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2、為丹
一道踉蹌的身影在一彎月色中從那懸崖峭壁之下一躍而上。 沉重的喘息像是下一秒就要竭盡,男人咬著牙抱著懷中那嬌小的身影點上那亭中一角的支欄的同時,心中那緊繃著一塊大石頭的心才逐而放緩,竟是腳步一軟,重重護著懷中人影跌靠在那粗糙的亭欄之側。 而懷中之人卻至始至終都在止不住的輕顫。 這或許是連雩岑自己都未曾發(fā)覺的。 過度的血熱帶來的短暫失明,將世界都幻成了一片空寂,不同于那夜晚不見手指的黑,更像是一場望不到盡頭的混沌,玄暗得,仿佛將任何一縷探進的光都會被撕扯著吞噬殆盡。 心緒紊亂快速,唯可摸的,也唯一可以觸碰到、聽到的,卻只有緊貼胸膛耳畔傳來的同樣劇烈且慌亂的心跳,還有她已然不自覺間一手緊抓著的,對方寬厚且夯實的肩頭。 她卻在恍然之間仿佛空遁,落入那不知多少次午夜夢回的魘憶之中—— ‘若能趁魔族此動亂,主動出擊,徹底斬滅原靈境內(nèi)的所有魔族,天帝一脈,必將趁此光輝,徹底將叁清取而代之,那幾個廢物,包括你所厭惡的玄拓…’ 那是一個雪夜。 風很急,又很大。 霜雪掛樹。 世間的一切都很冷很涼…她曾以為自己是熱的,枕邊之人的血也是熱的,就算這天寒孤寂,卻總有一人可以相互取暖依偎。 ‘一顆獨木成林的黃泉木,所做之舟,何下千乘…’ ‘…原靈境的歷史該由你來改寫’ 可是沒有。 什么都沒有。 她兀自躲在那門縫后的拐角,甚至連鞋都未來得及穿,那股駭人的寒意仿若從腳底一直侵到心里。 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是何時開始上霜的。 或許那一日—— 她本不該打著只睡一會會的念頭趁夜起身在衣料上研究花樣的主意。 她不該偷聽…本也不該醒。 或許被欺騙到最后,如那些對人世所絕所嘆的??鸵话悖瑥某舜ど蠠o垠深海的一霎起,她便已然沒有退路。 即使知曉被騙,卻還是一如往故的走下去—— 為的是什么? 雩岑不知曉。 或許她永遠永遠都想不明白了。 什么天下之愛,君王之道…都是自己騙自己的小把戲,其實走到這般地步,無非都是戲,也無非都是那份他割舍不下的利罷了。 ‘零隨!’ ‘…快走!’ ‘零隨?’ ‘孤與你賠禮…白日間不該對你如此言語?!?/br> ‘零隨…’ ‘人界這等粗制濫造之物,你倒也看得上眼…若是喜歡,孤回去贈你個千八百支的,倒也未免不可…’ ‘零隨?!?/br> ‘你有什么愿望么?’ ‘愿望?’ ‘…你祈神倒不如求孤來的方便快捷些?!?/br> ‘阿隨…’ ‘若有一日…我孑然一身,沒有那些的叁媒六聘,也沒有足以令人榮光的身份,甚至沒有可以保護你的靈力…我的阿岑,你可愿嫁給這樣一個什么都沒有的廢物?’ ‘…….’ 那一場場幕幕乍現(xiàn),還有那寒漠枯枝的雪地,末隼街頭的出頭,開云河畔的花燈…不周山下那場初雪中,兩人漫步于雪下的白頭,漫長得好似走到了時間的盡頭—— 他道: ‘生同衾,死同槨’ 卻終究…終究只是一場戲。 ‘阿隨,何謂生死?’ ‘萬物更替?!?/br> ‘之后呢?’ ‘萬象更新?!?/br> 她伏在他的背上,那漂亮的琥珀眸轉過頭,發(fā)絲間夾雜的雪色好似將他的頭發(fā)都染成了天地一色的雪白,那雙長眸卻澄澈得像是初晴的太陽。 雪后初霽。 他朗朗地笑。 ‘君王之道,若朝令夕改,何談威信?!?/br> 她卻愣愣地想要伸手去抓,那美麗的幻覺在那空洞的夢幻泡影之中,斑斕地破滅,瞬間只剩下了空洞的虛無。 ……… “你可還好...荼兒,你可疼?” “有沒有傷到?”那滿身是血的身影搖著她,在那一片不甚明亮的月色中拖著若木偶般呆呆的身軀四下檢查,雩岑不知何時卻只是空洞地一滴滴掉著淚,收也收不住。 淚痕咸清,重重地砸在對方的身上,其中一滴刁鉆地滲入血泊之中,她便覺手下的肩頭在此同時卻是劇烈一顫,雩岑愣愣地下意識往下摸索,卻只挪了一下,便撫到了一道皮開rou綻的傷口。 微微動了一動,小姑娘方才赫然感受到,自己那搭在對方肩頭的手掌上,不知何時早已黏黏噠噠沾滿了一手的熱血。 