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9、浮玉
光怪陸離的夢中,虛無縹緲,淺淺淡淡的光影變化闌珊,好似任何不切實際的想法都能實現(xiàn)。 卻是一夜無夢。 孤寂得,好似她便是那蓬萊深海中的一座永恒的孤島。 酒醒之后的雩岑,兀自坐在洇透晨光的窗欞下許久,最終有些晃蕩而沉默地爬起身,思緒回潮,她做了兩個決定。 其實若要茍求平安,依附叁清是她唯一的選擇,這世間的勢力紛爭,無非集結于叁清與天帝兩大派系的漩渦,或在下界偏遠之處仍存在所謂的中立勢力,卻不足以容她保命。 但就憑她與玄拓的這層關系來說,即使對方默許為她提供保護,她卻不可能在這清微府中躲上一輩子。 思來想去,離開上界自求出路,才是最好的選擇。 其二便是,最后見一見濯黎。 兩人之間的情感糾葛暫且不論,單憑腕間那一對原靈玉的玉鐲,她也難以帶著它們永遠逃遁,方且璟書死后留下的那塊星藍色原靈玉的另一半,也足夠讓她找個機會徹底逍遙人界,若論上運氣好,她還可以再度碰上零郁蹭吃蹭喝,人界之大,或許她可以利用剩下的數(shù)萬年,好好周游列國,不必再想這些彎彎繞繞之事。 從之前零郁的口訴來看,零隨似乎是對這塊原靈玉知曉的。 畢竟這塊原靈玉當初曾作為零郁與其談判保命的資本,只不過她之后將其當作璟書的念物佩戴,男人卻乎看見了也沒有對此多說評述。 思來想去,雩岑還是決定先在下界逃遁幾年,待到風聲大抵過了,她在尋個偏遠些的仙集,或是私下聯(lián)絡顰瑤一番,想辦法混到人界再說。 畢竟這仙集不僅有仙,還有人族,一如不周人流之大,若有心混在其中恐怕也是有可乘之機的。 或許她曾想過一了百了,但多日的蹉跎醉酒而下,雩岑卻乎才想起,她前幾年光景,方還是個不信情愛的小仙。 既是活著,那便想辦法一直活下去。 天族大義如何,魔族進犯又如何?…她向來不是救世的大英雄,也從來不是那世人矚目的焦點,為何要將自己的命抵上,去換太多素未謀面之人的平安。 這個想法或許很自私—— 雩岑嗤笑一聲,可世人何嘗不自利? 他們總能將你捧得高高的,也能隨時以最壞的惡意將你踩在腳下。 實是疲乏。 那么多大人物的命,又何嘗需要她一個淹沒在人潮中的廢物來拯救。 若只有這一生,她便寥寥一生,活個盡興。 盡力保全她所愛所念之人,一如璟書濟世的偉大,到頭來—— 卻無人知曉他的姓名。 這值得嗎? 雩岑不知曉,也累到不再想糾結這些。 她只記得那個男人策馬離去前的輕吻,便再也沒有回來。 若這世間終要滅亡,她絕不會幻想自己成為話本中那個在金光之中救贖人世的大英雄。 她太普通了。 她只是那數(shù)萬淹沒在塵世中一個不太起眼的小仙。 那何不為自己活一回? 雩岑斂了斂眸,繼是狠狠搓了一把臉,強迫自己不要再想太多,專注于將眼前的事情辦好,現(xiàn)下跨不過去的坎,或許在許多年后,淡薄的只剩酒桌上的一語輕描淡寫的笑談。 也許是因為寒毒的原因,回到上界之后她感受到的最為明顯的變化,便是她的身體脆弱了許多。 這些改變或許是日積月累的滴水石穿,可現(xiàn)下她的肌膚完全若某些靈力強大的仙子那般吹彈可破,太陽也并非不曬,但白皙得似乎稍微磕一磕,都能留下一大塊瘀痕,但從另一好的方面看,她往日在冬季時也許是因為她所不知的什么黃泉木體質總是手腳冰涼,平日里體溫也比其余之人稍低,現(xiàn)下倒像是一切恢復了正常。 這大概對于那些愛美的仙子來說是個好事,但仙者有走肢體相接的武脈,也有走類似于有著靈器輔助,可以遠程靈活攻擊與躲避的文脈。 雩岑當初仗著自己過硬的身體素質完全可以與其他武脈小仙一對一換拳,甚至于抵著許多文脈小仙的遠程攻擊直接將人擒倒,現(xiàn)下靈器倒也不通,身體也愈發(fā)不行,或是因果循環(huán),她前些年還與顰瑤嘲笑那些挨不過幾拳就要哭鼻子的小仙女,如今可倒好—— 就她現(xiàn)在這般,恐怕被其他仙打上一拳,可以倒地哭上叁天。 