袷沁煸谔弁吹暮韲道铩?/br>
    等到林清玟上樓，范銘尹才嘆了一口氣。

    「宇溪，今天你陪林清玟去學(xué)?？荚嚢??！?/br>
    「為什么？」

    「我和蘇云縓等一會兒都要上班，現(xiàn)在不方便臨時請假，你看林清玟這樣子像是沒事嗎？」

    「我也要上班，況且還有一個月的期限……現(xiàn)在壓力很大，隨時隨地要跟時間賽跑，又不是說沒有正事要做了，難道只有你們上班叫上班，我上班不叫上班的道理。」

    「她是你meimei！」范銘尹不禁提高音量。

    「對，她是我meimei，凡事都想要做到最好，吸引全部人的目光，總是那么堅強(qiáng)，她怎么會像我這個失敗者?！沽钟钕鴼?，「生病就不要去考試，她的人生不會因此毀滅，為什么她老是要得一百分。我沒辦法當(dāng)她哥哥，我根本沒有值得讓她作為楷模的地方……」

    啪！

    蘇云縓用力打了林宇溪一巴掌。

    樓梯間傳來聲響。

    「我不用人陪……我自己到學(xué)校考試……」

    林清玟換好校服，面色蒼白走向大門。

    『我載你去?！?/br>
    蘇云縓連忙上樓，直接進(jìn)李姐房間拿車鑰匙，李姐跟她說如果有什么狀況需要用車，可以直接開她的沒關(guān)係。

    「林宇溪，我知道你為什么常常不顧后果。因為你很自私。」范銘尹說。

    林宇溪沒有反駁也沒有搭話，只是走回房間關(guān)上門。

    汽車?yán)锾察o，林清玟頭疼不已，不聽音樂或許是比較好的選擇，但她還是放進(jìn)cd。巴哈第一號無伴奏大提琴，弓弦的聲音非常清晰，簡直像要拉進(jìn)螺旋狀的耳蝸深處，不斷勾勒出回憶似的。

    是她小時候……應(yīng)該是吧，因為小孩子特別容易發(fā)熱，也不是真的感冒，體溫卻節(jié)節(jié)上升，那時候剛回到家只有她哥哥在。

    照顧不舒服的她，哥哥不知道該怎么做，只好先哄林清玟入睡，而他唯一知道的辦法只有唱搖籃曲。

    當(dāng)時的安全感卻一直沒能忘掉。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

    林清玟隱隱約約察覺到了，但是，實際聽到哥哥親口說出來……

    她閉上眼，讓冷冰冰的車窗玻璃擦去眼淚，緊握口袋里的手帕。不要被這世界擊倒，無論如何她都要當(dāng)?shù)谝徊判小?/br>
    縱然她心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