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延遲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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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朗晨光中,微微晶亮的薄霧,為河岸上了一層親水似的水彩。 早餐店傳來的咖啡香氣隨風飄移,海鳥在河口上方盤旋,河面上的舢舨船,像剛睡醒般輕輕擺晃。 四處游蕩的貓懶洋洋地打了個長長的呵欠。 沿岸被浪磨出鵝卵形狀的小圓石,發(fā)出吸管般特殊的聲響。 「陽安」,這個聚集了東方風情、歐式古典及小調(diào)于一身的地方,總吸引不少過路者停留,在此點杯香氣四溢的咖啡,面對河口坐一整天,享受愜意。 岸邊表演的少年街頭魔術師,用簡單的道具,在圍觀的人群中展開戲法,也有模仿雕像定格的行動藝術家、人像剪紙藝術家、吹笛人、cao控傀儡的戲偶師……更有一群年齡目測介于十七至四十歲之間,穿著黑色燕尾服的管絃樂隊,大陣仗地坐在河邊的摺凳上,手持各式樂器,架好樂譜,調(diào)音、試音,準備演奏。 在距離樂隊稍遠處,一名女畫家像煉金術師般,用沾水的畫筆在調(diào)色盤中混合各色顏料,要調(diào)配出「秘方」,復製眼前的美景于紙上。 她和大部分雙眼皮、瓜子臉、大眼睛、櫻桃小口的女人不同,除了具備尚稱普遍的鵝蛋臉,還有一雙精緻的丹鳳眼和頗具個性的豐唇、以及一頭柔順亮麗的黑發(fā)。她時而望著河面上碎鑽般的亮光,時而側頭看看畫紙,思考每一個下筆處。 一朵紫藤花飄落,掉入她調(diào)好的顏料中。 指揮家的指揮棒舉起,揮落之際,一陣怪風夾帶閃著金光的沙,跑入群眾的眼中,就連想快速路過的林墨,也不得已停下腳步,等待風沙過去。 現(xiàn)場靜默一陣之后,音樂緩緩響起,低音管、小號、長號起頭演奏,大、小提琴、單、雙簧管、長笛、豎琴……帶領群眾穿越時空隧道,開始體驗數(shù)百年前歐洲宮廷管絃樂隊等級的演出。 仍舊閉著眼的林墨聽了,倒是就地跳起舞來。 林墨有著一頭微微卷曲、黑色濃密的中長發(fā)、炯炯有神的雙眼、挺鼻和秀嘴,他全身散發(fā)著熱力,舞蹈就像踢踏舞與華爾滋的綜合體,前一刻氣勢奪人,下一個動作又像在森林里忙著喚醒人類沉睡的精靈,輕盈而俏皮。 風頭過去,群眾紛紛睜開眼,多數(shù)人不是往音樂傳來的方向望去,而是被林墨的舞蹈給吸引住。 林墨大秀芭蕾,一個旋轉、大跳躍、下腰。他的嘴角上揚著自信,并自得其樂。 直到最后做出武術般的后空翻動作,為澎湃激昂的樂曲做出精彩的結尾。 林墨睜眼,用他深褐色的瞳孔接收外界投射而來的視覺訊號,看見周圍熱情鼓掌的群眾和滿地的打賞金,向大家深深一鞠躬。 就連管絃樂團中穿著黑紗、頸部系著紅緞帶,演奏豎琴的美少女都前來,用傾慕的眼光望著林墨。 林墨自是不吝于自身魅力,撩之一笑后,給予這名美少女勾人的眼波。 由于他的舞蹈出色,距離有些遙遠的那名女畫家也注意到他了,她將他跳舞的身影也畫進畫中。 這時,海風差點把畫紙吹掀,她用幾個夾子把紙加強固定在畫板上,才重新坐直身…… 「需要我擺其他姿勢給你畫嗎?」 女畫家轉頭,看見林墨竟然已來到身后,衝著她笑。 剛才還在描畫的對象竟出現(xiàn)在自己身后──被自己觀察的對象反觀察,沒有比這更尷尬的了。 「我叫林墨。」說著,把手掌攤開,擺在女畫家面前,示意她也說出自己的名字。 女畫家一臉難為情地答道:「我叫銀心?!?/br> 林墨一個絢麗的轉身,擺起天鵝般大大的伸展式,說道:「可以讓你再畫幾張,沒問題的?!?