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1、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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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糙的指尖笨拙地抹過臉上泫泣的淚痕,手上不慎沾染的墨跡卻反倒在白粉發(fā)燙的小臉上擦開一道道烏黑的指痕,一時反倒比臉上劃著一道墨痕的男人變得更要狼狽起來,玄拓慌得趕忙又反捏起那玄色的袖口去擦,兩人這般的狼狽滑稽的模樣仿若在那一方硯臺之中打架滾過一番般好笑。 饒是那布料順滑,雩岑的小臉卻依舊被搓得通紅,男人誠惶誠恐得一時竟也不知用靈力術(shù)法,天生習(xí)武的力道本就比他人重,又拿捏不住力度,輕了抹不去,重些則好似要搓破皮。 明明是兩個仙族,雩岑暈暈乎乎一時腦袋短路同樣也沒想到這層,瞇著眼越過男人的肩頭的視線卻總感覺此地有些眼熟,雖說這宮府之間的擺設(shè)大多是成套的,又同是一風(fēng)格的,布局也似是很像… 可在下一刻,床帷之間明晃晃掉下的一個黑影卻正好砸進(jìn)了她的懷中。 “這…” 雩岑愕然地捏著那幾根柳條隨意編作的圓環(huán),其下晃晃蕩蕩吊著的一片漂亮的紅楓已然有些風(fēng)化得一碰即碎,唯有那細(xì)韌發(fā)黃的柳枝表皮還盈出些許光澤,漸漸與那記憶中青枝葉茂的模樣重合—— “這位...jiejie?”一道胡亂披散著衣裙長發(fā)尚還未靠近書房百米,便被那氣勢洶洶的仙婢攔在了半路。 懵懵懂懂小姑娘不明其意地?fù)狭藫虾竽X勺,忽閃忽閃的杏眸滿是疑惑,滿帶那不諳世事的天真禮貌道:“可以勞煩借個路么?” “公務(wù)重地…”那女子滿是不耐地垂眸一瞥,鼻子微皺地嫌棄道:“雜人勿進(jìn)?!?/br> “可…”小姑娘囁喏幾下,有些不安緊張地搓了搓手,還是咬了咬唇道:“我就去一下,不會打擾到尊神的…” “這內(nèi)府重地,哪能任由你這臭丫頭亂逛?”那婢女抽了抽嘴角,皺起眉擰巴著臉趕人,沒好氣道:“快走快走…” “一個廢物,還有臉在這亂晃,還想見尊神?” 咄咄逼人的嗓音不高不低,清晰卻不足以引來其他好事之人,顯然是專門來挖苦她的:“不知在外頭給我們?nèi)鍋G了多少臉面,當(dāng)真是癩蛤蟆心比天高,想要上樹?!?/br> 小姑娘不識這言語其中彎彎繞繞,可從對方的語調(diào)與動作來說便也知曉不是何好話,平日脾氣雖軟的雩岑一時有些氣悶,想要回嘴也是詞窮,思來想去又還是忍辱負(fù)重下來,退后一步低聲妥協(xié): “那我…那我不見尊神便是了…” 小姑娘小心翼翼地從袖中掏出一個圓環(huán)狀的物體,上面還綴夾著幾朵不知從何而來的小野花,糯糯道:“那能勞煩…jiejie把這個帶給尊神么?” 笨手笨腳的她幾乎整整做了一日,又翻墻跑出翻遍了整個清微府的雜草院落才湊起這簡陋的一個小花環(huán),雙手恭恭敬敬捧著道:“我認(rèn)真做了一整日呢,想要送給尊神?!?/br> 可話音未落,伴隨著手背忽來的疼痛,那精心點(diǎn)綴著小花的柳環(huán)早已墜落在地,那其上的花兒散雜又可憐地沾染了塵土,隨著起伏的風(fēng)吹灑了一地。 “什么破爛玩意!” 小姑娘心疼地俯身去拾,那婢女已然端著手冷嗤一聲走遠(yuǎn)了,唯有那刻薄的話順著那陣風(fēng)吹撫過耳側(cè):“少對尊神白日做夢了!你這等垃圾還妄想攀枝,遲早被扔出清微府永遠(yuǎn)爛在下界!” ……… 她對這般的惡評早便見怪不怪了。 陽光照不到的陰暗處舉手便是,又何曾能怪那太陽不夠明亮高遠(yuǎn)?