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8、人非
神君與謂之神者,僅一字之差,便隔如天塹。 歸根結(jié)底,神君一稱不過只是個名號,與擁有者實際的修為無關。 這其實倒也很好理解,類比于人族,起初一個王朝的建立功勛者不過二叁,僅靠斟酌著平衡拉鋸各方勢力、論功行賞自然是很好解決的,隨著統(tǒng)治勢力的不斷擴大,手下群臣職細的愈發(fā)繁拓,權(quán)力不斷下放的同時,官階的晉升與任選官員的抉擇在千萬年的演構(gòu)中便也自然而然形成了一套逐步完善的固有體系,乃至于細化到什么樣的職位需要如何的任職年份與技能標準,一套看似精心考量的規(guī)制看似合理,卻全然忽略了對于個人的品性與管理能力的評估,人才的選用隨之僵化,仗著資歷深厚卻不配其位者大而有之,卻顯然難以從根本解決這個問題。 仙與神到底不是可以標準化衡量的機器,現(xiàn)實的諸多情況顯然不可能依固著所謂的任職年份的多少便決定最終官職的高低,而能力的多寡又顯然不是能依靠什么具體的條條框框能篩選分辨的,于是乎,得到天帝認可青睞之人自然而然就有了另一條不同于傳統(tǒng)規(guī)制的上升路徑—— 勛封。 天帝直封的勛位仿佛春日破冰的凌汛,一江流動的暖流確乎將愈發(fā)僵化的職構(gòu)重新洗了一回牌局,如今天帝一脈高官者自也不乏些許自有抱負的年輕才俊,更可謂神之一字,在上界更喻之于尊貴與強權(quán)也,沾染一字確乎也是代表著掌權(quán)者對于眼前之人的高看與重視,饒使面前人高馬大的年輕男人只是個戰(zhàn)力較為出眾的人族上仙,如今已然是得封叁品官員的篳辛也必然要對其高看一眼。 畢竟這些年勛封的才俊倒也不少,謂之元君、道君者更有二叁,可天帝金口親封、獨獨一個階號,將一個小仙封號為神君的,也僅此面前一人了。 大眼瞪小眼間篳辛已然不動聲色地再度將眼前這個名震朝野的男人上下打量了一通,除卻對方身上常年駐守軍中的武將天然自帶的肅殺與冰冷氣息格外令人側(cè)目,面前之人玄發(fā)黑眸,結(jié)實高大的身量確乎都將天邊低垂的月影拉出一道極長的黑幕,夜風撫過,熠熠寒光的鱗甲之上,悍然風雷之氣隱約涌動…很難不令人想起另一個同樣因風雷之息而馳騁傲然于上界的男人—— 玉清真神,玄拓。 樹欲靜而風不止,朝野同僚中的一些傳聞如今看來似乎也所言非虛…畢竟那位玉清真神如今已因走火入魔被困入梵炎界中遭天火禁錮鎮(zhèn)壓,叁清這般多年的武力威勢一旦崩裂,在強者為尊的上下界中這幾乎是致命性的打擊,這看起來確乎是天帝一脈最好將其勢力步步瓦解的最好機會,然與此之時的天帝一派,也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曾經(jīng)以一己魄力籠絡八方勢力的老牌督相青要帝君濯黎一同辭官隱退,將一切未了的事務與人脈往來盡然拋下,兩者卻偏偏還是為了同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女子,上界暗流涌動的勢力局勢幾乎一夜之間被攪得大亂。 篳辛不知私下感慨過幾回,寧不知傾國與傾城,佳人難再得,可佳人再好,也不過是這天下棋局的一枚棄子,在他眼中,唯有真切握在手里的權(quán)利才是實的…任何的籌謀一旦加入了些許的感性,最終必將因此小節(jié),而輸?shù)靡粩⊥康亍?/br> 這同樣也是他傾慕當今天帝陛下的一點,不需靠著什么庸俗的聯(lián)姻結(jié)盟,也輕描淡寫地一手掌控住了濯黎離去而大變的棋局,他確乎永遠理智、永遠冷血,他人的算計或是莫須有的感情也好,不過也只是他手里可以反之利用的一把刀。 天帝如今將與曾經(jīng)的玉清真神如此相似的一個小仙封做神君,相當于給了他萬般的曝光與一步登天的權(quán)勢,將那些游散不定的勢力目光重新拉回,彰顯天帝一脈‘唯賢以用’的包容開放,確乎也是在向叁清一派挑釁和說明,他們曾經(jīng)高高捧起的武君,也不過只是如今他盔下可以隨意封賞調(diào)遣的小臣罷了。 可這些到底只是群臣私下的傳聞與臆測,無論天帝的意圖究竟是什么,觀于當下而言,當今的天帝零隨可以說將繼承的這一手劣勢牌局硬生生打成了天胡。 “久違?…”男人玄黑的長眸輕斂,對他頗為到位的文官禮儀卻只是隨手抱拳,透著低垂的月光,對方冷硬的臉龐確乎從始至終都未有泛起半分波瀾,玄鐵精做的鱗甲不知沉達幾斤,默然地在夜風吹拂中折出凜冽的寒光,湊近些許,篳辛似乎還能聞見那甲胄上似乎是鐵又好像是血的潮腥氣息:“本將常年駐守邊關,往來之人甚少,想必未曾見過閣下。” 