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4、默契
公事公辦的流程有些令人訝異。 至少在見面之前,雩岑以為許久不見的暮汜雖不像那看門老仙一般大起大落,但大概也得露出些驚訝至極的神色來,男人身上的海藍官袍一如往初,或許是在人界待得太久的緣故,如今回來,卻好似讓人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暮汜背著手一路步節(jié)規(guī)律地走在地前頭,至始至終,除卻方才見面時那大大方方的一覷,男人的表情至始至終都淡定地未曾變化絲毫,拂動的呼吸安然如初,微微疲倦的神情好似處理了一早繁雜的眾多事物,對于這般突然而來的訪客也是有些提不起精神的模樣—— 雩岑一路左右探看地跟在身后,那院門不遠處種的幾穗夏花兒開得正濃,遙遙灑灑在步履之風間微曳,正午的天光氤氳地蒸騰而起,波浮的空氣確乎才讓小姑娘想起,她最后一次來到這清齋云府的日子…正是答應(yīng)與花青去九重天見濯黎的那一日。 真是…好久了啊。 明明覺得那記憶依稀,可好似她那日走時,這門前的花兒不過也才剛剛抽出花穗,正是一年中大好時節(jié)的日子。 雩岑怔然間有些略略出神,天衡與新月相隔叁步,不遠不近地尾隨其后。 小姑娘正愣愣回想著方才門口老仙與她見面時猛然驚愕的臉色,卻未曾注意到前面的藍袍身影猛地一停,好在她反應(yīng)快,險險貼著暮汜的后背才剎了下來,男人吱呀將兩人初見之時的那個公辦書房木門打開,一絲涼氣泄溢之間,先一步想要抬腳跟來的天橫卻被暮汜橫手攔住。 “文書重地,還請神君莫要引起誤會才好?!?/br> 口頭說得雖是客氣,可那冷冰冰的語氣卻讓氣氛一時有些劍拔弩張起來。 天衡很高,可暮汜卻也不矮,雖兩人都不像玄拓那種壓迫性的大高個,兩個相似的身形卻都是寸步不讓,啞然之間,幾不可聞的輕嗤一聲,那冷冰冰的天橫竟是有些嘲弄地開口笑道: “你就是泉澧的那個兒子——?” 不明其意的笑顯然透露不出什么善意,明明兩人從面容的年齡看著差不多,天衡像是要大暮汜幾歲的模樣,稍顯成熟,可雩岑卻知曉那天衡與天樞分明都是叁清歷久的老人了,或許再加上掌管律法的緣故,天生的高高在上顯得壓迫感極重。 況且一個是神一個是仙… 比起天衡的放松,暮汜雖表面不顯,可身子卻在一瞬間猛地緊繃起來。 見此情形,心下猛然糾緊,雩岑方想開口意欲說些什么,或者用玄拓的身份狐假虎威一下也好,如若兩人動起手來暮汜恐怕兇多吉少,可誰知那天衡卻在那注目之中回端端撤一步,施施然先一步做了退讓。 “這面容雖像,脾氣倒是英招的模樣。” “不過也是可惜了了…” 雩岑有些云里霧里,她知曉暮汜的父母早是和離的,卻從未打聽過暮汜的生父是誰,但到底也是人家私事,她總也不便去問。 至于那泉澧的名字她卻好似總好像在哪聽過,卻又一時有些想不起了。 不過好像她早便在花青那八卦聽聞,暮汜的生父是個很有名的文官,確乎脾氣頗好,而英招卻有些強勢,總之暮汜的父親大概還是凈身出戶的,還將唯一的兒子也留給了英招,暮汜從小便跟著母親生活,但關(guān)于與其父親二者的具體關(guān)系,卻是各有說法的。 