/br> 聽對方這么一說,銀心雙頰瞬間脹紅,滿臉尷尬。但她故作鎮(zhèn)定地轉移話題問:「你是街頭藝人嗎?」 「不,只是這里的風景太美,陽光太燦爛,再配上如此美妙的音樂,心情就像飛了起來,忍不住想跳舞……」林墨的笑容帶著一絲天真似的傻氣。 「你是第一次來這里?」銀心又問。 「是啊,我們舞群常到世界各地表演,這次來這里,就趁著空檔到河岸逛逛……我覺得能看到這樣精緻的美景,覺得很感動哪!」 這時,遠方有人向林墨招手。 「我的同伴在叫我了,如果你還想畫我,明天我會再來,當你的模特兒?!沽帜恼Z氣似乎亦有期待。 不等銀心做出反應,林墨像隻花蝴蝶,擺出一個華麗的姿勢后,帶著幾分炫耀的意味離開了。 銀心盯著林墨縮成一顆麥粒大小的程度,沒入人群中,才把手中的筆放下。 一隻身上花紋明顯從腹部,至兩旁淡化的直條紋虎斑貓向銀心走來。銀心疼惜地摸摸貓頭,順著貓轉身離去的路跡,看見林墨剛才離去的路徑上,有一片和貓掌大小的硬紙片落在那。 一名五官深邃、氣場逼人的俊美男子出現(xiàn),他身穿長版大衣、黑色的頭發(fā)扎成小馬尾,耳垂上戴著一對黑色的珍珠耳環(huán)。他彎身拾起這個小東西,觀察了一會兒之后交給銀心,示意她收下。 銀心沒做任何表示地接過,她知道這東西屬于林墨的,會還給他。 ******************************* 第二天,河岸飄著雨,蜿蜒的河道上游,看似懸浮在半空中的橘紅色等腰三角形碎片,傳來悠揚的鐘聲,那是圣堂的屋頂。 林墨和他朋友正在河邊跳舞,只是這次的舞蹈較像極限的跑酷運動,不止在原地騰空翻滾,他們還利用幾根柱燈,做出反重力的花式表演。 雖然和銀心畫畫的位置有一大段距離,但林墨刻意面對銀心畫圖的方向表演,并投以笑容,明顯地,他是在履行前一天為她跳舞的承諾。 而距離銀心不遠處表演的魔術師,看起來有些介意地不斷朝林墨的方向望。 那名魔術師一頭紫色的短發(fā),視覺年齡大約在十六歲上下,骨感的身形,在一堆顏值甚高的人群中,反而顯出少有的精緻和纖細。 舞蹈結束,林墨迅速來到銀心身邊,在看不見銀心畫中有他身影之后,一臉委屈地問:「為什么今天沒畫我?」 她聽見后抬頭,卻見到林墨立刻做出鬼臉說:「哈哈,開玩笑的啦?!?/br> 銀心一臉驚喜,卻又不想讓對方感到得意,便決定來個小小的「反擊」:「那天只是『不小心』把你畫進去而已?!?/br> 「今天再不小心一次?!沽帜紫律韥恚n著銀心傻笑。 銀心看著林墨露出雪白的牙燦笑著,知道這明顯是挑逗!讓她不得不故作鎮(zhèn)定地說:「不行呀,我每天只固定畫一張河岸景色的畫,不會多畫。」 「每天畫?那不枯燥嗎?」林墨嘟起嘴說。 「如果你能在每天相同景色中,發(fā)現(xiàn)不同光線下產(chǎn)生的空氣濕度和溫度變化,就不會覺得觀察同一件事物索然無味。」 林墨聽了,覺得銀心說的話頗有「深度」,不禁將她和河岸那群演奏家做出聯(lián)想,那些演奏家雖然一根白頭發(fā)也沒有,但身上衣服的風格卻洩漏出自久遠的老品味,銀心或許不是對畫家這個角色太入戲,而是因為生命資歷深,才會有這樣「周到」的回答? 「我看你不只會跳古典芭蕾,其他肢體表演也很在行,應該下過不少『苦功』吧?」銀心問。 「對啊,機械舞、民族舞還有各種武術……我通通都在行喔!別人看我跳舞,是為了豐富自己的眼界,雖然我身為『服務型』的被看,卻能到世界各地表演賺錢……也很棒呢!」 「嗯,這種尋找『存在感』的想法,和我畫畫一樣。」銀心說。 林墨聽了,認為才初相識,就要把「存在感」這種嚴肅的話題拿出來說,莫非銀心的年齡真的很大?他想起曾和一名年齡相差四十歲的女人交往,原本令人感到舒適的相處,卻漸漸被對方的叨絮所淹沒,所以他想再多了解銀心一些,避免再次失望。 「欸,你想看不會往下流的河嗎?」林墨問道。 