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5、謊言
兩人掉進一片一望無垠的花海之中。 月光之下,那淡黃的月見在那往來的夜風中熠熠搖曳,單薄的花瓣逆風易折,卻在那大如明盤似的滿月下沉默而張揚的綻放,相似的一抹夜色,卻在這私境之中獨成一抹天色,向那更深處的黑暗蔥蘢遠去。 這便是神才可擁有的小圜境。 修煉方踏入上仙階層的小仙,才可初窺掌握空間的靈妙之處,隨著實力的不斷提升,便能自主在空間中開辟一方獨屬于其的另類空間,上仙之境不過被世人普遍稱作隨身空間,包含于原靈境之內(nèi),又滯空于大千世界之中,每一寸天地的開拓,都需要耗費大量的靈力來凝實筑構,與其主本身的實力息息相關。 雩岑從前知曉顰瑤的隨身之境不過幾方寸山有余,玄拓此境雖不能觀其全貌,目遙其廣闊天地而見,看來傳言中可抵九重天大城的說法所言非虛。 身上披掛的玄色外衫長長地垂進花海之中,她卻被那桎梏的懷抱囹圄得確乎有些無法呼吸。 “荼兒…荼兒……” 星點閃爍,從那無盡的花海中連綿漂浮在夜風之中,像是那日七夕千百同方天燈的九重天,壯觀而又閃爍迷離,在那輕拂的夜風之中灑落而下,暖意的光微涼地擦過肌膚,幾星光點蹭過她的臉頰和手背,最終輕輕飄落于那織著風雷暗紋的衣擺之上,暈開一團的光。 漫天墜落的星辰—— 原是那花海之中的流螢。 玄拓將她抱得很緊,明明是那般高大的男人,此刻卻像個被拋棄的無措孩子,半晌喃喃地只是重復著那個名字,似是再說不出別的話,將那整個腦袋深深埋進懷中之人的頸窩。 “……” “荼兒…是你……你回來了嗎…你回來了嗎……”高大的身影渾身震顫,突而像是想到了什么突而抬起眸緊鎖著她的雙眼,抱緊的力道像是想要阻止她逃跑,又像是想要將她捏碎徹底揉進懷里,“我就說…我就說過……” 他搖著她的身子,驚喜之余甚至有些語無倫次:“你不會死…你怎會死呢……你那般的丫頭…從小詭計總是那樣多…向來是不吃虧的…區(qū)區(qū)幾個魔族又怎會……” 那帶著瘋狂的暗金雙眸令雩岑都嚇得一愣。 “你定是這些年惱我…不肯回來罷?…” 玄拓雙手發(fā)抖,癲狂的神色像是瞬間換了一個人,那竭力的狂喜中卻仿佛包含著那似要將人一齊拖進地獄的絕望,那話語起初還可尋得些許邏輯,到最后竟是與著那疾快到不可思議的心跳一齊,變得紊亂無序。 “…都怪我…怪我…” “你一定怪我才故意裝作別人不理我對不對?”男人止不住顫抖著將她的小手抱進手心,瘋癲般地抓住她的手腕向掌心各處摸去,雩岑已然被這突然間的轉變嚇得整個人都僵成了一根立柱,愣愣地看著玄拓捏著她的手腕強迫手指撫過他掌心的每一處: “…荼兒…荼兒……” 那倏然的笑卻比哭好不了多少:“你摸你摸…” “我已經(jīng)不習武了…不習武了……往后也再不碰了……” “你回來可好?…回來……你說要去哪我們便去哪…清微府也不要…去人界…我們偷了原靈玉去人界可好……” “什么神魔大戰(zhàn)…我不在乎……” 玄拓笑得陰惻,混亂放大的瞳孔在那月光的映照下令人神魂不安,他卻撫上她的臉難看笑道:“天下人的死活與我又有何干?