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瀟瀟鳴廊。

    旁邊的人一語未發(fā)，林星知道，客里相逢，出生貧苦家庭卻不受憐愛，北來南去何事，未成年少女背井離鄉(xiāng)，投奔親姐打工，卻險遭強(qiáng)jian的故事已足夠凄慘。

    郁思寧屢次來這里喂貓，周末經(jīng)常去做義工。在普世的道德觀念里，他稱得上是善良。

    這個故事卻未喚起他心中的漣漪。

    夏夜的對流雨讓空氣黏膩，悶熱，潮濕。

    有車子經(jīng)過，沒有減速，濺起了路面的積水。

    沉默過后，她語氣未變，好像事情沒有發(fā)生在自己身上，和低齡堅信圣誕老人存在的小女孩一般無二。

    林星轉(zhuǎn)頭看向他，“今天謝謝你，我要回去了，天色再黑一點我眼睛就看不清了?！?/br>
    視線里只能看到郁思寧的側(cè)顏，他穿了件淡藍(lán)色襯衫，舉著傘的左手指節(jié)彎曲，骨感分明，垂眸盯著路面的積水，偶爾眨幾下睫毛。

    “你有夜盲癥？”

    “不是太嚴(yán)重。只要我不熬夜干流水線工作就沒有事了?！?/br>
    林星嘴角彎彎，露出劫后重生，生機(jī)勃勃的喜悅。

    郁思寧面色淡然無波，“還在下雨，我送你回去。”

    林星擺擺手，“沒事，我經(jīng)常淋雨。”

    他已轉(zhuǎn)過身，站在了她的左側(cè)。

    繞過層樓高峙，拐進(jìn)小巷，漆黑的巷子里味道悶臭，他們沉默著，走過這段路。

    來到了嘉福苑小區(qū)門口，嘉福苑叁個字破舊斑駁，只有部分筆畫尚存，反射出些許亮光，讓人依稀辨認(rèn)出這是什么字。

    可惜住在這里的人，大部分沒有家庭，也沒有幸福。

    門前有個大水坑，中間壘了一塊木板，供電動車和行人通過。

    林星走出雨傘，踏上木板，顫顫巍巍走過后，隔著雨幕和水坑，她的鏡片上沾滿了水霧。

    郁思寧舉著傘伸長了手臂，整個人暴露在傘外。

    林星開口，“謝謝你送我回來，不早了，你先回去吧?！?/br>
    話剛說完，郁思寧已跨過木板，雨水沒有再落到她身上。

    距離很近，她看到他藍(lán)色襯衫里面穿著一件白t，她偏過頭，邁開了步子。

    到了樓門口，昏黃的聲控?zé)粼陟o謐時便歸于黑暗，林星跺了跺腳，微弱的光影下，她說，“今天謝謝你。”

    “沒事?！?/br>
    “我先上去了。”

    “嗯?！?/br>
    林星回到四樓狹窄的出租屋內(nèi)，看向樓下。

    淺色衣裝的男生，站在這陰暗潮濕的環(huán)境里格格不入，林星放下窗簾一角，沒有在意他什么時候離開。

    在抽屜深處掏出另一部手機(jī)，秦越那兒現(xiàn)在是凌晨，他早起跑步，校園內(nèi)建筑物密集，以玻璃幕墻和鋼筋混凝土結(jié)構(gòu)為主，現(xiàn)代感從照片里撲面而來。

    同一片天空下，人的命運各不相同。

    她挑了幾張西北的照片轉(zhuǎn)發(fā)。

    躺在床上，伴著泠泠雨聲，在上好的大自然催眠曲下，林星沒有睡意。

    她看著微信消息頁面，這些天話語寥寥，失去回復(fù)的興致。她點開和秦越發(fā)過的照片，一一轉(zhuǎn)發(fā)，附言：最近信號差，收不到消息。

    許清清隨母親去日本開學(xué)術(shù)研討會，鄭影去了西班牙，穿著豹紋比基尼，人黑了兩個度不止。

    林星發(fā)了句，“jiejie美鯊我?！?/br>
    鄭影回復(fù)了張和老外的合影，林星評價，“桃花朵朵開?！?/br>
    鄭影回復(fù)，“不不不，我的心還是屬于衛(wèi)航的?！?/br>
    林星沒再回復(fù)。

