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0、愧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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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盞中搖晃的酒液如同男人晃蕩的內(nèi)心,喉口干澀,眸光低垂,玄桓幾乎是下意識想要掩藏自己企圖逸散的情緒,發(fā)僵的指尖卻握不住掌中緋色婚帖,在兩人目光交匯處,任由滑落的瑰紅沉重而又輕無的掉在地上。 屋內(nèi)很靜,故而一封請?zhí)袈涞穆曇裟菢忧逦陕?,在落地的一瞬打中了男人已然失序的心跳?/br> “逝者已逝…如今再說這些又有何意義?!?/br> 面前淺魄色的眸光灼灼,如是大漠正午高懸的驕陽,guntang而刺目得不禁令得玄桓只想要別過頭去逃避這等赤裸的炙烤,永久瑟縮于陽光難以普及的濕漉陰暗之處。 數(shù)十萬年來,他很少看太陽,可以說是幾乎沒有。 玄桓出生于此,乃至質(zhì)同于此,未得父神點化之前他也曾是照耀這萬物生長的每一束光的一部分,他卻鮮少抬頭望過它,灑遍大地的陽光慷慨溫馴,又高調(diào)耀目得仿是天性如此,他是它,卻又不是它… 如此熾熱明媚的陽光就好像是對他蒼白濕冷人生的一場磋磨與嘲諷。 眾人眼中的太陽之子本該驕矜又高貴,合該受到這天下受盡普惠之人的追捧與尊奉…這種想法常常會在他遠(yuǎn)遠(yuǎn)看著那個被眾人擁躉、奉為上界戰(zhàn)神的弟弟玄拓時與他不期而遇,蜿蜒的荊棘一旦蔓延開來,似乎就會如孢子菌絲般永久扎根于此,成為了一道抹不去的無形傷疤。 “意義…?”腳邊掉落的色調(diào)張揚的婚帖靜置于地,半開合的扉頁確乎還尚帶幾分掌間的余溫,零郁收回目光輕笑一聲,似乎把男人方才一瞬的慌亂盡然收入了眼底,沾染了酒香的茶盞混合著散出一股意外和諧的醉香,饒使在上界眾神眼中都一盞難求杜康,如今卻被男人隨意地傾入本作他用的茶盞,毫不品味的一飲而盡:“其實生與死之間,本身便沒有什么意義。” “如同我被魔族割去頭顱的大哥…還有零隨,他殺了這樣多的人,唯給王妃和雩岑立了碑。” “大家都說,自百年前濯黎辭官之后,天帝幾乎再未有怎樣笑過,興許是政事增多憂慮朝事,也有人言這是對于青要帝君不負(fù)責(zé)任甩手而去引發(fā)又一輪朝堂爭斗的隱怒,其實想來王妃當(dāng)年身體已是強弩之末,零隨當(dāng)年縱使醫(yī)術(shù)高超也無能為力,所以他可以盡伏低做小、拉下尊嚴(yán)偽善而溫和地笑著討好每一個人,一步一步帶著王妃的血脈將前任天帝所做的一切盡然顛覆,也包括他的性命…” “可如今呢?笑本身也失去了意義?!?/br> 零郁垂眸,出神地摩梭著已然飲空的杯盞自顧自笑起來:“他已然是這世間最尊貴的神,不需再向任何一個人笑了?!?/br> “我寧愿相信他娶雩岑是為了他的計劃,立碑是因為愧疚,就像他給大哥追封的勛爵、提振的聲名地位一樣…他口中的愛本身就是一文不值,毫無意義的?!?/br> “在人族的這些年,偶爾午夜夢回,我也曾生出幾分既生瑜何生亮的懊惱與追悔,或許當(dāng)年大哥沒死,也或許那日我沒有答應(yīng)王妃將他帶回上界的請求,如今的一切都會不一樣…” “可后來想想,他這樣冷血的人又是那樣屬于上界的紛爭,這數(shù)十萬年難止的糾葛于我本身就是一場漫無止境的囚籠與折磨…” 淺珀色的視線長長望向手側(cè)那盤似乎已然陷入死局的殘棋:“畢竟這上界的棋局,踏錯一步,便是一場無可挽回的敗局?!?