…什么人族…神族…毀滅……都毀滅…又與我何干……” “你一定很怪我罷…所以…才裝作…故意忘了我找別人氣我對不對……” “我不生氣…荼兒……你回我身邊來…回我身邊…” “玄暉陪你做的事我也能做…六哥答應陪你養(yǎng)的那魔蛇我也能養(yǎng)……” 雩岑愣愣地看著面前之人的神色愈發(fā)變換難測,前一刻還是難受著的模樣,后一刻便就大動肝火起來,倏爾之后,那暗金色的長眸內(nèi)竟是明晃晃地墜下兩行清淚來: “荼兒…你打我可好…罵我?guī)拙洹蔽規(guī)椎丁?/br> “為何不說話…為何要走……” “那日真武找我比試…激我?guī)拙湮揖购咳チ四抢拙?,若是早知…又怎會讓你與六哥獨赴那什么六海宴會…被那魔族堵截圍殺至大荒境……” “你定是恨我的…恨我沒能帶兵趕去……” “明明那日…那日我就駐扎在大荒漠旁…我是唯一一個可以來得及趕去的….” “我就不該練什么武…又有何用!又有何用?。?!” 劇烈震顫之中,眥目欲裂的頭疼霎那從太陽xue處迅速蔓延而開,雩岑披著那長袍重重墜落在花叢之中,待到她回過神來,玄拓已是極為痛苦的蜷縮成一團,雙目空洞地抱著頭在那花叢中抽搐起來—— “玄拓…玄拓!” 她愕然之下方想靠近,男人劇痛之下隨手揮出的暴烈靈力竟是緊貼著她的耳側險險擦過,繼而沒入那無垠的花叢之中,散亂花瓣漫天飄飛間,受驚的流螢齊齊飄飛,滿地的月見從與花柄連接處盡莖而斷,美得像是從天飄落的片片月華。 “…我連她都保護不了…保護不了??!我又有什么用!又有什么用!?。 ?/br> 那眼眶的空洞像是陷入了絕望的泥沼,一步一步向內(nèi)無盡沉淪。 “玄拓?。 ?/br> 劇痛的頭疼席卷伴隨著又一次靈力切割,毀滅了數(shù)頃花田,待到第叁次出手,雩岑眼睜睜地看著那躁動不安的暴虐靈力竟是裹挾著自顧自朝男人的胸口一掌拍去,甚至未曾多想,她便撲飛而上,抱著對方的窄腰閉上眼咬著牙以身護住了他的前胸。 …… 預想之中的劇痛卻在半晌之后并未到來。 雩岑試探性地睜眼,卻撞進那確乎已經(jīng)僵愣住的暗金長眸。 似是霎那間疼痛盡消,男人只是呆滯地一動不動盯著她的小臉,甚至連眼都未眨,像個傻傻的人偶。 “…荼兒?” 那高大的人影一瞬間傻樂起來:“你回來啦?…你瞧你瞧,你快看——” 他推著她往遠處張望,那萬頃的花田之中碎花紛飛。 “你給我的花我不小心丟了…在戰(zhàn)場上?!毕袷侵慌氯素煿值男~F般畏畏縮縮,低沉的聲音變得蚊?。骸拔医o你種了那么多賠你…荼兒?…你喜不喜歡…喜不喜歡?” “我想你一次便種一棵…想你一次便種一棵…” 雩岑抬眸而望那望不見盡頭的花田,有些不可置信這竟是十萬年間玄拓一人獨自在這秘境之中種下的。 “月見不好找…我便到處派人去尋,到最后這下界都有些被我挖得絕了種——” “荼兒…你喜不喜歡?…這天下的花兒都是你的…你想要什么,九哥哥都會給你…這天下都可以是你的…” “……” 男人主動拉上她的手,兩人十指相扣間,確乎笑得像個急于討好大人的孩子。 “玄拓…” 她從未見過男人這般的笑。 明明雩岑已然覺得自己早已與玄拓,與清微府恩斷義絕… 此刻望著這般表情的玄拓,她竟有些難受又心疼地鼻尖發(fā)酸。 “荼兒從前都叫我拓哥哥…九哥哥…為何如此喚我?