    翌日鼻子堵塞，她戴上了口罩。便利店空調(diào)溫度很低，吹得她頭暈，忽冷忽熱。

    中午艷陽高照，馬路上的樹木葉子被曬得打蔫，陽光刺眼，美瞳帶著有些不適，林星輕輕按了按眼眶，看著烤腸機(jī)里的烤腸來回翻滾。

    午后沒什么人，林星昏昏欲睡。

    店門被推開，感應(yīng)器傳來了“歡迎光臨”，林星抬眼看過去，郁思寧換了一件黑色t恤，徑直走到貨架前拿了一瓶水。

    林星伸出手掌比了個“五”的手勢，郁思寧利索付款又很快離開。

    原來他不吃苦rou計這一套，林星摘下眼鏡捏了捏眉頭，自嘲地笑了笑，也許他確實富有正義感和同情心，但零落年深，這只是一場自欺的冒險。

    大約過了五分鐘，感應(yīng)器的鈴聲又想起，來人站在眼前，遮住了光線。

    林星抬頭，郁思寧眸光沉沉，他把一盒感冒藥擺在她面前，擰開水瓶蓋，又微微把瓶蓋覆在上方。

    做完這些事，他說，“一天叁次，一次兩粒。”走到了落地窗前面，坐在了吧臺椅上。

    林星吞下兩枚膠囊，在貨架前挑了個抹茶冰麻薯和一瓶咖啡，結(jié)過賬后走到他面前。

    郁思寧頂著頭戴式耳機(jī)，專注盯著筆記本電腦屏幕。

    察覺到她靠近，他摘下耳機(jī)，沒有開口，定定看著她。

    林星的聲音有些沙啞，她雙手把麻薯和咖啡捧在他面前，“謝謝你的藥?！?/br>
    郁思寧沒有伸手，也沒有做出其他動作，他的語氣永遠(yuǎn)都是這副死樣子，“不必，是我主動要求送你回家，讓你生病也是我無因管理的適得其反。害你生病了，抱歉。”

    林星做出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沒有，謝謝你。”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子，像是做錯了事情，“我生病不怪你的，我在村里感冒幾天就好了，讓你破費了……對不起?！?/br>
    手臂一直伸著，她再抬起頭，眼眶里已蓄了淚水，郁思寧看著她的樣子皺了皺眉頭，終于伸手接過放到一側(cè)。

    卻沒有動。

    林星站在那里不動，片刻后又開口，“你不喜歡嗎？”

    郁思寧手指動了動，撕開包裝袋，語氣微微變化，“這可比我買的藥貴多了。”

    “我發(fā)工資啦。我不會給貓貓吃烤腸了?！彼冻鰻N爛的笑容。

    麻薯帶有涼意，郁思寧的食指微微用力，“你叫什么名字？”

    “梁安娣?！?/br>
    “哪個di？”

    “女字旁一個兄弟的弟，我媽希望我弟弟平安健康，就給我起了這個名字?！?/br>
    她笑著說。

    “我不打擾你啦?！彼呦蚴浙y臺，知道身后有視線在注視著她。

    世界上有卑劣、自私、齷齪、虛偽的無恥之徒。他們無往不利，那些不被提倡的特點是他們的通行證。衣香鬢影富貴無雙，他們站在高處漠然俯視底層人如螻蟻般苦苦求生。

    但偏偏有人被命運風(fēng)吹雨打還清澈溫良，終日在泥潭里掙扎，人生無望也別無選擇，時間一天天地過，命運被煉獄蓋上印章，窮困貧瘠卻懷有善心，沒有戒備。

    林星想，對于后者，那些普世喪失的美好而稀缺的品質(zhì)，怎么會不動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