不等銀心回答,林墨快速往河邊跑去,并回頭向她招手。 銀心放下畫筆,跟上他的腳步。 「你只要把身體……」林墨彎身,倒著看河流。「你看,這些水是不是在空中,沒有一滴掉下來?」 銀心笑道:「你在說廢話??!」 「你不覺得『彎個身』就能把地上的東西放在頭頂,這個世界馬上就變得不一樣,很酷?」林墨眼中閃爍著新發(fā)現(xiàn)的喜悅。 銀心知道這個男生在刻意犯傻,他似乎在尋找彼此契合的點,于是決定回應他的訴求,便問道:「想到處逛逛嗎?」 林墨欣然點頭。 銀心帶林墨來到一間擺滿藍色、橙色、紅色、黃色等繽紛色彩果醬的麵包店,他們選購有杏仁氣味的餅乾,尋找岸邊適合坐下來品嚐的地方。 他們路過一個有著波浪意象的馬賽克磁磚墻之后,來到一座小廣場,銀心突然間像喝醉酒般,步伐踉蹌。 她時而偏左、又偏右,沒走幾步,又像是遇到了障礙物彈回,然后繞道而行, 「你在干什么?」 「有個大魔王設下迷宮把我罩住了,我正在想辦法走出去?!?/br> 林墨覺得有趣,便「改寫」銀心的「設定」,要在銀心像被前面的墻擋住而折返時,反倒上前「穿過」。 「看,我可以穿墻耶?!沽帜冻龅靡獾男θ?。 「這里什么都沒有,耍白癡嗎?」銀心馬上恢復「正?!棺呗?,用不能茍同的表情「嫌棄」他。 林墨被冷不防地「陰了」,他雙手插腰,擺出生氣的表情,嘴角卻微微上揚。 「好啦我錯了,是這個迷宮一直在變化,你真的穿墻了,你厲害!」銀心笑著配合他的「設定」說。 林墨覺得這個女生和他一樣會「耍笨」,覺得頗為開心。 他們坐在消波塊上,望著棉花似的白云、猶如灑滿海平面上碎鑽的光波、遠方看不出來在移動的輪船……感覺時間彷彿就此暫停。 林墨接過銀心遞來掰一半的餅乾,放進嘴里嚼。 「這餅乾怎么樣?」銀心問。 「口感挺扎實,蠻好的?!?/br> 「這里的『寫實度』很高,很多游客都是慕名而來。」銀心說。 「確實,這里的『生成技術』很強大,雖然我不曾想固定在任何一個地方久留,但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有點捨不得離開這里了。」林墨雙手撐在身子兩側,以極其讚嘆的表情,仰望天空。 銀心說:「你看那白云藍天之外的宇宙,是不是太過寂寥了?『陽安』多的是可以滿足『用戶』的東西,但人類還是喜歡去『游樂場』做征服宇宙的美夢。」 林墨:「你不好奇嗎?有錢的話不想到各種『游樂場』看看?」 「同樣都是『山寨』的『場景』,這里對我來說已經(jīng)足夠,不需要更多自欺欺人的假象……尤其有些人為了追求刺激去『過渡領域』探險,太過恐怖?!广y心一臉害怕的樣子。 林墨道:「你是說那種胡亂放電、無法正常互動的地方嗎?」 銀心點點頭。 他沒想到銀心會突然和自己聊起這種事,感覺氣氛走偏了。但這不影響和她相處愉快的感覺……林墨看著銀心的臉,銀心與他對望,他幾乎確定銀她是自己「設定」的人了。 遠方圣堂的鐘聲再次響起,一隻海蟑螂爬過銀心的手背,銀心一個快速的反應,將其拍個稀巴爛。 「你動作真快!只是……何必殺蟲呢?這蟲應該對我們無害?!沽帜珜λ敛华q豫殺生的舉動有些不知所措,畢竟才對銀心產(chǎn)生好感,她卻立刻扼殺了一個生命。 「自從我被蜱咬差點丟命之后,只要看到蟲就想殺,這成為反射動作啦?!广y心一副不得已的表情。 林墨聽了,驚蟄的臉色這才轉為諒解:「差點丟命?那很嚴重?!?/br> 「是的,好不容易才有這樣的身份、地位……有了『rou身』,就會怕死。」 林墨默哀道:「他們的感官和我們不同,無法察覺更高『維度』帶來的威脅,只能希望經(jīng)過這次經(jīng)驗,他會懂得趨吉避兇,下次輪回就會更加小心……」 「啊,對了,」銀心從口袋拿出那張如貓掌大小的硬紙片:「上次你離開的時候,這個東西掉了?!?/br> 「喔,謝謝,可能是我在出門的時候,不小心掉進衣服里的?!?