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竟是神的后代…”

    蜷膝跪坐在新色如洗的湖水之上，綾杳驚駭喃喃，下意識觸碰的指尖卻將那平靜湖面倒映的無數(shù)人影劃破，波光粼粼間，數(shù)不清的模糊面容就這樣一層層蕩漾開來，方還郁郁蔥蔥的花海草地此刻已然變作了一池巨大的、深不見底的藍邃湖泊，她凌懸于湖面之上，如同隔著一層無法觸碰的透明琉璃，窺視另一個時空所發(fā)生的故事。

    “…原靈境是唯一的嗎？”她回眸忍不住發(fā)問：“你說原靈境的出現(xiàn)源于這場神隕，可既然原世界的資源都被掠奪一空，那怎又會在另一個地方出現(xiàn)一個靈力充沛的世界呢？”

    秋千上的人影聞言似笑非笑，卻沒有答話，玄色的杏眸似乎眺望著某個未知的遠方，輕道：“你瞧?！?/br>
    綾杳抬頭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只見一顆又一顆或大或小的錆色泡泡擁擠著從腳下的湖面爭先鉆出，幾乎只是呼吸的一瞬，漫天飄舞的錆色泡泡如同大魚吃小魚般不斷碰撞著迅速融合，直至最后，在一望無垠的地平線留余了數(shù)十個大小各異的巨大泡泡互不干擾地懸浮在半空——

    “這就是原靈境。”坐上之人的目光投向了最大的那個泡泡，透過泡泡彩色的隔膜，綾杳幾乎可以看見一切熟悉或不熟悉的山川草木與人文國度：“富饒、繁盛、空間巨大，它幾乎占據(jù)了這些構成世界靈能的八成，但并不代表其他空間不存在?！?/br>
    “比如神魔大戰(zhàn)中許些舊神曾暫時躲避的次靈境…”

    綾杳在右上角那個第二大的泡泡中，看見了一片不同于原靈境的鋼鐵森林、車水馬龍，人們的服飾或開放或傳統(tǒng)，有些與原靈境相似，有些則更為大膽前衛(wèi)，人族被海洋隔絕的不同大陸分成了叁種膚色，他們沒有靈力，自然也不會有所謂的道修，他們手里使用著小妝奩盒一樣大小的器具相互聯(lián)系，國度與國度之間同樣有著不同的沖突和戰(zhàn)爭，但也同樣會有心意合一的愛人在陽光灑下的教堂廣場接吻。

    “海靈境…”

    世界被浸泡在望無際的大海中，乃至于純粹得沒有一片陸地，其間生活的人族聰明地演化成了上身人族下身魚尾的鮫人模樣…巨大的海底宮殿…名為亞特蘭蒂斯的海底王國……

    “還有森靈境…”

    郁郁蔥蔥高大的熱帶雨林幾乎是這片世界的主旋律，森秘的叢林中…高大的叁角形石質巨臺…難以讀懂的象形文字…被篆刻在石頭上的神秘預言……

    “包括祀靈境…”

    錆色的泡泡顯現(xiàn)出一尊高大的、確乎怎么也望不到盡頭的巨大青銅樹，詭異而具象的黃金面劇…無數(shù)被堆埋的象牙…乃至于穿梭在冶煉青銅的巨大熔爐下戴著石質面具的族群…

    “………”

    轉瞬間，七八個全然不同的世界轉過，綾杳幾乎浸沒在世界觀被重新推倒建設的極度驚訝里無法自拔，然贊嘆著轉過環(huán)視下個的世界的目光卻在下一刻，隨著忽然變暗的巨大泡泡的猛然破裂戛然而止。

    泡泡…碎了。

    意味著這個世界的生靈，世界的一切，乃至于這個世界本身，都已然不復存在。

    “…為什么？！”