在人界的時間流逝得倒是實打實的,或許也大概來源于平時疏于練習之何的原因,亂七八糟地想了一堆,小姑娘狠狠地甩了甩腦袋,總之一切都可以往后重來,如今先要想辦法混出清微府才好。 至于天樞的說辭,半真半假,大可不信。 可無論玄拓是否尚在府中,這幾日寰轉而過便都沒有露面…起初或許她還曾擔心過那個男人在濯黎府上的生死安危,如今歷了人族如此一遭,她往日糾結于兩人關系的心境卻豁然開拓許多。 那一樁樁一件件的虧欠過錯,雩岑如今已然疲累得不想糾結,或許兩人各自安好,往后余生再不相見,又談何情愛憎惡。 便都是空。 歸咎到底,眼下先找個合適的交通工具才是真。 小仙一般的跑路能力是很弱的,無法日行萬里,大抵都需馴化一個合乎心意的靈獸來代步,若她真正需要在下界隱匿,方得解決一下交通問題。 雩岑摸了摸下巴,忽而想起一團白絨絨的身影。 搖搖晃晃推門而出時,新月晃蕩一聲險些從大開的門板后仰跌在地上,少女見著雩岑的身影瞬間炸醒,趕忙慌里慌張地,下意識又想伏跪在地自我告罪。 “鹿蜀在哪?” 或許是在昆侖的恣意與清齋云府眾人間的說說笑笑,再加上她那時在叁清時日短又頗不受待見,雩岑慣是知曉叁清還繼循著上古的舊禮,甚至于許多服侍的仙婢與仙侍是終身制,非死不可離,除非主子調(diào)任,幾乎是不將仙奴作為一個獨立有思想的個體看待,無非只是所有物的象征,雩岑搶先一步將對方扶住,卻頗有些厭惡與不適地皺了皺眉。 雖說天帝的重歆宮府大抵還留著些許從舊帝那延續(xù)下來、不肯出宮的老人,但目前大抵使喚的,都是勢力下各族按時選送而上的仙婢,短的時滿五千年長時不過萬年,還有許多補貼,而仙侍大抵都是征兵選優(yōu)的,若要對比,也大概與她在清齋云府的文職差不多,都是受傭,拿錢辦事,不過請辭會更加困難些許。 新月自小在清微府中長大,雖說只有玄拓一個主子,又幾萬年見不到一回,但終究寄人籬下,慣是會察言觀色的,見著雩岑一閃而過的黑臉,更令少女膽戰(zhàn)心驚,愈發(fā)垂著頭不停將貪睡的自己萬般責怪。 “鹿蜀主子關在后亭…奴…奴為您帶路……” “…主子?” 雩岑驚奇地眨了眨眼。 在這清微府中,連一只靈獸的地位都比上仙高得多? “是…”新月低垂著小臉,斂眸唯唯諾諾輕聲道:“尊神這些年對其寵愛有加,吃食的青草都是特意派人從萬里外最好的俱蘆洲打來的,又怕不新鮮吃壞了肚,都得是七日一來回,還專門有十二個仙婢日野看守照料?!?/br> 雩岑:…… ………… 人不如獸??? 她當年被送去昆侖,起初還要有些憂心鹿蜀在清微府里的情況,有沒有遭受虐待,吃沒吃飽之何的,甚至有幾日還擔憂到睡不著覺,后來又只能因為無力幫襯黯然將這件事壓在心里,終歸是遺憾的,畢竟人家或許在南澤群山生活得有滋有味,至少不會餓肚子,被她失憶跑去強掠回來,再是遭受個虐待什么的,終歸心里是過不去的。 現(xiàn)在的她:??? 可以撤回那些她浪費的愧疚嗎??? 她在昆侖吃苦受累,畢業(yè)了還得為生存奔波,日日被人鞭策著刷題考證,不若就只能滾回下界種地,一把汗一把淚的,一只被她當年撿來的鹿蜀,如今卻享受著有十二個仙婢照料的幸福生活? 她!一點!也!不!酸! 就是柳條上似乎長出了檸檬。 小姑娘揮了揮手,她還是不太適應這般時時有人跟隨的感覺,隨口道:“你將路線告訴我,我自個去便罷了?!?/br> “這…可是……”新月有些難言地咬了咬唇,終還是道:“好罷?!?/br> “仙子您出了院門左拐直走,在路過的第叁個岔口右拐,再在直行的第二個巷口左拐繼續(xù)直走,會瞧見一棵萬年蒼樹,在直面蒼樹的右手邊有一橫廊橋,您上去沿著廊橋在假山石旁邊有一棵垂柳的地方進入,水荷旁的那道涼亭對面,便可瞧見飼著鹿蜀主子的屋圈了。” 雩岑:…… 這完全不是她認不到路的意思,只是突然覺得,有個人跟著也挺好。 “…你還是帶個路罷?!彼鲱~。 然邁出的步子卻被身后滿是憂愁糾結的目光定格在原地。 “怎得?” “...新月為您梳洗一番罷?!鄙倥疂M臉都是怕惹怒她的不安,令得雩岑有一瞬間幾乎以為她長了一張吃人的臉。 