男人的情商似乎比能夠扔進茅坑的玄劍還要又臭硬幾分,篳辛聞此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畢竟這上界官場權(quán)貴間,有權(quán)有勢之人總是互相裝作認識彼此,‘久違’一詞不過是隨口拉近關系的客套,向來能言善辯的他倒是頭一回在開口就被人聊僵了舌。 “自然…自然,神君之名如雷貫耳,神君受封那日朝會小臣也在場,大是官微位次朝后了些,小臣名作篳辛,往日分屬墘瀚星君所部,神君未見自然也是應該的。” “哦?!蹦腥寺勓砸琅f面無表情,全然也不會想到面前之人只是順坡下驢胡謅謅了一嘴:“那還真是久違?!?/br> “……” 兩相的沉默長達數(shù)秒,尷尬得就連庭院中那片要落不落的黃葉都選擇了隨風離去,若是夜晚的涼風得以參透他的內(nèi)心,篳辛此刻的腦門上必然懸浮著一堆代表無語的省略號。 “那神君此番是來述職?”極力忍住抽動的嘴角,努力繃住面上的和善笑容,兩人并肩而立,自詡身高還算不錯的篳辛確乎在男人面前到底還是矮了整一大截,清瘦的身體相比男人的強壯堪比弱柳扶風。 斜眸揣測著男人此刻的表情,篳辛試探著再度開口,他始終堅信沒有聊死的天只有不會聊的人,靈活的腦子飛快轉(zhuǎn)動,竭力尋找著一切關于面前之人相關的信息,企圖給某個將要聊死的天來一場緊急人工呼吸: “…神君不必誤會,在下目前統(tǒng)管文分部,乃是陛下任命的新上任的臣官,外塞將領返回上界的述職報備都要從我這里總匯呈遞陛下,若我記性尚可,恐怕近日未有收到過神君的那份。” “陛下直召,想必不必經(jīng)由閣下插手?!?/br> “…如此,如此甚好…” “耳聞神君可是守自下界郁單之關?” “自然?!?/br> “郁單乃為魔族百年進犯要地,神君想必辛苦?!?/br> “尚可。” “聽說神君受封之前便在郁單之關駐守為軍,當年魔軍深夜偷襲,神君重傷九死一生,不知身上所受舊傷可還好否?” “已愈?!?/br> 臉上的笑容終是崩出冰凌般的裂痕,就在篳辛搜腸刮肚確乎也找不到一點繼續(xù)接下去的話題之時,卻耳聞著旁側(cè)始終冷冰冰未有多話的男人卻忽而頓了頓,難得主動開口:“文分部?…暮汜何去?” “墘瀚星君…抱歉,墘瀚上神數(shù)年前早已得幸飛升,陛下提遣于下界南瞻部洲的須彌之地任職,已然離開上界很多年了?!蹦t長眸的光色一沉,趕忙迎著話頭往上:“上神與神君可是舊識?像是多年未見,墘瀚上神上界歷七十叁年前已調(diào)任,文分部歷年已換任多名管事,唯當年花青花鏡兩名舊職如今被提干至副職作任協(xié)管,不知神君在文分部可還有其他舊友?” “并未?!蹦腥速咳幌袷窍肫鹗裁?,略略一頓,面上的冷硬的表情依舊,黑暗中微斂的長眸卻混暗得如同萬里烏云的濁夜:“故人之友而已,相逢一面…不提也罷?!?/br> 人界山河大改的叁萬余年,對上界歷而言不過百年,茫茫云煙的逸散中,低垂的昏暗月光終是沒入遠處層云迭嶂的重巒,消失不見,黎明前濃稠的黑暗中,多年歷經(jīng)的世事似乎也如同那消逝的月光,早已物是人非。 天色陰暗的倒影吞噬了所有的微光,指尖觸及的鎧甲冰鱗確乎瞬間吸走了手上所有的余溫,只剩一副冰冷枯敗的骸骨。 高大的男人深吸一氣,僵冷的拳頭一寸寸攥緊,黑色的長眸浸滿了夜晚的顏色,鈍鈍的指甲深刻地扎進rou里,唯有的深刻的痛覺在預示著這一切噩夢的結(jié)束。 耳邊聲音依舊絮絮。 “耳聞神君在上界未有府邸…不知神君是否行急,若是得幸,篳辛可邀您往府上……” “不必費心?!?/br> 男人淡淡回應的同時,玄色的長眸卻印就那雙雖是浮著些許尷尬卻暗地里盈滿了算計討好的墨紅色瞳孔,“我不會再來了?!?/br> 是啊,今天之后,一切會都結(jié)束了。 約定之期已到,從今往后,再沒有霆彧神君,沒有上界,沒有天帝,沒有將軍和臣子,更不會有無休止的戰(zhàn)爭與結(jié)黨之間錯綜復雜的討好與算計。 轉(zhuǎn)過身去,男人全然忽略了墨紅色瞳孔此刻掩不住的驚疑,與此之時,書房始終未有動靜的雕花閣門卻忽然吱呀一聲向右單扉而開,從門中透出的暖色光束似乎在高大的身影腳下延作了一條光明大道,照亮了身影前進的沉沉步伐。 直至身后的門扉再度關上,強大的結(jié)界瞬然隔絕了獵獵的冷風與一切可能透露出去的聲音,高大的男人深斂黑眸始終低著頭,徑直屈身朝著那主座上的棕發(fā)男人單膝下跪行禮: “末將燕驍,參見陛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