/br> 林墨接過,原本純白的小紙片被上了色,大抵是黑底白點的圖案。 「你畫的嗎?」林墨看著有些傻眼。 「哈哈對呀,給你當紀念。」 「喂~」林墨斜眼瞪她:「這是拼圖耶,你這樣上色,我要怎么拼啦?」 「拼圖?這形狀一點也不像?!广y心一臉懷疑的表情:「像昆蟲的翅膀。」 「拼圖片的形狀一直在創(chuàng)新啊,倒是素色的拼圖被你這樣亂涂……其實無所謂啦,因為我在買回來的時候,包裝里面就少了十幾片?!?/br> 「拼圖缺十幾片?這是多大的疏忽??!」銀心瞪大眼說。 「可不是?后來我每到一個地方表演,就會試著找找看……你知道這里哪邊有賣拼圖嗎?我想看看有沒有可能買到相同的拼圖,重新拼一組?!?/br> 「沒問題,我?guī)闳?!?/br> 于是銀心帶著林墨往「陽安」較內(nèi)陸的地方去。 他們來到一處用石墻搭建的聚落。 「這里有很多特色的店家,應該找得到賣拼圖的店。」銀心說。 他們進入彎延的巷弄、在充滿時代感的中世紀風格的建筑之間,拾級而上。 這里是藝術村。是這河岸美麗的風景之一。 歸化為居民的藝術家們,以綠意美化巷弄,各種蕨類或觀賞性的植物鬱鬱蔥蔥;扇形的龍血樹、葉子花、翡翠珠、繡球花、還有形狀各異的仙人掌、葡萄、貌似菠蘿的露兜樹、盈滿墻面頸鍊般的鐵線蕨、就連平凡無奇的信箱上也被裝飾翠色的編帽、和拱門旁雅緻的藍花丹與白藍黃三色旗相印成趣。間來無事的老人更愛坐在這些巷弄間泡茶、聊天,沉浸在這沁人心脾的環(huán)境之中。 銀心拉著林墨在尋找拼圖的同時,順道帶他參觀這個藝術村的每一間工作室。 那里工作室的門戶是敞開的,里面有各類的藝術創(chuàng)作正在進行:木雕、精工、燒陶、花藝、編織……有些工作室里的藝術家正在工作,也有的正巧出門辦事或用餐、但門仍會開著,讓民眾自行入內(nèi)參觀。 他們在一間陶藝工作室逗留。 里頭的工具擺放零散,細看卻亂中有序,甚至就像在「說故事」;各種土胚成型、未成型、上釉、未上釉的陶器,以及拉胚機旁堆置修模的器具、修胚多馀的土條,在各個角落很有個性地散置著。 林墨很少看到這么「粗糙」的東西,除非刻意製造。那些呈現(xiàn)不規(guī)則和充滿氣孔的陶藝作品,讓他忍不住定神凝視,很想知道在那些粗糙的表面之下,能有什么他想像不到的表現(xiàn)?因為那比起凝視光滑的物品似乎更值得仔細觀察。 陶藝師看到有人上門,便熱情上前招呼:「這系列作品的題目叫做『進化』?!?/br> 他指向一組靠在門邊的陶杯,大約十來個,造型完全相同,淋上的釉彩也是相同的藍綠漸層至象牙白。 林墨感到困惑,「進化」應該是指杯子看起來有所變化才對,但它們的形狀,包括上面釉彩形成的紋路一模一樣,他看不出「進化」在什么地方? 陶藝師看出林墨的疑惑,便說道:「每個成型的土模即使外觀相似,里面的氣泡量卻一定不同;『陶土』這個媒材是透過人類的幫助,才『進化』成為藝術品的,就像生命,需要遵循某種型塑,才能達到另一階段的層次?!?/br> 「而這另一組作品,」陶藝師轉身指向一排由圓身漸進變化到細長瓶身的陶器?!高@題目叫做『分裂』?!?/br> 林墨再次露出困惑的表情,道:「它們看起來很不相同。」 「取名叫做『分裂』,是因為它們由同一塊土捏出來的。」 林墨心想,這豈不自圓其說? 陶藝師又說:「同一塊土製造出來的分體,就像從真實分離出來的虛擬,一併將所有好的、壞的都復製了;你要待它就像活物,那么他會和你產(chǎn)生獨一無二的連結?!?/br> 林墨覺得這段話聽起來饒有興味。 銀心道:「就像畫也是,是人用顏料付予了紙張的價值,讓它進化成一幅畫?!?/br> 這番話也讓林墨陷入沉思。 「沒有什么東西是『完成』的。分裂,也是為了『修正』,你同意嗎?」陶藝師又說。 