這流傳的八卦雖多,半假半真,直至雩岑在昆侖時去夜集聽聞了一回自己的八卦,說是什么其實那九天娘娘的顰瑤喜歡女子,又看著她老實好作弄,兩人其實表面是朋友,其實背地里是主人與奴的羞恥游戲什么的… 雩岑險些被水杯里的水嗆死之后,好幾日看顰瑤的表情都有點不對勁。 畢竟就連她成為昆侖校霸再至與叁清鬧翻,不過也只是主人的任務(wù)罷了。 不至于,真不至于。 真是老任務(wù)管理器了。 那幾句莫名其妙的話說完,暮汜冰冷的臉可謂有些五彩紛呈,可天衡卻滿臉無所畏懼,還好死不死站在那曬得正毒的大太陽下,闔上眼有些欠揍地進入了掛機模式。 有了天衡作先例,蹙著眉滿臉糾結(jié)的新月也只好乖乖等在了外頭。 門吱呀一聲闔上之,還未等暮汜轉(zhuǎn)過身來,又驚又疑隱忍了半晌的雩岑努力憋下音量,終是有些忍不住低聲開口問道: “暮汜,你怎么…唔?。。 ?/br> 饒使這音量已經(jīng)夠低,她卻還是被轉(zhuǎn)過身來的男人眼疾手快地掐著捂住了小嘴。 她被暮汜慌亂之中半鉗在懷里,男人臉上的表情現(xiàn)下已然轉(zhuǎn)為了暗暗隱不住的震驚與更多的復(fù)雜情緒,方才的冷漠果然是偽裝,但不知為何,暮汜好像近來未曾睡好一般,眼下竟有著淡淡的烏青,頗為影響顏值的同時顯得有些憔悴。 “此次前來,公事公辦,你若想辦理什么離職,也得把手頭上的工作與本官作下交接才能離去?!?/br> 暮汜一面使著眼色,一面竟是突而開口揚聲而道,雩岑受驚地瞪大雙眸,又見著暮汜來回的幾下眼神擠弄,才像是明白什么點點了頭,趕忙在男人放手之時揚聲胡亂接道:“呃…我…我知曉如此,所以才特意回來的,反正這為時尚早,只要主事不嫌麻煩我們可一樣一樣進行交接。” “自然,若辦好,你這離職手續(xù)本官也會盡快為你審批下來…” “……” 兩人像是個失智的啞巴,邊還得維持看似正常的交流,邊是手舞足蹈地各種擠眉弄眼想要傳達自己的意思,一番交流之后,雩岑與暮汜對視一眼,從對方的眼里看見了毫無默契的疲憊與無奈,待到男人一拍腦門,像是突而想起什么徑直走到書桌旁抽出一張紙唰唰幾下,將那張紙舉起來時,小姑娘赫然有種兩人方才都是個傻子的錯覺。 ‘我們寫在紙上’ 雩岑點了點頭,一面絞盡腦汁將日常事務(wù)盡可能地挖出來多聊幾句,一面隨手從那筆架之上隨意挑了一根順眼的毛筆,可方才沾上墨汁,未曾下筆,從旁側(cè)射來的心疼又rou痛的眼神幾乎銳利得讓人難以忽視—— 她雖不識筆,卻是知曉暮汜有收藏文房四寶的愛好。 ‘嘶——’ 隔著空氣,雩岑確乎都能感受到暮汜的心臟猛地停了一拍的銳疼。 “……” 所…所以說貴的東西就不要放在別人拿得到的地方嘛! 尚未落筆之間雩岑卻像是猛然想起什么,隨手放在桌上的毛筆卻嗒拉嗒拉圓滾滾地險些掉在地上,暮汜幾乎是一個飛撲,淚眼惺忪地將那桿毛筆抓在手里,卻見小姑娘像是變戲法地從衣襟內(nèi)掏出只毛筆來,遞過來的小手好像分明寫道: ‘賠你就是了!’ “……” “……” 兩廂沉默之間,她見到男人嫌棄地將她手中的那根毛筆推開了。 這是什么表情欸?。?/br> 她今日出門前收拾之時,天樞極為‘好心’又狗腿地將她方才她暫住之處的東西全都收拾過來了,一臉都是她以后都得在此與玄拓常住的表情,悶悶整理東西之時,那日她走的急、不慎從禹馀宮帶出來的,所謂是父神六子玄桓的毛筆也赫然在列,收拾時隨手就塞進了懷中暫存,待到走到半路之時,被筆桿膈到的雩岑才發(fā)覺自己竟是將這只筆也一齊帶了出來。 