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盜夢
視線擦過書頁上已然發(fā)黃的朱砂小篆,夜風無形,卻真真切切地柔柔撫過臉側,撩起輕淺的發(fā)梢。 屋內很暗,沒有點燈,唯余月色入戶,塞北的風總讓人覺得很空,徒余獵獵的風大,揚起的沙大,卻空闊無聲,漫無所依,像是漂行在虛無之地的旅人,缺少了沙沙的樹影,潮濕而又晃動的酒幡,路邊跑馬鐵馬蹄嗒嗒撞擊青石板的聲音…從遠處被黑暗掩埋,幾近溶蝕了所有輪廓的群山中吹過來,花香、草木的香氣,隨著時令的變化有著屬于某個季節(jié)的味道。 夏日的陽光將河邊的巖石曬得guntang,日落的余暉與河流涼卻了,在初晚的植物的濕氣下帶出特有的烘烤氣息,撩帶著一股一股一點點的泥土香又像是溪旁的泠花一股股吹來、吹來… 總讓那時的綾杳忍不住幻想,山的盡頭,究竟是海,還是一望無垠的沙漠。 世界似乎是沒有盡頭的。 一根根被整齊拾起的書簡散在手邊,唯一的光源從窗口光光朗朗地侵入,向黑暗更黑處拉出長長的深影,黑白分明之間,朱砂小字的落款之上,輕巧而又隨意地寫著一個‘荼’字,近乎不用認真比對,那一筆一劃的寫字習慣便能與竹簡上細密的文字輕易對上。 睫毛微顫的幅度隱沒在光與暗的交界里。 忘了幾日前,那也是一個夜半驚醒便再難以入睡的夜晚,明明腦子發(fā)脹,過勞的思緒也很是困頓,側躺在床上盯著那一點點偏移收縮的月光移了又移之后,綾杳終是忍不住披衣起身,吱呀的一聲門響在無盡的夜里很是突兀,長久忘關的得廊窗得以俯見某個不知暗了許久書房。 混沌的思緒和清醒的rou體確乎達成了某種微妙的平衡,本漫無目的地到處走走,腳下的步伐卻鬼使神差地邁向了另一個她許久未去的方向—— 沉寂的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厚積的灰塵幾乎似乎要活活將人掩埋,還未等眼睛適應那純度極高的黑暗,綾杳便險些被黑暗中某個伸出的木腿絆了個狗吃屎。 連打了好幾個打噴嚏,小姑娘方才搓了搓發(fā)紅的鼻尖,看清面前屋內的擺設。 說來奇怪,當時她把‘去世’的穆青拖來這個房間之時,便發(fā)覺這個房間竟找不到一扇窗戶,而后依著結構統(tǒng)一開窗方向打量,才發(fā)現(xiàn)不遠某處的墻上被厚厚釘死了一層又一層的木板,室內近乎感受不到任何氣流的流動,仿是特意封死了被用作貯藏東西一般,靠內的一大半空間近乎被各種鋪滿厚灰的大大小小箱子裝滿了,也不知在這堆了幾多個年頭,窗戶被封死的小半邊零散放著幾個木架,灰塵倒是薄了不少,其上零零散散放著些許茶罐、瓷杯,幾本已然有些年頭的老帳本被丟在角落。 屋內近乎透不盡一點光源,卻好在綾杳是道修,雖不能如白日般看得十分清晰,基本的輪廓擺放卻還是得以看清的。 自穆青沉睡之后發(fā)生了太多事,養(yǎng)靈的藥水滴過之后她卻還是頭一回想起來到這里。 穆青的狀況不是太好,依據玄桓之前的說法,如今的軀殼明顯要使用特制秘法重造,那瓶靈藥也不過只能暫時性地溫陽穆青的意識避免徹底消散…蹲在軀體旁側,那斷裂的缺口處已然微微氧化,姿勢仍是當時她隨手放置的模樣,若非那個男人的說法,依照旁人看來,這也不過只是個破碎的舊木偶罷了。 像是下意識的,綾杳忍不住探手掃去了穆青身上的薄灰。 夜色沉寂,或許是太久的無人可言和白日的壓抑,她已然開始想念起之前跟穆青無憂無慮互損拌嘴的時日。 