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一天天變暖，仿若人在夢中不覺春深，而醒后注定要歸去。春天總是很短暫，但總歸吹散幾多舊事。

    學(xué)校的日子單調(diào)而重復(fù)，當(dāng)途經(jīng)桃花落滿的小徑時，林星才意識到，自己的生日要到了。

    秦越早早問詢過她想要什么禮物，對于物質(zhì)，林星沒有追求，也就沒有回答秦越的問題。

    在和鄭影做前后同桌的這段日子里，她被熱情的情緒感染，已經(jīng)從冷面冰霜進階到笑不露齒。周五班主任趙文照例在講臺上講放假要堅持學(xué)習(xí)，強調(diào)學(xué)習(xí)的重要性。

    眾人對趙文提到的每一點都大聲響應(yīng)，以此迎接逐漸燥熱的周末。

    放學(xué)回家第一件事照例是遛狗，笨笨已經(jīng)長大了許多，林星要抱起它需要多花一些力氣。

    林星總是覺得，柴犬這個品種要蠢一些，在和自己的合影里，呆呆的，胖胖的，雙下巴和前胸相連，沒有脖子，她也總是會不小心把笨笨喊成寶寶。尤其是小狗對她敞開肚皮的時候，有一種從狗子身上得到全部的愛的錯覺。

    晚上，她反復(fù)看手機信息，林父林母未有信息發(fā)來。

    林星在琴房獨自彈起了海邊的阿狄麗娜，在學(xué)校不覺時光飛逝，回到家卻感覺時間過得很慢，是在房間里喊笨笨的回聲都聽得到的漫長。

    秦越在門口看著她的背影女孩背影纖瘦，單薄的紫色睡衣下蝴蝶骨突出。

    過了今晚，林星就十六歲了。

    很快，她就會成年。

    把玩著藍(lán)色的首飾盒，塞進衣兜。

    秦越踱步走去，林星停下翻飛的手指。

    也許是比她年長一歲的緣故，林星總是覺得秦越比自己走地快很多。他擁有不俗的家室；感情融洽的父母，以至于他隨母姓也無礙；同樣遺傳了超凡的智力；外貌斯文俊朗，小時候父母不應(yīng)允的事情，但凡她搬出秦越，總是無往不利。

    他向來是她戰(zhàn)無不勝的擋箭牌。

    秦越坐在她身側(cè)，彈完了剩余的樂符。“林叔王姨還在美國？”

    林星合上琴蓋，“是的哦?！?/br>
    陳阿姨早已習(xí)慣了秦越的存在，將他當(dāng)成了家里的一份子。二人在餐桌吃飯，相對無言。

    林星有著無比健康的作息習(xí)慣，每晚十一點準(zhǔn)時入睡。

    十二點整，胳膊被秦越搖醒，她看到了蛋糕上的燭光，和秦越期待的面容。

    起床氣被生生壓下。

    配合秦越的儀式感許愿。

    睜開眼睛后，X形的鏤空鑲鉆項鏈擺在她面前，是Chaumet的緣系一生系列。

    任由秦越為自己戴上項鏈，林星沒有辨認(rèn)他嘴唇動作在說什么內(nèi)容，眼皮不住地打架，倒頭就睡。

    燭光熄滅后，進入深度睡眠，她沒有感受到嘴唇被溫?zé)岬奈锸滤蔽?，也沒有察覺大手幾乎游遍她全身。

    第二天醒來，秦越已離開。在床頭柜上，林星看到了他留下的字條，秦越去了隔壁市參加托?？荚嚒?/br>
    手機上的消息與往常一致，分別來自褚焰歌、許清清、和鄭影。

    她和褚焰歌的交流主要集中在床上，線上聊天有一搭沒一搭的。

    兩小時前，他發(fā)來了跑步時拍的照片，照片里馬路寬闊，附言“早安。”