    然話音還未徹底落下，綾杳便看見眼前瑰麗的、夢幻的錆色泡泡一個又一個地變暗，或而在破裂之前被其他更大的泡泡吞沒，又或而，就那樣簡單而又空洞地碎得渣也不剩。

    身后傳來的懶懶聲線確乎從始至終毫無波瀾：“一個小的靈境獲得的資源太少，本身就是無法維持長期存在的，如同養(yǎng)在杯中的魚，讓魚活下去的方法唯有將其放歸到大河大海，或是以人力生產(chǎn)給予他們所需的水和食物——”

    “而后者，只有次靈境的生物做到了這點?！?/br>
    “反而觀之，原靈境雖生來豐沛，卻也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正因如此，從理論而言，欠缺能量來源的原靈境走向那些較小生境的毀滅結局也不過只是時間問題，但它沒有…或而說，它的幸運也在于它在吸收了當前的人界、梵炎界乃至于混虛界之時，融合了星界，唯有上界其實才是最初原靈界的本身，也正因如此，這些不同的生境的生靈得以奇妙而又合理地共生至今?！?/br>
    “還記得我說過什么嗎？”

    望著那雙平靜的雙眸，綾杳的空白腦子奇異般地突而跳出了一個合理而又荒唐的想法，喃喃答道：“…神本無相。”

    在那場最初的爭奪中被殺害的神其實壓根沒有死，或而真神的存在已然象征著不滅，武器殺死的不過只是他們rou體的形式，真正的神早已以意識的方式獲得永生。

    那么除卻戰(zhàn)爭后期被生生吞噬而識海滅失的神之外，方才看見的每一個漂浮的泡泡，其實都代表著一個神不滅的意識。

    如此強大的意識包含著巨大的能量創(chuàng)造一個又一個的世界，卻又如無源之水一般在維持一段時間后徹底枯竭，一個小世界的破滅同時也代表著一個神真正的死亡。

    “為了謀求更長遠的生存，弱小的神只能尋求依附強大的神繼續(xù)存在，他們自愿謀求融合，也因此創(chuàng)造了更大的世界，但原世界已經(jīng)干涸，哪怕再大的生境，徹底消失不過只是時間問題。”

    “所以他們做出了一個決定，這也是這場神隕真正的開始…死亡是神的能力，亦也是神的權力，他們放棄了神的不滅，化身為鏈接虛空的紐帶，以吸收虛空中的能量來維持生境正常的運轉。”

    “當然，沒有神知曉這種犧牲最后會不會成功，或而只是為僅有的生境白白浪費生命的無用功…于是，眾神的墓地，最終化作了一片新的、小小的生境，這個世界就此擁有了星星，新的生境在創(chuàng)生之后雖被龐大的原靈境吸收，但也因為神的意志成功成為了一條紐帶，一條吸收虛空能量的紐帶——”

    “同時也是一條鏈接了其他生境的紐帶?！?/br>
    這也就是為何在神魔大戰(zhàn)期間，眾神得以打通通往次靈境的通道，以此為據(jù)點暫避災難，只因這通道不是憑空創(chuàng)建的，而是本身就存在的。

    “故而星界的每一朵花，便代表著一個永遠沉睡的神。”

    “…可我還是不明白?！背聊肷?，綾杳坐在遼闊的湖面之上，靜靜眺望著那足以稱得上是微小的星藍色泡泡緩緩融入巨型泡泡的一瞬，虛空中閃現(xiàn)的七星圖最終將僅剩的七個或大或小的生境連結到了一起，星輝的微光淺淺投射而下，并不如太陽明亮，卻是平靜且永恒的，足以讓人看清黑夜中前進的方向：“這一切，又與你說的詛咒有什么關系呢？”

    “可如果那棵種下眾神之欲的樹本就沒有死呢？”

    蛇…黃昏…銀樹——

    似有所感，綾杳倏然只覺背后一涼，猛然炸起的汗毛根根直立，僵硬回眸間，正正對上了那棵美麗夢幻到看似人畜無害銀色巨樹樹干上，那顆不知何時出現(xiàn)、正直勾勾盯著她的血紅色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