及腰的秀發(fā)凌亂披散,小臉因醉酒與流淚略略浮腫,雩岑赫然反應過來,卻啞了聲,她知曉自己現(xiàn)下有多狼狽。 ..除了一身的傷和那顆破碎的、傻到曾相信愛情的心,她什么都沒有得到。 和煦的陽光照在身上,像是比那日飛在發(fā)間的初雪還要寒冷。 雩岑沉默著兀自進了屋,繞梁的酒氣卻乎還未散凈,她呆呆地望著鏡中之人,明明還是一樣的面孔…那張疲憊的臉,到底有什么不同了。 新月怕她再傷自己,特意不知從哪找來了一根做工精巧卻磨得鈍鈍的木簪,又怕雩岑問其那些首飾的去處,可境中之人至始至終都只是眼神略略渙散地發(fā)著呆,沒有多問一句。 又換上一套尚還入眼的簡單青衣,兩人一前一后出了院。 雩岑走在路上,身上的衣裙沒有多余任何的墜飾,簡單到基本只有一層底色,是大多女子都不會選擇的款式,側角的用作裝飾的及踝裙擺也被特意摘了去,略有點像男子的服飾靠近,就像是她千年前慣愛在昆侖的選擇的樣式。 自跟了零隨,她已然許久未曾穿過這般簡練的衣物。 像是褪去了一身的束縛,貼合在身上的綢布輕薄地仿若與肌膚都融為了一體。 她淺淺閉上眼,感受著行走之間,那吹拂在臉上的風,好似回到了什么都沒有的昆侖層林,樹影瀟瀟,簌簌的樹葉拍打聲,平靜地像是哄人入眠的搖籃曲。 可明明是新月走慣了的路,如此繞過幾個岔路口便又是幾個岔路口,清微府占地頗廣,待到最后,就連微微側身走在前頭引路的新月都深深蹙起眉來。 “仙子…這……” 少女一臉緊張。 “像是幻境?!?/br> 雩岑略微感受了一下周圍可能的靈力波動,若是靈力鑄成的幻境,肯定會有蛛絲馬跡,便除非,這個人的實力高到已然將她碾壓。 轉過頭去,就連身為上仙的新月都皺著眉搖了搖頭,顯然得出與她一般的結論。 能令上仙都難以察覺的波動便只有…… 心跳不自覺地加快…像是恐懼又像是莫名的期待,或許連她自己都說不上來是何感受。 可敢于在這叁清神祗之一的清微府里這般大刀闊斧的動手,卻又不是零隨那般的作風—— 究竟是… 兩人定神張望探查著,卻乎這時,一道極快的身影從二人身后快速掠過。 “誰!” 新月深深蹙眉揚聲喝道:“這可是玉清真神的宅府!何方宵小敢在此作惡,若讓尊神察覺,小命休矣,還不快快出來束手就擒,還可饒你一條賤命!” “嘻…” 似夢似幻間,兩人耳邊同時掠過一聲嬉笑。 然兩人正準備擺出迎敵的架勢之時,從身旁樹影中掠出的黑影卻快得幾乎擦出了殘影,目標直指二人。 紫色的靈力澎湃匯集,卻被一道漂亮的水藍色靈力側手打散,余波的震蕩幾乎令新月都捂著發(fā)悶的胸口后退幾步,眼睜睜瞧見那道嬌小的身影落在了雩岑的面前。 “欸欸欸…!??!” 那道與雩岑身形相仿的嬌小人影斜斜擦開雩岑迎面轟來的一拳,尾音都帶著棉花糖似的,軟乎乎的甜膩。 “九嬸嬸...不不不,荼姑姑,我與你開個玩笑罷了…” 小丫頭隨意一揮,便將雩岑靈力爆破中的余波吞噬,柔柔地化解于無形。 “爹爹說你當年是六叔的親傳弟子,是六爻八卦六十四象用得最好的,陣法乃六叔之下,原靈境第二人,總是拿我與你相比,所以我才不甘心跟您開了個玩笑…姑姑千萬莫氣!” “…姑姑?” 歷經(jīng)生死之斗的雩岑下意識的連招,完全被對方搶行禁錮,還未打出第二拳便被對方有力地抓住了手腕,蹙眉滿臉的不解:“你恐是錯認了,我不是你的什么姑姑。” 她一棵巨柳獨木成林,把數(shù)里地都全然遮蓋了,哪來的什么兄弟姐妹。 “你胡說!” 那尚還帶著嬰兒肥的小臉有些rourou的,抓著她的手急忙辯道:“我自小瞧著您的畫像長大的,哪可能認錯,我家還有一個倉房是專門用來放姑姑的東西呢!” 還未等雩岑從對方這等沒頭沒腦的說辭中怔愣過來,身后的新月便已慌里慌張跪伏而下,畢恭畢敬行禮道: “參見浮玉殿下?!?/br> ———— 今天本來是特別卡文幾乎想咕咕的,結果越寫越順?( ??˙ω˙?? ?)不知道還有沒有小伙伴記得浮玉哈哈哈,在122章左右出現(xiàn)過的神二代,大概是叁清的第一代嫡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