林墨覺得腦袋要打結了,便尷尬笑著說:「當然,我明白。」 他們告別陶藝師,轉往一間漆著白墻的磚屋而去。 這是一間特別大、由多位手工藝術家共同經(jīng)營的工作室。 那里陳列的手工藝品多樣化:除了有精美的玻璃杯、文鎮(zhèn)、紙雕、還有散發(fā)精油的香氛蠟燭、變色杯墊、手工抱枕、乾燥花,以及各種首飾配件。 這時林墨才看見那幅他找了很久的無色拼圖,極不起眼地擺在琳瑯滿目的貨品之間,幾乎要被淹沒。 林墨立刻拿起拼圖去結帳。 店員笑著對林墨說:「這是本店架上唯一的拼圖,放了好久,我以為會賣不出去呢!」 「哈,該不會是這個拼圖片的形狀太古怪了吧……」 這時,銀心在店內(nèi)角落,看見一把印著迷彩的指甲刀,原本想轉身視而不見,卻又看見另一只仿製手槍的迷你鑰匙圈,這才面露恐懼的表情,匆忙走出這間店。 林墨看見,即刻中斷與店員的交談,追上去關切。 銀心只回答累了,想坐下休息。 林墨探向門外,看見斜對面有一間外墻爬滿紫藤的喫茶店,便對銀心道:「你先去那店的外頭坐,等我。」 于是銀心便前往那間喫茶店,在露天區(qū)的椅子坐下來。 這時微風徐徐吹起,她心中恐慌的感覺才稍加平復。 銀心環(huán)視四周,看看頭頂上方,紫藤花在陽光照射下,就像銀色頭冠掛著的銀絲墜,閃亮亮地相當美麗。 那棵爬滿喫茶店外墻的紫藤樹,延展到橫跨街道兩端的拱形花架,與廣場正中央的另一棵紫藤樹,交織出一條美麗的紫藤甬道,猶如圣堂壯闊美麗的穹頂。它的根系甚至沿著地磚縫,伸入附近的河道吸水,數(shù)不清的花串在風中搖曳,像池塘里輕擺的魚尾,偶有落下的花朵,隨陣陣甜巧的香氣撲鼻而來。 而在廣場的主樹下,有個短眉艷唇、頭頂粉紅色發(fā)髻、手持花扇、穿著和服的少女,仿照百年前知名動漫角色的裝扮,在花間跳著折扇舞,吸引大批群眾圍觀。 銀心坐在戶外的餐椅上,雖然和那少女有段距離,但她就像在遠處凝視林墨那樣,同樣欣賞著少女製造的唯美氛圍。 她再將視線拉回到喫茶店入口的折角處,發(fā)現(xiàn)那里有一臺以水晶城堡造型做的華麗扭蛋機。 她走到機器前投幣,轉了兩顆扭蛋出來。 扭蛋機器運作的聲音很大,吸引了穿著和服的少女的視線。 銀心坐回餐椅,將扭蛋擺在桌上,等待林墨。 原本這時間在河岸表演的魔術師,則坐在花圃的角落,望著銀心。 買完拼圖,到餐廳柜臺點餐完畢的林墨,來到銀心身旁。「運氣不錯,買到了相同的拼圖?!?/br> 「感覺你很熱愛拼圖耶,這是你平時的消遣嗎?」 「哈,是啊……嗯?這是什么?」林墨拿起扭蛋問。 銀心道:「我們一人一個,里面有幸運籤喔!」 林墨把圓圓的扭蛋殼打開,拿出餃狀的空心餅乾。「幸運籤餅乾是甚么?我第一次看到?!?/br> 銀心把餅乾咬一口,抽出紙條,唸起上面的文字:「沒有人會找到你,除非你希望被人找到。 林墨說:「為什么我覺得這內(nèi)容,像在預告你一定會那么想?」 「是啊,斬釘截鐵的,有心理暗示之嫌哪。」銀心笑著道。 「不過,」林墨心有所感地望向銀心:「我感覺你手中的字條比較像是給我的,我覺得是我讓你找到了我?!?/br> 說著,林墨向銀心的臉靠近,他定睛于銀心的雙眼,她的雙瞳反射出猶如銀河系點點繁星的微光,原本想讓銀心因為被凝視而害羞,此時林墨卻反而覺得被銀心看透,他招架不住的移開視線,內(nèi)心有著小小的喜悅感。 他希望銀心說出確認的話,確認自己是她「設定」的人。 銀心的臉頰開始泛紅,左顧右盼地問道:「你那張紙條上面寫的是什么?」 頻率似乎沒有對上呀,林墨尷尬的笑了,打開手中的紙條,卻發(fā)現(xiàn)這張紙的面積特別大,內(nèi)容沒有任何感性的字句,只有個蛋形空間的平面圖。 「這是什么?」銀心問。 「放錯紙條了吧?!拐f完,林墨沒好氣的將剩下的幸運餅乾吃掉。 此時服務員送來兩杯紅茶,一朵紫藤花瓣翩然落下,飄入銀心的茶杯。 