    林星隨手在表情框里點了『太陽』emoji發(fā)送，笨笨繞著餐桌跑，時不時抬起前腿試圖往她腿上跳，林星伸手安撫性摸了摸。

    許清清和鄭影約她下午一同出去玩。林星想了想，欣然應(yīng)約。陳阿姨端出了秦越留下的生日蛋糕，又端出一碗面，上面擺著漂亮的煎蛋和蔥花。

    自那晚微妙的談話過后，陳阿姨不再對她的行為舉止有任何微詞，更加事無巨細(xì)照顧她的飲食起居?？帐幨幍姆孔永?，狗叫聲都要比人的對話多。

    林星提前出發(fā)，到了電影院門口買了三份爆米花，開始觀察周圍的人，周末商場人很多，有情侶，也不伐年輕的父母領(lǐng)著小孩。林星閉了閉眼，情緒難以控制地低落，在她目睹一切破碎的情形后，卻依然自我欺騙。

    也許確如羅曼羅蘭所言，『愛是生命的火焰，沒有它，一切變成黑夜?！?/br>
    一切懂事、努力、聰慧、美麗等美好品質(zhì)都是外生性變量，而真正的愛來自心底的沖動，和所有的外生性變量都沒關(guān)系。

    林星眨了眨眼睛，自嘲地笑了笑。

    抬頭便看見許清清和鄭影鬼鬼祟祟，裝出一副要嚇?biāo)臉幼印?/br>
    視線相碰，有點尷尬。

    鄭影裝作很驚訝的樣子，“哇哦，你來這么早哇?！?/br>
    林星配合，“是哦，來吃爆米花。”

    電影尚未到開場時間，許清清又雙叒叕開始自拍，無論走到哪里都會隨時舉起手機拍照，一天至少三條朋友圈，所有和她關(guān)系親近的人都在她的朋友圈頻繁出現(xiàn)，林星早已習(xí)慣她的攝像頭對著自己，視若無睹。

    一部青春愛情電影，跨度從青春到大學(xué)，男主一直暗戀女主，后來終于如愿以償在一起，舔狗終于如愿，但種種現(xiàn)實壓力迫使他們不得不分開。

    越看到最后，林星眉頭皺得越緊，男主時時刻刻在大熒幕前展現(xiàn)自己的帥氣，僵硬油膩，大雨夜分手，女主不敢張大嘴巴哭泣，眼里的美瞳很是牢固。

    林星轉(zhuǎn)頭看向鄭影，哭的梨花帶雨，臉蛋皺成了一團，再看向屏幕，深深覺得鄭影去演這部電影應(yīng)該更合適。

    從幼兒園算起，鄭影這周和第十二個男朋友正式分手，盡管不是初戀，她依然很投入，每每分手總能哭一哭。

    此刻觸景生情，更是不顧形象嚎啕大哭，林星下意識覺得，這時候可能有片方宣發(fā)的攝像頭對準(zhǔn)她，錄下這一片段，回頭往社媒上一傳，聲情并茂配文，“陪你看電影的那個人還在嗎？”

    在KTV吼了幾嗓子，鄭影和換了一個人一樣，“聽吧新征程號角吹響，強軍道路照耀在前方……”，強軍戰(zhàn)歌之后是好漢歌，從原地入伍切換到一口氣剿滅八百個山賊，一天三千個人格可以隨時切換。

    林星樂了，點了梅艷芳的似是故人來，唱到“執(zhí)子之手卻又分手  愛得有還無”時，暗暗觀察鄭影的神情，這姑娘很棒，一副為她打call下一秒送她C位出道的架勢，可以，好女人不為愛情所累，說翻篇就翻篇。

