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紅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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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針烹茶,重新架回火上的小銅壺嘟嘟冒著蒸汽,隔著厚厚的棉布精準(zhǔn)提起壺柄,水波婉轉(zhuǎn)間行云流水,輕點(diǎn)三聲,澈黃的茶水便恰好勻于拙質(zhì)的小碗內(nèi),不滿不溢,不空不盈,可見手段之老練,又無端帶著勾人目不轉(zhuǎn)睛的美感,雩岑捧著手里蒸著熱氣的小碗暗自贊嘆的同時也不免撇了撇嘴—— 也不知是誰方才還裝出一副生活艱難的可憐樣,平白令她又驚又怕,跳了一回苦rou計的大坑。 零隨瞎歸瞎,但除卻平日行路艱難些,需要她引領(lǐng)扶持之外,日常的小事仿佛都做的熟絡(luò)老練,即使看不見什么,也能大概通過耳邊的聲音估測出距離和方向,就連走路亦是淡定從容,完全不若盲人的小心翼翼,若非她真真知道零隨的現(xiàn)況,恐怕也不定能從男人流暢的氣定神閑中看出什么端倪。 當(dāng)真是個心里素質(zhì)優(yōu)越的神人。 就像她從未見過男人對于什么事情有何慌亂一般,總感覺萬事都是盡在掌握的小事,慣有法子可以解決,平日頗還覺得零隨這是趾高氣昂的瞎鎮(zhèn)定,如今倒莫名給了她一種很濃的安全感,仿佛一切除卻生死,都無可畏懼。 她不知道零隨是個怎樣的人,甚至過往,在上界流傳度頗高的傳唱小曲與說書中,都是只是一筆帶過。 天帝零隨,先天帝之二子也,在神魔大戰(zhàn)中率數(shù)十萬天兵盡包圍合縱之勢力斬群魔,收獲頗豐,甚至連傷亡比例,都僅次于父神二子玄凜的夢魂之戰(zhàn),并成為單次殲敵數(shù)目最大的一次酣暢大勝,稱得上是魔族大勢由盛轉(zhuǎn)衰的重要轉(zhuǎn)折點(diǎn)。 隨后先天帝在大戰(zhàn)后不久重傷隕落,長子零雍人品貴重、恪盡尊德,已成為被推舉為新帝的大勢之人,卻在與魔族退居混虛界的最后一場戰(zhàn)役中隕落身亡,先帝最疼愛、也是最小的三子零郁同時亦不知所蹤,至今已失蹤十?dāng)?shù)萬年,反叫作中間看似資質(zhì)平平、無何存在感的冷門二子零隨最終登上了帝位,其中種種真相也多令人猜測,甚至更有弒兄殺弟的陰謀論傳言,但總而言之,零隨上位后攜青要帝君濯黎力敵三清,普惠眾多小仙,傳聞便漸漸也只是傳聞了。 至于零隨的母族,先天帝只有一后一妃,長子零雍與小兒子零郁出自天后膝下,天后在先天帝去世后亦自愿隨之而去,其妃更是神秘,甚至連先朝中眾多老臣都不知其來歷甚至長相,似是先前初次懷了一位公主意外流產(chǎn)傷了身,好不容易生下次子零隨后便徹底無法生育,常年蝸居靜養(yǎng)并不見人,先天帝死后,這位天妃的消息便也徹底無蹤。 零隨只官方承認(rèn)過自家這位生母天妃在先天帝去世后郁郁而終,至于別的,便再無任何消息流出,不過總也是兒子比自家母妃出彩得多,才令人也懶得去過度追究這位天妃的身世如何。 雩岑雙眼發(fā)著楞,小口小口地捧著手里的茶抿著,反正兩人氣氛如此也不再適合再說些什么,思緒流轉(zhuǎn)間,已將這些年聽來的零隨的各種傳聞暗自在腦子里過了個遍。 要說那弒兄殺弟的傳聞空xue來風(fēng),其實(shí)并不盡然…畢竟他其他兩位兄弟按理來說,都比零隨更為適合或是更符合大家的心里預(yù)期成為新任天帝,如今卻在登基前一死一失蹤,反倒叫零隨撿了個大便宜,若要說不惹人懷疑,那才奇怪。 