綾杳輕嘆一氣,然正欲揉著發(fā)麻的大腿起身,近乎與身體相貼的身側便傳來一聲骨頭轉動的咔吧聲,繼而突兀響起的聲音便連帶著她渾身霎那直立的汗毛悠悠逸散在令人背后發(fā)涼的黑暗里:“…綾……綾……杳…綾…杳——” 每發(fā)出一個沙啞的聲節(jié),腳下破碎的軀體便十分扭曲地咔吧扭動一下,那緩緩抬起的手更試圖冰冷地抓住她的腳踝,毫無生機的詭異觸感令得綾杳殘存的幾分倦意都霎那飛出天外。 “啊啊啊啊?。。。 边@是某個小姑娘腦子里的聲音。 然事實證明,一個人在瞬然的極度恐懼之下,是發(fā)不出任何聲音的,甚至還會腿軟—— 于是便見,某個平日號稱天不怕地不怕甚至還一度裝鬼騙人的嬌小身影極為狼狽地一屁股摔出去好遠。 不自覺輕顫的小手甚至比與雷系道修交手不甚被電麻時還要麻上幾分… “……公…公子……住…住手!” 面前木偶的四肢與五官仿佛各有各的想法,明明已經很努力在控制自己不太熟絡的四肢,忽而詐尸的穆青在瞧見某個已然被嚇到正準備蓄力動手人道毀滅他的身影時,才似乎意識到自己試圖動一動手腳的動作可能在某人眼里稱得上十分可怕。 千鈞一發(fā)之際,只差半份的呼吸時間,被觸碰后從識海莫名醒過來的穆青險些真正命喪黃泉。 掌心完全顯露出靈力顏色的藍紫色破壞靈波終是在膨脹到極致之前緩緩消散。 “…喂…綾…綾杳!”少年想要招招手,過于詭異的扭曲動作卻被面前的癱軟在地的身影掛著飆出的淚花著罵道: “你你你…你他娘的別他娘亂動了!我害怕?。。 ?/br> “……” 事實證明人在極度恐懼之下罵臟話的能力也是可以提高的。 “公…公子……你…可好…他….他怎……么…” 穆青的記憶斷片在郊狼幫的那次襲擊,卻完全沒意識到中間已然過了幾月,慌里慌張地想要問問綾杳如何,卻心里還十分關心著自家公子又是如何,然而這副軀體顯然完全支撐不起這等日常的溝通需要,左右相顧之下竟拼湊不出一個完整的語句,令得那各動各的扭曲身體扭動得更為煩躁。 好在終是緩過神來的綾杳卻讀懂了他的意思,忙安撫道:“我沒事,玄…你家公子他也沒事?!?/br> “那…那就…就好——好……咳咳……”少年扭曲的臉上磕磕絆絆仿似也暈開一抹安心的笑,然下一刻少年還似乎還想要張嘴說些什么,黑暗之中,那屬于鮮活生物的虹膜光彩卻在rou眼可見的一寸寸消散而去,“喂…穆青?穆青?” 綾杳撲上去試圖想要觸碰那曇花一現(xiàn)的鮮活,卻被對方用盡最后一絲氣力反手握住了手腕。 “公子……毒…快…快找…找……找……” “穆青?穆青…???…找什么?” 然終是在虹膜的光徹底暗淡下去的一瞬,那卡在喉嚨里的最后一個字眼卻只變成了一個模糊的音節(jié)。 “xi…” “…穆青?!” 綾杳眼睜睜瞧著那握著她手腕的木質手臂當啷一聲滑下,放大的瞳孔仿佛帶著幾分不安的…徹底失去了光彩。 “公子………毒?” 綾杳囁喏著,不解何意,畢竟在她眼里玄桓的除卻雙腿不能行之外,一天從天不亮便能獨自伏案到深夜,看起來那精神頭和身體可比她這種金丹期的體修都好上不少,活生生把她都給累趴了,男人卻還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樣,若是中毒之人怎可能一天到晚比她還精神? 明明這般想著,或許是那變調的聲音令她誤聽,綾杳卻隱約感覺有些不安。 而沉思之中,嬌小的身影卻顯然忽略了旁側木偶指尖上幾不可見流逝的點點星光。 也就是那時...綾杳想,或許也就是冥冥之中的巧合,她在重新安置好穆青回頭之時不甚撞到了旁側零零散散放著幾個茶罐的木架,漆黑之中瓦罐蓋與瓶身碰撞位移的當啷聲尤為清晰,隨之滿是灰塵落下的卻不是那幾個搖搖欲墜的空罐...而是莫名從木架頂端陰影處滾落在她腳邊的一卷竹簡。 一封記載著盜夢之術的古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