銀心端起茶杯,林墨想提醒她花落在里面,銀心卻迅速將含有紫藤花的茶水灌入口中。 她閉上雙眼。感受河道就像一面光滑的鏡子,河里的魚紛紛往河面上彈跳,聽見岸邊的游客發(fā)出驚喜的呼聲。 「滋味如何?」林墨問。 「我嚐到一種生命無限存留的『味道』?!广y心搖頭晃腦,模仿老學究的口吻。 林墨瞇著眼向銀心湊近:「搞笑啊?」 銀心回看林墨一眼,兩人一氣爆笑。 就在這時,林墨覺得隔著褲管,有種活體似的柔軟擦過。低頭,看見一隻虎斑貓正在他腳邊磨蹭。 「這不是河岸的貓嗎?跑來這?」 正當林墨要伸手摸貓的時候,幾名身穿黑衣的彪形大漢出現(xiàn),他們似乎在找什么人,不懷好意地環(huán)視四周。 林墨才提高警戒,不遠的魔術師突然向前,擋在銀心和那幾個黑衣人之間,側著身,用手在空中一揮,把銀心的茶杯變不見了。 那些黑衣人就像找不到被子彈打落的鳥,如團團轉的獵狗,不斷在桌旁繞行,摸不著頭緒的模樣。 銀心就像座雕像,對那群黑衣人視若無睹,如同那幾名黑衣人也看不見她一樣。 魔術師雙手抱于胸前,眼盯著遠方,無所畏懼的神情。 林墨被眼前所見的狀況弄得一頭霧水,但也只是噤聲,不敢輕舉妄動。 黑衣人看著桌上剩下的杯子,再看看林墨和魔術師,只能不發(fā)一語地離開,貓也不知去向。 林墨轉頭,發(fā)現(xiàn)銀心這個時候不見了。 魔術師一臉等著林墨發(fā)問的表情。 林墨問:「銀心到哪去了?」 「我用障眼法讓她先離開了?!?/br> 「她不用按照一般程序離開嗎?」 「不懂就別問,你若保護不了她,就請遠離她?!?/br> 「什么意思?」林墨感覺到魔術師不客氣的警告。 「如果你想每天陪她畫畫我贊成,但如果有其他念頭,我會用車床把你鋸成兩半!」 說完,魔術師當場消失。 他從沒見過有人可以這樣直接「下線」,包括銀心在內(nèi),隨意離開任何「場景」。 林墨回到河岸,向其他街頭藝術家打聽銀心的下落,雖然沒人知道,但卻告訴他銀心居住的位置。 林墨便前往藝術村外圍的高級住宅區(qū)走去。 他上銀心住的公寓二樓敲門,但無人回應。 無計可施的林墨這時想起,銀心說過每天都會到河岸邊畫圖,便停止尋找,決定隔天太陽升起的時候,再去河邊會她。 林墨進入地鐵搭車。 列車在地底只「行進」了幾秒鐘,車門打開的時間都比行車時間還長。林墨踏出車門的一瞬,就進入了只屬于自己獨有的空間──「會員專區(qū)」。 這里是很多尋求心靈平靜的人會來的地方;翠綠的草地、耀眼的陽光、有蟲鳴和鳥叫、不遠處還傳來潺潺的流水聲,還有蜻蜓、瓢蟲和蛾、蜂在空中熱鬧的飛舞著。 不管靜坐還是沉思、放松,寬闊的草原、萬紫千紅的花毯、遠方標志性的木屋,在山腳下裊裊生煙……諸多「用戶」「設定」這個場所當作自己的「家」,進行安全不受干擾的「下線」動作。 但即使有不計其數(shù)的人共用這個地方,他們?nèi)钥梢宰杂蓻Q定是否要把同樣使用這個「場景」的人「屏閉」;也就是創(chuàng)造獨處的空間,不和他人共享;至于草原上溫和的兔子、鹿、甚至活動力強的鼠類,要不要屏蔽,也是端看「用戶」個人做出選擇。 林墨「會員專屬」的區(qū)域一直維持人物和動物的「隱形模式」,任何人沒他的允許,是不能隨意進入他的專區(qū)。 雖然回到讓自己安心的地方,但林墨腦中仍在為魔術師的行為感到不可思議,因為那個魔術師的身份顯示只是尋常的「用戶」,如果他是幫助銀心瞬移到她自己的「會員專區(qū)」,那么這個人著實不簡單,「權限」之高,堪比人工智能。 草地上散置著之前買的那幅,少了幾片的白色拼圖。林墨在距離那拼圖不遠處坐下,漫不經(jīng)心地將新買的拼圖片打開逐一檢視,思忖著拼圖的順序。 沒多久,他再次發(fā)現(xiàn)令他崩潰的事。 