/br> “他似乎總是那樣輕而易舉、又毫不費力地,拿走我一切珍視的的東西,卻露出那樣一副令人惱怒的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冷漠面容來…大哥的關(guān)注是這樣,那個似乎本該于我的天帝之位…王妃、韓靈的喜歡…神荼的關(guān)注——” 面前男人嗤笑一聲,最后如同那盞空蕩蕩的茶杯一樣,茶意的升騰似乎到頭只轉(zhuǎn)作了眼中半醉朦朧:“我有時候真嫉妒他,嫉妒那日代他去赴會的明明是我,第一個認(rèn)識神荼的也明明是我,她隨手相贈的原靈玉令我茍且至今,可到頭來的今世,她卻依然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他…就好像,我的出現(xiàn)只是一個需要被人為糾正的錯誤?!?/br> “零隨真是該死的幸運…” “他明明什么都沒做,卻得到了全部的愛,無論是她的還是王妃的......他本該死在濯黎新婚那日爆發(fā)的那場星潮里,他毀了她的一切,她明知這是一場無法止息的大火,卻義無反顧地走入深淵?!?/br> “我聽說,高貴的神是不屑于說謊的,玄桓…” “與其說是耿耿于懷,如今我只想要一個答案…哪怕你是騙我的,那個人是騙我的,都沒關(guān)系?!?/br> “因為神也會有嫉妒,神也會報復(fù)…不是么?” 嘴角漾開一絲殘忍的笑,眸中微醺的醉意似乎在某一瞬間一掃而光,轉(zhuǎn)為澄澈的清明,零郁此刻確乎像一個殘忍的劊子手,將面前之人的沉默刀可見骨地生生剖白:“其實沒有人比你更清楚,神荼死的那一日,玄拓與她根本就沒有見面。” “送去遞信的靈鳶是真,追擊的魔兵是真…可真正的神荼,早在他趕來之前,就死在了你的懷中。” “沒有什么大荒域的訣別,更沒有彌留之際囑咐交予的天下蒼生,你利用神荼留給你用來根治魔毒的星源做了一個可以糊弄所有人的假象,如同零隨使用的出神入化、早已改良得未有那樣可怕的夢魂術(shù),最早也是創(chuàng)于你手?!?/br> “你騙了所有人…卻唯獨騙不了你自己,騙不了你的記憶。” “這同樣也是你當(dāng)年秘而不宣,甚至改良也不曾有,便全然支持禁用搜魂術(shù)的原因之一…你的記憶其實被人所窺探過?!?/br> 玄桓沉默不語,垂置在桌面的大掌卻在不覺間深深攥起,直至指甲鈍痛而深刻地深深扎入掌心。 “你長久以來的嫉恨使你在神荼死后如愿順利逼瘋了玄拓,順帶借由神荼之口將玄拓高高推上玉清府那個身居高位卻深不見底的囚籠,你比任何一個人都明白他的性格從來不適合這一切,卻強迫他面對來自上界這些紛爭的無休止的折磨,所以無論玄拓是清醒或者瘋魔,他將一輩子活在自筑的懊悔與你留予桎梏之中動彈不得,直至在某一日又高又狠地摔得頭破血流…” “…你甚至不在乎自己會因魔毒終將痛苦地死去,即使神荼其實給了你足以根除魔毒的星力,你寧愿用它來拖另一個人下水,星源雖好,卻救不活一個一心求死的人……” “夠了…零郁!…夠了!” 面著面前之人從未有過的失態(tài),零郁確乎只是啞笑著,再度將茶盞中自顧傾滿的云靈墜仰頭一飲而盡。 從嘴角溢落的幾滴清酒一路蜿蜒,染濕了男人的頸側(cè)與滾動的喉結(jié)。 “玄桓…被自己視若珍寶的星星,被另一個人踐踏在腳底是什么滋味…?” “你恨玄拓,卻又妒忌極了他…為什么你夢寐以求的東西,卻成了他眼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垃圾?” “所以你要讓他痛苦…你想讓他比你還痛苦?!?/br> “你其實合該在神荼死去的那一年就一齊死去,可傾盡全力想要幫你驅(qū)清魔毒的玄沢知曉了一切,他找上了你…你們談了整整一個晚上,為了玄沢,也為了三清,于是,在玉清府的廊橋閣亭之上,你給了爛醉的玄拓一個謊言…” “一個支持他撐了足足十萬年,最終等到雩岑,也毀了她一生的謊言?!?