本以為是她當日不識貨,但暮汜鉆研收藏文房四寶多年,那嫌棄的表情幾乎都要頂?shù)剿樕蟻砹?,顯然的確不是什么好物。 好心不要,雩岑橫了男人一眼,隨手便又將那桿筆揣回了懷里。 說不定這東西真如浮玉所說,大概是整理之時不慎掉落在箱子里的其他東西罷。 好端端的父神六子,又怎會有這種上不得臺面的東西。 可幾番輪轉(zhuǎn),兩人密密麻麻都要將一頁紙都要寫滿了,話題卻幾乎要講完了,但還是互相傳遞不了什么實質(zhì)性的信息,除了暮汜單面詢問了一下她的近況,包括她是如何從清微府來到這的,那天衡怎會一齊跟來等雜事,她卻一個問題都未問出來…如此這般的效率,恐怕倒時天黑都寫不完。 雩岑無奈,暮汜顯然也再次注意到這一點了。 ‘不能用隔音訣?’ ‘你以為呢?’ 兩人可謂是眉來眼去,暮汜依舊在紙上耗費著一些答非所問的欠揍之語。 ‘隔音訣會引發(fā)靈力波動,天衡會注意到’ ‘注意了又怎樣?…反正他又聽不到。’ 雩岑疑惑地撓了撓頭。 ‘不要把神與仙放在同一個層面上想象…’ 暮汜很無語。 ‘公辦之事他自是不會刻意去聽,畢竟涉及兩方勢力牽扯,終歸有摩擦不便,可若是用了隔音訣,豈不是此地無銀叁百兩地告訴對方我們在說些私事?…你我就算合力,天衡也能悄無聲息監(jiān)聽而進。’ ‘所以你有辦法?’ ‘未嘗不能試試。’ 暮汜賣了個啞謎,竟是再次揚聲向外道:“這些申請,你逐條逐字摘抄填寫一份,順便寫五千字你的離職原因及聲明,坐到那邊去,何時寫完何時再來找我批閱…” 頓了頓,男人故意道:“可能時間會很長,你不必著急!” 雩岑叉著腰眼睜睜瞧著暮汜自作自戲,一面又將他那頭的凳子故意拖出聲來,一面又輕手輕腳跑到不遠處的小幾上故意弄出有人使用的聲音,轉(zhuǎn)而竟是擰動了靠窗書架的一根橫欄,眼見著頂上緩緩出現(xiàn)一朵小小的灰色蓮花來。 還未等看清那蓮花材質(zhì),手腕一緊,她竟被對方橫攬著緊緊靠做在那書架與緊閉窗欞的之間。 “……” 雩岑擠眉弄眼地想要詢問緣由,卻見面前那男人竟是音量正常地突而開口道: “現(xiàn)下好了?!?/br> “???!??!” 小姑娘張牙舞爪地嚇得來堵身旁之人的臭嘴。 “這是叁步清蓮,專做隔音用的靈器,不會產(chǎn)生任何靈力波動…也算是上古特殊時期留下來的東西?!?/br> 暮汜快速解釋一句,像是為著證明其功效,故意往外大聲嚷道: “天衡,讓你丫的臭傻x冰塊臉管我家的閑事,你xx算老幾,我xxxx你祖宗,你xxxxx…?。?!” “我去你娘的xxxx?。?!” “………” 自然某些不太和諧的詞已然被看傻了的雩岑默默和諧掉了。 小姑娘一度以為讀書人罵起人來大概都是那種拐彎抹角,扎人不見血的,極為文明卻又諷刺地不帶一絲臟的—— 不是,不是! 這位大哥你停一下??! 身側(cè)的暮汜罵得一臉酣暢,雩岑瞧著半晌無動靜的門口,確認了這玩意的確有用…不若按照暮汜這等野的罵法,恐怕他現(xiàn)在估計已然被天衡那張冰塊臉打得扒拉在地上了。 只是… 這種測試真的不是在公報私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