…”男人的表情倏然一遍,須臾間便從那驚慌無措,又再度轉變?yōu)榭斩吹丿偪瘛?/br> “你定是…還怨我…恨我對不對?” “…對啊…我連你給我的玉佩都弄丟了……”喃喃間,那雙手再度劇烈地顫抖起來,一頭齊整盤起的長發(fā)被抓至癲亂:“你特意囑咐我要時時戴在身上的…怎么會丟了呢……” “我明明哪兒都找了…都找了…都沒有…都沒有!” 像是尋找著什么,玄拓神色再度轉為瘋狂間開始四處踐踏損毀周圍的花叢:“定是有人偷了…有人藏起來了…..!” “在哪??!我的玉佩….在哪?。?!” “荼兒的玉佩…荼兒給我的…荼兒荼兒?。?!” “玄拓!…玄拓??!” 在那晃蕩的身體再度捂著頭抽搐之時,雩岑趕上前去,在電光火石之間強行鉗住那雙再度拍向自己胸口的大手,攬著男人發(fā)著巨疼的腦袋,摁在自己劇烈跳動的胸口上—— “…荼兒…荼兒??!” “我在…我在…” 雩岑安撫著那劇烈抽搐的身軀漸漸跪倒在那伏倒一片的月見之中,小手不斷撫過那散著冷香的黑色長發(fā),方才因交歡散亂的頭發(fā)從耳邊垂下,兩人的烏發(fā)交迭間,竟分不出彼此。 隨著懷中的身軀再度漸漸平穩(wěn)而下,她確乎是有些感到僥幸后怕的… 若非體內(nèi)的寒毒綜合了那大半的情藥,再加上方才的交歡極大穩(wěn)定了她體內(nèi)散亂的熱源,若是她此刻是那般情藥不醒的狀態(tài),第二日見到的恐怕便是玄拓的尸體。 “我的荼兒…荼兒呢?” 男人壓著嗓子再度呼喚,雩岑略略一怔,繼是斂眸安撫似地應道:“是我…是我” “…九哥哥…九哥哥……我不怪你…荼兒不怪你……” 迎著男人探究抬起的目光,她略有些慌亂地壓下那眸底的受傷,盡可能笑了一下,捧著對方的臉道:“你瞧?…我不是在么。” “荼兒——” 男人又一次重重地將她摟緊懷中。 抬起的小臂略略一僵,雩岑終是閉上眼輕輕環(huán)上了那個裹挾了花與冷風氣息的窄腰。 月色很圓,是秘境里的月。 虛幻卻不真實,又希冀在所屬之人的夢里。 這世界上傷心的人這樣多,有別離,有愛憎,有錯過,也有求不得… 有人被愛著,有人又被拋棄。 若是一個謊言,能讓至少有一個人變得高興,也許只是一晚,那么未必是錯誤的… 不知為何,一旦將所謂竊賊的位置坐穩(wěn),雩岑卻漠然變得有些平和,往常的替代只是受傷,但未免不能做一個令雙方都滿意的交換。 即使是一晚…一晚也好。 至少在許久的夢回之后,她不會因數(shù)千年前太虛亭的那次受傷變得遺憾…至少她也…曾經(jīng)獲得過些什么。 哪怕是偷來…騙來的。 她情愿有人是開心的,最起碼不會一起難過。 于是在男人抬眸的一瞬,她攬過玄拓,在那懵懂的目光下,主動吻了上去。 “…荼兒,也愿做哥哥的新娘么?”一吻而罷的男人小心翼翼道。 “愿意?!?/br> “不嫁別人…不理重霄,不嫁玄暉,也不欽慕六哥?” “荼兒只喜歡拓哥哥?!?/br> 場景的斗轉星移變換,令得雩岑有些猝不及防,待到她看清楚面前突而出現(xiàn)的一片紅色之時,她已然被男人橫抱而起,纏吻著重重壓在了一張喜床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