/br> “神荼會回來的?!蹦腥藫u頭啞笑,“你對玄桓撒謊…她會回來的。” “只要他勤于政事,將三清的一切都料理妥當(dāng),她終有一日會回來的。” “而你當(dāng)年撒這個謊的時候從未想過她終有一日真的回來了,甚至連玄拓腰間的那塊所剩無幾星源的玉佩都與她起了一瞬的呼應(yīng)。” “阿岑…便是阿岑,就好像荼兒也只是荼兒?!泵媲爸顺聊S久的干澀聲線確乎帶著幾分陳舊的寂寥,失落在玄沢找上他的那個寂夜。 也確乎是那一日,他決心帶著虛無縹緲的期盼活下去…不為了他自己,只是為了某個徹底消散在他懷中的,再也沒有人傾聽的星落的愿望。 為他抵擋魔兵自爆的嬌小軀體在他懷中終究化為幾乎看不清的細(xì)碎光點,乘著幽深洞口處忽然吹起的烈風(fēng)被更深地刮入深不見底的溶洞內(nèi)徹底逸散,抓不住也觸摸不到,她甚至沒有留下什么話,只留下了一個他看不懂的眼神,一抹兩人初見時本該袒露的青澀笑意,更深的黑暗之中,溶蝕的暗河循著亙古永恒的聲音流淌,冰冷的風(fēng)吹散了她殘留在他懷中的所有溫度,潰爛至腿骨的魔毒似乎此刻無覺,玄桓深深閉上眼,就好像存在星星的夜空從沒有出現(xiàn),只是他數(shù)萬年來做的一個刻骨而又可笑的惡夢。 “只可惜…玄拓不這樣認(rèn)為。”零郁淺瞇長眸,空氣中蕩漾而起的熟悉茶香,仿佛將一些沉古記憶溯回到某個人族邊陲小鎮(zhèn)安靜而滂沱的雨夜:“或者說,他的自愧了十萬年的感情不允許他這樣認(rèn)為?!?/br> “所以他怕…他怕雩岑不是她,卻又怕是她?!?/br> “她也許是她,那么終有一日會想起十萬年前他對她的辜負(fù),繼而永遠(yuǎn)的離開他,卻又同樣怕極了她不是…他滿腔的愧愛再也等不起下一個漫長而又孤獨的十萬年了?!?/br> “已然得了無法治愈、可能隨時發(fā)作的癔癥失手傷人的他其實根本不懂如何愛人,于是他怕,怕到把她送走,怕到…毀了她的一生?!?/br> “…而你,是這一切悲劇的真兇。” ………… “拓跋衍...不過是城內(nèi)某個富商的小妾趁富商忙碌之際偷偷與府中異族苦力有了首尾,生下來就被丟進(jìn)佐哈河的私生子,城外苦居的異族們將他撈起,通過每日去城邦交界處的村居受盡冷眼唾罵乞討山羊奶拌著全村人攢出來舍不得吃的白面,才慢慢將他撫養(yǎng)長大。” 綾杳出神地抱著沉重的舊劍悠蕩地往回走,一時無法消化這等大信息量的腦子嗡嗡脹痛,耳邊甚至漾開一絲尖銳的長鳴。 她雖有懷疑過拓跋弘的身份…可如今這般確實地被確認(rèn)了,她卻仍覺得有如做夢一般,就好像修道者一直所盼望的登仙入神,可他們這等低級的道修哪有機會見到什么真正的神,就連低級的小仙也基本只能在特許進(jìn)入幾個仙集時偶然得見,真正的神對于她來說簡直就如同話本中的平面人物那樣無法想象地魔幻…一如她根本無法想象古老傳聞中神魔大戰(zhàn)間與上界那些仙神打得有來有往的魔族又是如何,可如今不但見到了,甚至兩人還頗為糾葛地相處了一段時日,不可謂不奇異。 乃至于聯(lián)系到與其一起莫名消失郊狼幫,確乎都坐實了拓跋弘真實的身份。 “所以城外的異族…其實是魔族?” 綾杳瞪大眼睛,望著手上不停收拾小攤的老者,腦子里不得不起了這樣的陰謀論,不若拓跋弘作為魔族,怎也會消失之時把那些異族也一齊帶走? “不…他們只是單純的人族罷了。” 老者搖了搖頭:“魔狼保護(hù)他們,也只是感念受托于死去的拓跋衍?!?/br> “他后來成立郊狼幫…收集財物,無論是正大光明還是偷摸強盜…即使他們不待見他,甚至在拓跋衍死去之后將他趕出了村子,他依舊源源不斷地收集財物補貼城外的異族,保護(hù)他們不受欺凌?!?