    唱累了，走進粵菜餐廳，許清清和鄭影要上洗手間，林星便先進去，翻閱著菜單，林星糾結(jié)紅燒乳鴿和烤乳鴿哪個更好一點，頭頂是吊燈滅了。

    她好奇地回頭望去，鄭影推著蛋糕進來，許清清在旁邊錄像，林星愣住。

    直到蛋糕推在她面前，她才回過神，手指還抓著菜單一角。

    一種奇異的感覺漫過心底，像是溫泉，又像中午的春風(fēng)，吹散了陰翳。

    林星過早接觸成年人的勾心斗角，參加過許多飯局，初識社會的一角，陰暗又復(fù)雜。

    她用她看到的，學(xué)到的，來審視所有關(guān)系，對學(xué)校里同學(xué)間的玩鬧不屑一顧，認(rèn)為不過是幼稚的把戲，人只屈尊于權(quán)力、金錢、地位。

    但看到了三層蛋糕，上面插滿了十六根蠟燭，一角用巧克力醬歪歪扭扭寫著『林星生日快樂越來越美』，她們暗自準(zhǔn)備驚喜，提前安排時間，就是為了這一刻。

    鄭影滿臉期待，許清清還在努力保持手機平穩(wěn)。

    林星露出了發(fā)自心底的微笑。她誠懇地向她們道謝，雙手合十許下生日愿望，希望自己不辜負(fù)真情。

    許清清父母都是大學(xué)教授，家里有門禁，雖然才八點，但已需要回家。

    她們在分別前用力擁抱，林星認(rèn)真地說她今天很開心，女孩子同樣真誠，祝她生日快樂，每一天都開心。

    誰會每一天都開心呢，其實，不難過就非常好了。這種奢侈的祝福，林星開心收下。

    坐在回去的地鐵上，林星收到了許清清拍的照片，原來自己認(rèn)真笑起來是這樣。許清清提醒她，“快看我朋友圈！”

    林星點開，配樂是鋼琴版的waiting  for  love，許清清用live做的視頻，封面是她低頭看著蛋糕，左手細(xì)長的手指整理右耳的頭發(fā)。

    烏發(fā)濃密，紅唇雪膚。整出了朦朧的氛圍感。

    視頻里記錄下了今晚的片段，她看電影時的側(cè)顏，在KTV唱歌的片段，切蛋糕的瞬間，視頻結(jié)尾，『大美女生日快樂』。

    林星一直很抗拒rou麻的稱呼，不知從何時起，她不再喊秦越為『阿越哥哥』，轉(zhuǎn)而稱呼他為『秦越哥』

    但還是打字給許清清，『好喜歡好喜歡，謝謝寶貝，愛你愛你哦』

    地鐵飛馳，幾乎每個人都在看手機，林星從對面的窗戶看到了自己面帶微笑的倒影。

    十球久輸，穆遠(yuǎn)陽氣急敗壞，垂頭喪氣。癱在一側(cè)刷手機，點開了許清清發(fā)的視頻，林星唱的『恨臺上卿卿  或臺下我我  不是我跟你』閃進了耳中，隨口咕噥了一句，“林星粵語不錯啊?！?/br>
    坐在身側(cè)的褚焰歌頓住了喝水的動作，放下水瓶，伸手奪過穆遠(yuǎn)陽的手機，視頻已播至最后，他看到了『大美女生日快樂』幾個大字，重新播放視頻，聽到了林星唱歌的聲音，也看到了她面帶笑意切蛋糕的片段。

    把手機扔還給穆遠(yuǎn)陽，褚焰歌拉過背包，“今天就到這兒?！闭f罷提起背包離開，穆遠(yuǎn)陽在他身后大喊，“哎，你干嘛呢，這下幾點就不玩了?！边€是看著人影出了體育館大門。

    褚焰歌心下有些驚詫，還有幾絲說不清楚的失落，發(fā)信息給林星，“你現(xiàn)在在哪兒？”