「搞什么啊……」他拿起包裝盒確認,核對標示拼圖片的數(shù)量又短少了十幾片,他開始懷疑有人針對這種拼圖下手,而且是在商品上架之后才動的手腳。 林墨決定回到那間商店調(diào)查清楚。 于是林墨又搭了地鐵回到「陽安」。 但這時天已經(jīng)黑了,回到那間精品店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連同店舖的整棟小樓已經(jīng)消失,現(xiàn)場乾乾凈凈,一塊碎磚也沒有,現(xiàn)場還立了一張告示牌,寫著「危樓拆除」。 ***************************** 莫蘭迪灰的瓷盤上,擺了一顆切開的金黃色半熟蛋和少許生菜,起司粉隨著充滿朝氣的陽光一同灑在上頭。 銀心今天穿了一件紫色的碎花洋裝,心情大好地在陽臺上隨黑膠唱片機傳來的樂曲擺動身體,再將先前和林墨出游時購入的柚子果醬抹在吐司上,放進盤中。 樓下傳來喊她名字的聲音,銀心從植栽的花叢間探頭,看見林墨向她揮手。 銀心快速將備好的畫具提起、下樓,卻看到林墨皺著眉,便問:「昨晚睡得好嗎?……你看起來不太開心?!?/br> 「昨天找你一整天,上哪去了?」 「我回家了?!广y心平靜地回答。 「但我來這里找你,你沒應門?!沽帜Z氣中摻著小小的抱怨。 「原來敲門的是你,我以為還是那些流氓,所以不敢開門?!?/br> 林墨這時才覺得事態(tài)嚴重,問道:「是昨天那些流氓嗎?他們?yōu)槭裁匆槍δ???/br> 「他們不只針對我,也針對藝術村所有的藝術家,要把我們通通趕走。」 「是要拆除藝術村嗎?」他馬上想到昨夜突然被拆得精光的店家?!笧槭裁??有向『塔城』反應嗎?」 「『塔城』也在抓他們,但似乎沒什么幫助?!?/br> 「那個魔術師呢?他的『權限』好像很高,阻止不了嗎?」林墨說話的同時,一邊將銀心提在手中的畫具接過。 「沒有辦法,他的權限再高,也幫我一個而已,因為他就像我的天使,只守護我?!?/br> 「天使」?林墨停下腳步。才覺得自己即將「配對成功」,卻聽到銀心這么形容另一個男人,有些吃味。 「你有和那個魔術師做出『認定』嗎?」 「我們不是那種關係,他是這里很多藝術家的朋友,也常常用魔術幫助大家解決問題,是很好的人?!广y心的語氣平穩(wěn),感覺得出來銀心和魔術師確實并沒有達到近一步的關係,但是用魔術解決問題?那不就是耍戲法的老千?林墨隨即又有了戒心,雖然不再追問關于銀心和魔術師之間的事,但他決定要提防這個人。 兩人一邊聊著,一邊走向河邊。 海鳥在河口盤旋,閃耀的天空下,他們看到一群人,卡了銀心平日畫畫的位置,像在拍攝影片。 林墨認出攝影團隊中的妍秀,她正在出「外景」。 導演一喊「卡」,妍秀的化妝師立即上前為她補妝。 妍秀有著典型美人具備的雙眼皮、瓜子臉、大眼睛、和櫻桃小口,非常美麗。 「等我一下……」林墨對銀心說這話的同時,一邊朝那方向奔去。 「哎~林墨!」不等林墨走近,妍秀一看到林墨,就衝上前擁抱他。 林墨眉開眼笑地問:「昨晚睡得好嗎?是今天到這里的嗎?」 「托你的福,昨晚睡得很好啊。前幾天拍廣告,遇到火災,還好沒事?!?/br> 林墨道:「工安事故頻傳,要小心」。 「我知道,我把今天的工作排在這里,是準備順道過來欣賞你的表演──『手機』上市的酒會?!瑰懵冻鎏鹦Φ恼f。 「哈,真是多謝……對了,」林墨這才向銀心招手,示意她過來?!父憬榻B這是我新朋友,銀心。」 說完,林墨又轉向介紹妍秀:「這位是擁有千萬粉絲的超級大明星──妍秀,你聽過她的歌嗎?」 銀心尷尬地搖頭,并保持微笑。 妍秀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她緊盯銀心的臉,露出一種震驚中夾帶哀傷又羨慕的神情。 反倒是銀心在觀察林墨和妍秀互動的同時,心中補上了他們之間的關係圖。 