/br> “不待見…?”綾杳眨了眨眼不甚理解,從老者口中的描述來看,就連拓跋衍那樣見不得光的私生子都能被這群異族所撫養(yǎng)善待,在拓跋衍死后繼承其衣缽保護(hù)異族眾人的拓跋弘怎么也不該成為被這些人排擠的對象。 對方渾濁的眼珠確乎像是失去了閃亮皮光的鮫珠,黯淡無光,被稱作閻叔的老者佝僂著身體將收拾妥當(dāng)?shù)男偺粼诩缟希鲱^再度長望了一眼愁云慘淡的天空,離去回眸之時,再度以一種莫名的眼光看了她一眼:“人們不感謝拓跋弘…乃至于,他們懼怕他?!?/br> “魔族的強大使他們不受欺凌…可同樣,他們也懼怕有一日傳聞中強大嗜血的魔獸會將尖銳的獠牙反向他們,他們雖是異族…卻也是人族的一部份?!?/br> “可他分明是為了他們…!” 綾杳聞言憤憤不平的話語卻被老者悠悠打斷,天上的云越積越多,似乎今年的雨都因為這幾日的變故變得格外多而不平常,老者挑著擔(dān)的背影佝僂地被厚云中逸散的幾縷褪色的陽光拉得很長:“…要變天了,小姑娘,回去吧。” “所以你知不知道他去……” 巷子很窄,綾杳愣了一下倏然回過神來追問,抬頭卻見那佝僂卻有力的背影早已不知消失在哪個巷角,全無蹤影,變了天的獵風(fēng)將城外的黃沙刮起,使得前路朦朦,卻也看不清來時的路。 綾杳前腳踏進(jìn)茶館的屋檐,后腳便落了雨。 蕭何來時的車駕依舊靜靜??吭陂T前,綾杳抱著劍踮著腳仰頭看了看又左右張望了一下,車駕內(nèi)與附近俱是空無一人,天上的雨點眼見著越落越大,砸在馬匹臉上的水滴令得那溫馴卻未怎么在這種沙漠地帶見過大雨的棗紅色大馬都不安地刨起蹄來。 “真是…怎么連架馬的人都不在?!?/br> 綾杳擰眉望著面前的棗紅色大馬心中卻驀然騰起一股奇異的熟捻感,就好似在多少年輕曾見過這樣的馬匹一樣,眼見著雨越來越大的小姑娘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將大馬牽到旁側(cè)雖然破舊但至少遮得住些許落雨的檐篷之下之時,旁側(cè)突而探出的另一只手卻比她搶先一步抓住了韁繩,不慎擦過手背冰冷的溫度確乎比那墜落在手腕的雨滴都要涼上幾分。 “姑娘不忙,交給錦櫞罷?!?/br> 不知何時突然閃現(xiàn)的人影禁不住令綾杳都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 明明方才她還看了又看…這附近根本沒人。 “你…” 欲言又止了半晌,綾杳皺著眉看著面前的清瘦的駕車小跟班將大馬溫馴地牽入檐下,最終還是將這一切歸咎于自己方才想拓跋弘的事入了迷了,畢竟這么大個人都能忽略,自己當(dāng)真是昏了頭了。 “話說你主子…” 大廳轉(zhuǎn)身入內(nèi)幾步,腦子慢一拍的小姑娘似才想起某個不期而至的蕭何蕭大老板確乎還呆在里頭,回眸間方想要隨口詢問身后牽馬的小跟班,孰知一轉(zhuǎn)身,檐下除卻一只棗紅色的大馬與她大眼瞪小眼,方才突然出現(xiàn)的人影此刻又再度全無蹤跡… 要不是兩人方才還講過話,綾杳幾乎以為自己大白天生生撞了鬼。 “喂……” 然面前被收拾得空蕩蕩的大廳只余她一頭霧水的回音。 “什么嘛…”綾杳嘟囔著掀起與后院相接的門簾,“果然跟班隨主,兩個都是奇奇怪怪的…” 內(nèi)院檐下的長燈隨風(fēng)搖晃,轉(zhuǎn)眸間發(fā)著牢sao的嬌小身影方想再度接著踏前一步,卻小臉變形地直接一頭撞在了某個結(jié)結(jié)實實卻又看不見的透明結(jié)界之上。 ———— 吃rou預(yù)加載中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