…那日回來之后,懵懵懂懂的小姑娘還是借著那被故意挑刺點(diǎn)得昏昏暗暗的靈燈光芒,一點(diǎn)一點(diǎn)將那被摔散的柳枝又編了回去。 既是玄拓未收,她便又撿了幾片紅楓點(diǎn)綴,隨手掛在了平日睡覺的床幃之上。 那柳條也并非普通的柳條…而是她第一次掌握靈力時幻出的幾根柳枝,雖說她往后在昆侖打斗掃灑時隨意也用得多了,但那第一回發(fā)現(xiàn)新事物的欣喜,與想分享的心情,卻永遠(yuǎn)留在了那個笨手笨腳被編起來的小柳環(huán)里。 此后數(shù)日,她便已然將這回事完全忘了個干凈,直至數(shù)千年后的今時,雩岑卻未想到自己竟還能憶起千年前這般雞毛蒜皮的小事。 千年未變的格局… 她忽而想起她初來清微府時換了個院落居住,那天樞吞吞吐吐的表情。 原來這院落從未廢棄,這床幃是,這書桌是,這柳環(huán)亦是。 眼角余光處那桌角高摞的文牒尚還有幾分被翻閱的痕跡,桌后的木椅也像是被人成日使用,手握處已然磨得有些光亮,包括這柳環(huán)上尚還有幾分新跡,重新系掛在發(fā)黃床幃上的小紅繩… 雩岑斂著眸,摩梭著手里的柳環(huán),一時竟有些出了神,卻恰好男人俯身時不慎掉落的一縷長發(fā)側(cè)著蹭過了她的脖頸,略有些微癢之間,她下意識瞇著眼躲避了那再度想要摸上她臉龐的大掌。 男人伸出的手略略一頓,因著雩岑下意識躲閃的幅度僵愣在原地,黯然收回了手。 “…抱歉?!?/br> 這道歉來得不明又突然,雩岑怔怔回過些許神采,見著那暗金長眸的目光同樣落在她泛著淺淺青瘀、正抓著柳環(huán)的腕手之間,一時不知玄拓是在為這柳環(huán)道歉,還是昨夜的所作所為道歉。 抑或是…二者兼有。 “昨夜是我…昏了腦子?!蹦腥舜丝痰蛿康纳袂榉竭€是她記憶中的那般熟悉,對比起夢里的張揚(yáng)傲慢,更像是唯唯諾諾地故作討好。 不知為何,雩岑恍然想起曾在下界游街之間,瞧見那人群圍堵的街角處,那被人抓來馴化鍛煉,以供人表演取樂的兇猛靈熊。 那般碩大粗壯的身體,卻在那一根玄鐵繩索下,在眾人的打賞歡呼間,做著本不屬于它所擁的一系列表演動作,甚至還會主動捧著那大大的斗笠,朝來往的仙人們要著打賞。 明明是不同的…可不知為何,玄拓眼里流露的不安與落寞,還有那刻意討好的唯諾,確仿佛同那高大的黑熊一模一樣。 他們曾是傲視那一片森林,或是一界仙靈的霸主。 玄拓每次癔癥發(fā)作之時便都是神智全無的,但并不代表同時失去了記憶,愕醒之后的回想,與那濃濁的懊悔與氣悶,卻又在每次發(fā)作之間往復(fù)。 “我對不起你…岑兒?!蹦腥苏Z調(diào)沉重,像是做錯了事等待審判的孩子,脫口而出的稱呼令雩岑略略愣了一瞬,才令她恍然間有些后知后覺地意識到玄拓已然恢復(fù)了正常,不再是昨日癔癥發(fā)作時的癲狂模樣。 “你要打要罵…我都…我都可以,或者你氣了拿劍刺我?guī)讋?、捅我?guī)椎丁倩蚴恰阆肽梦覠挼ぃ晕疑裆頍挼ぶ阈逓槎伎梢浴?!?/br> 男人糯糯地自顧自認(rèn)著錯,邏輯難得混亂干澀得不知從何說起,最后猛然激起一句卻竟反把繃著臉不知該如何言語的雩岑一時氣笑了去,玄拓神色懵懵,瞧著她猛然撲哧崩出的笑一臉不知所措。 “我要你的神身又有何用?” “…?”男人略略一頓,卻還是耿直道:“可助你修為…也可助你成神?!?/br> 真神之精血,可使朽木成龍,粗石化岳,當(dāng)年的幾滴便讓她苦苦修為的樹身化了人,若以這神身煉丹,這又豈是數(shù)倍之效? 見著雩岑搖著頭笑得一臉無奈,某個一根筋的男人還以為對方只是認(rèn)為他說笑,空口白話,慌忙間就開始運(yùn)起靈力來,認(rèn)真道:“你若不信,我先現(xiàn)下就能將丹藥給你!” “停停停!” 