    林星剛下地鐵，無邊漫步，隨意發(fā)送了個位置給他。

    褚焰歌秒回，“在那兒等我。

    林星感覺莫名其妙，抬眼看到一家便利店，走進去買了一杯芒果汁，坐在窗前看著街道上的人群，天已黑，她不想回家，仿佛如此，快樂便會延長。

    旁邊人來了又走，她從關(guān)東煮的味道聞到雞rou飯，又從雞rou飯聞到牛rou飯，最后得出結(jié)論，還是飯團的味道好聞一點。

    街上人流漸稀，林星百無聊賴，打開手機向下滑，看到林母的頭像，最新消息來自五天前，她繼續(xù)上下滑動，回復(fù)起秦越的消息，眼角余光看到有什么東西擺在自己面前。

    她抬頭看去，褚焰歌坐在她的身側(cè)，頭發(fā)微微汗?jié)?，心下腹誹，怎么每次看到他他都在流汗，從包里抽出一張紙遞過去，冷不防被他抓住了手，褚焰歌抓著林星的手為自己擦汗，又引著她的手拆桌面的盒子。

    林星看到了里面的蛋糕，心下了然。

    她想，他應(yīng)該是看到了許清清的朋友圈，畢竟以她的頻率，不刷到也難。

    四寸的多rou青提蛋糕，上面有六顆提子，褚焰歌把中間那顆提子塞進林星嘴里，問店員借了打火機，插上一根蠟燭，“許愿?！?/br>
    林星多少覺得自己有點貪心，這是要許的第三個愿望了，能不能應(yīng)驗還是兩說，閉眼，心里默念，“希望褚焰歌少出點汗，不要每次上床都蹭自己一身汗，也不要浪費她的紙?！?/br>
    吹滅蠟燭，褚焰歌一腳勾起林星座椅下方的立柱，他們的距離瞬間變得很近，他一伸手，自己就在他懷里，也確實是，褚焰歌的左手撐著桌面，右手搭在她椅子的靠背上。

    “許了什么愿望？，褚焰歌抽下了蠟燭。

    林星心下想，如果被他知道，下一秒他臉上的汗怕是會全部蹭在自己身上，拈起一顆青提塞進褚焰歌嘴里敷衍，“說出來就不靈了?！?/br>
    褚焰歌從中間咬破了青提，慢慢向她靠近，吻上了她的唇，青提的清甜在嘴里蔓延開來，林星偏頭看到了店員假借收拾收銀臺偷看他們，不知什么心思作祟，伸手抱住了褚焰歌的后頸。

    片刻后雙唇分離，兩人額頭相貼，褚焰歌抹了一點奶油涂到她鼻尖，眼神亮晶晶的，“生日快樂。

    林星摸了摸他的拇指以作回復(fù)。

    褚焰歌摸了摸她的耳垂，她感覺到有冰涼的東西貼著她的側(cè)臉。

    他在為她戴耳環(huán)。

    親了親林星的額頭，褚焰歌牽著她的手，把蛋糕和打火機一同遞給了店員，露出一個迷死人的微笑，禮貌道謝便離開。

    今夜既望，他們牽手一同走在月色下，默默溫情催生著情愫。

    褚焰歌說著穆遠(yuǎn)陽被他虐得如何體無完膚，林星耐心地聽。

    搖了搖他的胳膊，“你是什么時候生日啊？”

    褚焰歌開始傲嬌，“不告訴你?！?/br>
    林星靠在他的肩頭，“那我只能勇闖老趙辦公室，偷摸打開他的電腦看嗎？

    或者我報警，警察把我們都抓進警察局，然后呢，我就趁警察叔叔登記你的信息的時候偷偷聽。

    見褚焰歌沒有反應(yīng)，林星繼續(xù)開口，“那我只能去問你的好兄弟周子商了哦，上次在小區(qū)里看到他了。”

    “六月三十號”。過了片刻，他又補充，“你可別給忘了?！?/br>
    林星故意說，“幾號來著？我不記得了?！?/br>
    露過一處隱秘的花墻，褚焰歌把她壓在懷里親吻。

    彼時濃情蜜意，像是最接近愛情的時刻。

    他們都忘了，那天林星唱的歌里，有一句是：

    『離別以前未知相對。當(dāng)日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