撕裂而開的衣料邊緣焦黑糙硬,甚至透過那后知后覺撲鼻而來的血腥味中,還夾雜著清晰可聞的焦味,那皮開rou綻的血痕足有她手掌長度,只是好在確乎是靠外險險擦肩而過的模樣,若是實打實擊在身上,恐怕霎那便可將人活活劈成兩半。 可玄拓是神啊… 神…也會受傷么? 她一度以為那滿身的腥痕至少有屬于她的功勛,可身上慘淡發(fā)麻的知覺卻是明明白白彰顯著,這滿身的血,包括那時濺在她臉上的—— 全都來源于面前之人。 “別哭…莫哭……” 那手忙腳亂雙手尚帶著幾個未曾磨滅的老繭,拂過她熾熱得異于常人的臉頰,那血污卻反倒將白凈的小臉抹得糟亂,男人確乎又想用衣袖來擦,卻終究還是放棄那浸滿血漬的衣袖,只得一下下吻盡那顆顆掉下的淚滴,慌里慌張地安慰道。 明明傷的更重得是他。 對方卻還一臉無事人一般,涓涓淌著那還未止血的傷口,便急于來檢查她的情況如何。 肩膀… 也是在肩膀。 甚至兩人傷及的位置不過分毫之差,她曾為他人以身為擋…某個男人卻是毫不猶豫擋在了她的身前。 不知為何,心下只覺莫名的酸漲難過…那一顆顆的淚珠卻滾得更歡,那股熾熱的體溫仿佛被這酸淚融化打壓而下,雩岑只一抽一抽哭得更加厲害,玄拓卻是吮吻不及,滿目的后悔心疼—— “莫哭…岑兒,莫哭…” 然愈加安慰一分,懷中之人的淚卻掉的愈厲害。 “…別哭,別哭…”心下慌張,不知怎得安慰之下男人似是垂眸想起了什么,主動將兩人距離拉遠一些,手足無措道:“…我不碰你…不碰你便是…” “你若不應,我往后絕不強迫你分毫…荼兒…岑兒…莫哭…”他一面吻去那淚花,思緒圜轉而過卻是突而想到了什么,待得雩岑略略反應過來些許,卻發(fā)覺那漂泊而出的血在仿若隱隱與她的體內(nèi)血液發(fā)生著共振,像是師出同源般呼喚著什么,兩人相觸的肌膚間,巨大的熱意升騰,仿佛瞬間越過她guntang身體的那條溫線,徑直朝著更熱的方向快速升溫。 “…莫哭…岑兒…莫哭……” 他吻去她的淚,雩岑看不到什么,心底卻在瞬間糾緊—— “我以身化丹,你若服下,不但修為大漲…還可藥毒不侵…” “我向你賠罪…向你賠罪可好?” “再不強迫你任何事,再不惹你傷心…不說那些撐場面的意氣話,不會不理你…也不讓你再傷心……” 耀目的強光仿佛穿破那永無止境的混沌,瞬間令得面前的場景一片開闊起來—— 她瞧見了半身幾乎浸滿血的玄拓,還有那被劃開的傷口下方,層層迭迭纏在腰腹的繃帶布條。 雩岑滿目愕然。 是啊,自她離開那日,也不過半月,再加上那晚卻又將男人的傷扯裂,如今卻又是傷上加傷…… 神體化丹,卻是一條不可逆回的死路,在上古時期的神魔之戰(zhàn)中,有不少神亦是在窮途末路中以身化丹自爆,不給對面留活口的同時也為自己的虛魄贏得一條出路。 可這卻是一條十分危險的路,十之有八的神魂,都會在那場劇烈的爆炸中來不及逃生,一齊被震死其中。 她確乎是頭一回聽聞…還有神自祭神軀化丹,以獻他人的。 身軀,乃是承載天地靈力的容器,若只剩一抹虛魄,雖可重新修煉…但也是陳年百代,或可能還會留下諸多后遺之癥,萬世不能精進不說,在此虛魄的期間內(nèi),甚至隨意一個小仙都能將其打得魂飛魄散。 ……究竟是她瘋了還是玄拓瘋了? 而嗓子卻好似被魚骨卡住,她的淚在那一瞬間凝滯在眼角,雩岑確乎虛無地瞧見那一片亮光之中的人影笑了笑。 “莫哭…莫哭,我的岑兒——” “我會救你一次…就能救你第二次…” 然卻在那體內(nèi)靈力匯集而成的前一瞬,身體已然緩緩出現(xiàn)通透流質的前一秒,一道撲撞而上的櫻唇卻在一瞬間終止了所有的光芒。 一片散亂的光點之中,熄滅的暗金色放大的瞳孔滿是怔愕,主動攬上他脖頸獻吻的香舌卻已閉著眼深入檀口,攪著那帶著淚血余溫的口涎肆意相接… 后繼狂涌的熱浪包裹了一切,他聽見懷中之人的低語: “玄拓…玄拓,抱抱我罷…抱一抱我…” 夜色很長,月亮彎成的弧度仿佛一月長長的尖勾,亭影之中,便見著那道寬厚高大的身影略略怔了一下,既是狂亂地回吻而上,壓著懷中嬌軀往月牙更深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