男人被小姑娘喊停的聲音嚇得一愣,便還是乖乖收手,高大的身軀半跪坐在低矮的床前,便聽雩岑托著腮又道:“那我又為何要成神?” “…成神?” 玄拓怔了怔,還是老實(shí)道:“追求靈境合一,與天同壽。” “然后呢?” “然后?”男人不明其意地反問道。 “成神之后呢,又該做什么?” “……”雩岑此話卻讓這天地之間最為古老的存在之一都一時啞然。 “不是所有仙,都想成神的?!宾п瘮苛诵?,正色道。 “……”這顯然不符合男人的認(rèn)知,“為何?” “這其中的緣由很復(fù)雜啊…”小姑娘微微蹙眉卻有些不知該如何解釋這個問題,便道:“就像所有的人族,也不是都想成仙?!?/br> “可真正擁有靈根的人族也是少數(shù)。” 男人的話的確十分符合現(xiàn)實(shí),擁有靈根的人族少之又少,而擁有能夠成仙的靈根的,大概更是鳳毛麟角的存在。 “我是說…”雩岑頓了頓,不知為何,腦子里浮現(xiàn)出葉父與傅溪一老一青的兩張面孔來,像是突而明白了什么,解釋道:“能夠成仙之人,或許也不一定終想成仙罷?!?/br> “也許他們有比成仙更寶貴的人要去守護(hù),也許他們有更重要的事需要馬上去做…”雩岑眨了眨眼,“靈根已然使他們擁有比常人更多的時間去完成想完成的事,守護(hù)想守護(hù)的人,天饋是恩賜,可如何使用,卻是事在人為?!?/br> “如果一個小仙在活著的時間已然了卻所有事,至少對于大多數(shù)的過去沒有遺憾…那又何必成神?” “只這一生一世,見想見的人,做想做的事,去想去的地方…那便足夠了?!?/br> “倘若永生,對于很多事,也許是更久的拖累與悔恨?!?/br> “…那么你呢?”那沉默半晌聽著雩岑絮絮叨叨的男人低聲問道:“你見到…你想見的人了么?” 那暗金色的眸光很輕,只一瞬間,卻好似與那夢中恣意青澀的暗金長眸相吻合,雩岑愣了愣,不知玄拓問這問題又是何意,卻又一時不知從何說起,思緒亂得好似在互相纏斗打架,沉默以對。 而這般欲言又止的黯然表情,落在玄拓的眼里,卻又被解讀成了另一個意思。 那夜昏暗的月光之下,合枕并躺的男女即使在睡夢之中依舊自然親昵,那半夢中醒來的琥珀眸摸索著將旁側(cè)被踢開的被子輕輕拉高,像是曾在每個午夜夢回間盡然如此的熟絡(luò),將身側(cè)嬌小的身影略略攬入懷中,而那小手亦然不自覺地輕輕攥著對方的衣角,呼吸沉重,深墜夢鄉(xiāng),滿臉的平和安寧。 他從未見過那般的雩岑。 就算是他那時被重霄構(gòu)害,變成黑豹守在雩岑身邊的那一月,小姑娘午夜之間仍時不時有些不安地蹙眉絮絮叨叨些許他聽不懂的夢話,更有甚者不知在想些什么,整夜呆呆望著那照進(jìn)窗欞的月光直至天明。 “……” 須臾的沉默之后,玄拓終是站起身來,高大得仿佛像是一堵永遠(yuǎn)堅(jiān)實(shí)的壁壘。 “…我知曉了?!?/br> 不明其意地說出這句話后,男人轉(zhuǎn)身欲走,飄飛的衣角卻在埋出下一步之時被身后的小手堅(jiān)定地扯在手里。 玄拓幾乎是愕然又驚喜地回望…他從未想過兩人這般僵實(shí)的關(guān)系在他昨夜的失控后似乎已然陷入死路,如今卻還留有圜轉(zhuǎn)余地。 而這個機(jī)會,竟還是對方先給的。 “你究竟要逃避到什么時候,身為一個男人,才應(yīng)當(dāng)大大方方將問題擺出來好好處理才對,愈是躲,愈便永遠(yuǎn)都只能當(dāng)個懦夫,被人看不起!” 那雙熟悉又陌生的杏眸望著他,盈黑的瞳孔,震愣地卻好似讓他瞬間回想起昨夜最后失控之時,下意識呢喃而出的那個名字。 “玄拓…那雙小手緊抓著他的袖角,對比起他的眸光閃躲,雩岑卻是難得的認(rèn)真篤定: 我們好好談?wù)劻T?!?/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