這時,導演指示團隊繼續(xù)拍攝,工作人員便請林墨和銀心離開。 林墨和妍秀再次擁抱道別。 一路上,林墨頻頻回頭望向妍秀。 銀心道:「你們看起來感情很好?!?/br> 「妍秀是我老闆,經(jīng)常在世界各地巡回演唱,只要我能配合的時間,她都會找我?guī)退槲?;明天晚上在河岸會有一場『手機』的產(chǎn)品發(fā)表會,開場的主舞就是她幫我接下的工作,雖然她說是朋友間的照應,可是我仍喜歡稱呼她『老闆』?!?/br> 「你們互動像朋友,但『老闆』聽起來有以下對上的感覺。」銀心笑著說。 「嗯,我在九歲的時候就認識她了。一直以來,在朋友圈中,她總是很照顧人,臨場反應又好,幾次我在群體里說錯話,都是她幫我解圍,感覺很會處理人際關係,我很尊敬她。所以在她發(fā)達以后,我能做的,就是在她身邊全力支持她。」 「原來如此?!?/br> 「對了,那么多人佔用你平常寫生的地方,今天得開啟『人物隱形』功能才可以畫畫了。」 「沒關係,我不打算使用,等他們拍攝完我再畫好了……這個地方一旦不再人擠人,熱鬧感消失,怪冷清的……感覺挺矛盾的吧?哈哈?!广y心說。 林墨露出心有靈犀的微笑:「沒錯!」他往消波塊上一躍,開始跳舞?!肝覀兌寂录拍?,所以才共享同一個時空活動,會相遇,就是所謂的『緣分』,對吧?」 銀心抬頭凝望著他,說:「你這么形容相遇的模式,我覺得異常浪漫。」 「浪漫呀……就是怕寂寞的人渴望被了解,而做出努力的心情?!沽帜f話的同時,還展示許多難度頗高的舞蹈動作;幾次就要險些失足,但是夸張的核心肌群發(fā)力又將身子彈回。 或許是「情緒」被挑起了,銀心眼中泛淚地說:「不如……我們見面吧。」 「我們當然會見面。明天來參加『手機』發(fā)表會,看我表演吧。」林墨身體轉了個圈,對銀心做出邀舞的動作。 「我說的是在另一個世界見面?!广y心又說。 「哪一個『維度』?」林墨的動作就像定格。 「你覺得呢?」銀心反問。 林墨聽了,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反問銀心:「如果是去那個容易被拍扁、死得不明不白的海蟑螂的『維度』,也可以嗎?」 「如果你要在那里見面也可以?!广y心順著林墨的話說。 林墨張大嘴,做出夸張的表情:「別開玩笑了,那還不如去『闖關式』的『游樂場』。」 「為什么?」 「『游樂場』的花費雖然高,但是相對安全。比如在外太空可以組織自己的艦隊,就算被攻擊,頂多損失金錢,也不會少一塊rou;想結盟打仗的時候就打,不想打隨時『退出』也不會影響在真實世界里的『信用』,重點是,總有一天會『攻下』屬于自己的星際領地,這種用錢『設定』『美好的結局』,不是很完美嗎?」 「但那畢竟也是虛擬的世界?!广y心道。 林墨大吃一驚,問:「難道你要約我在真實的世界見面?」 銀心道:「是的?!?/br> 「沒必要吧!我們在虛擬里不是相處得很愉快嗎?人類之所以想在虛擬世界中交際,不就是為了得到完美的關係?為什么非要見對方?見面引發(fā)的風險太大,哪怕外表那一關過了,真實世界生活一旦有牽連,就會成為彼此的負擔!」林墨口氣不僅相當緊張,表明的立場也明確而堅定。 銀心原本期待的表情冷卻下來,良久才說:「好吧,就按你說的,我們在虛擬世界中做朋友就好。」 林墨看得出來銀心很失望,但他向來如此,和他交往過的人向來有默契地謹守不見面的分際。他認為好的人際關係,就是不要牽涉到真實世界,保持輕松愉快的心情交往,就算哪一天分開也好聚好散。 雖然銀心提出的要求讓林墨感覺遺憾,但他仍喜歡她,于是安慰著說:「你放心,我會盡可能每天來這陪你畫畫、為你跳舞,甚至你隨時想散步、吃飯,通通可以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