方且…零隨母族的身份…… 她突而想起當(dāng)初葉旻在雪山中撿到零隨的模樣—— …應(yīng)是龍族。 可目前登記在冊的龍族攏共只有六支,四海的海龍還有東西二方的陸龍,零隨的母妃既能嫁與天帝,可能亦是哪個族群內(nèi)赫赫有名的人物…怎又會什么記載都無…… 包括零隨方才的那些言論,也并不像是居于深宮培養(yǎng)的皇子能說出來的話。 男人的童年似乎并不尋常。 雩岑有些發(fā)暈地晃了晃腦袋。 明明關(guān)于神荼的那些破事已經(jīng)足夠占據(jù)腦容量,扯不斷理還亂,如今加上對于零隨的身世的八卦猜想,更是亂成了一鍋粥,方且按照零隨的年歲,似距離神荼隕落的時間又有幾萬年是重合的,他們在此期間又有無相互結(jié)識過彼此,再者零隨仿佛早就知道她與神荼長相相像的事,若真要挾制三清,為何是殺了她,不是更為細(xì)水長流的傀儡軟禁之類的呢…還有最后那幾句莫名其妙的話…… 這人與人的關(guān)系真是復(fù)雜。 雩岑突然想念起了遠(yuǎn)在天邊的花青。 每天樂呵呵地沒煩沒惱,其實(shí)過于平凡,也無非不是件好事。 哎—— 暗暗嘆出一口氣,若是事情能簡單些就好了。 零隨…神荼…… 都是謎一般的人物,卻一樁樁一件件地如藕斷絲連,全都掛在了她的身上。 對于這個男人還是不要想太多的好。 畢竟他殺不殺弟、弒不弒兄又與她何干,左右她與零隨只是不均等的單純交易關(guān)系,整日想這么多干嘛。 還真是怪魔怔了。 甚至于她與玄拓的關(guān)系弄成如今這樣,她也有些懶得去追尋神荼的真相了。 雩岑便是雩岑,縱使長相如何相似,只可獨(dú)一無二,不愿為人替身。 ………… 夜已深。 愈往南走的枯枝愈濕,雩岑在火堆旁烤了半天柴禾,只也一小堆,見著零隨敲著小棍返回馬車的背影,干脆偷懶地直接踩滅了零星的火點(diǎn),反正往常生著火也是如此,稍微一晚上不生,也大概沒什么事。 這段時日,馬車擁擠,再加上前些日子與零隨的曖昧接觸,雖然兩人表面上不提,她到底還是心里有些膈應(yīng)逃避的,干脆便借著口頭上對于老弱病殘的大度謙讓,日日讓零隨睡在車?yán)?,她便歇在車頂旁的樹干上?/br> 小姑娘總還是昆侖群山里長大的孩子,其實(shí)偶爾午間偷懶睡在樹上瞇一會也是常有的事,可日日睡雖用著靈力編了個藤網(wǎng)在下面護(hù)著,以免半夜翻了個身直接下去摔了個底朝天,到底還是沒有正正常常睡在軟乎乎的被褥上來得舒服,第二天全身發(fā)僵發(fā)疼,脖子也酸的厲害,反觀零隨倒是睡的一臉優(yōu)渥,雩岑大概只能夠用身體膈應(yīng)總比心里膈應(yīng)的理由勉強(qiáng)地安慰自己罷了。 光芒盡消,須臾間,只剩下從樹縫疏影處零零散散灑落而進(jìn)的月光描出幾分隱約的輪廓,棗子舒舒服服地臥在樹下剛欲閉上眼睛沉沉入睡,積攢精力好接濟(jì)來日的疲憊,誰知身上突而一重,大馬不耐地睜開眼,便見著一個嬌小的人影四仰八叉地大半身軀都靠在它的背上,仰面用手墊著后頸,抬頭望月。 “嗚嘶——哼哼——”棗子一臉不耐地大張鼻孔哼哼了兩聲。 “你這臭馬,靠靠怎么了,又不會少塊rou!”雩岑也哼哼回嗆。 “嘶——哼——”翻了白眼后的馬蹄一晃,便欲起身換個地方睡,把小姑娘掙脫而開。 “欸欸欸——你真是…!”雩岑趕忙幻出幾條柳枝,討好似地喂到它嘴邊,“作為交換,三支柳條靠半個時辰這總行了罷?!?/br> “呼呼——嘶——哼哼哼——”剛欲湊到柳條尖的牙齒立刻收回,喉嚨哼哼幾聲,又與雩岑談起價格來。 “那五支?” “嗚——哼——” “六支!不能再多啦,我靈力還得用呢!” “嗚嗚——哼——嘶——” “七支七支!再多我也沒有了!” “嗚嗚——嘶嘶嘶——” “八支!”雩岑咬了咬牙道,“再加個好東西,不換就不換,我還不愿意浪費(fèi)靈力呢哼!” “嗚——嘶——”大馬似完全聽懂了般輕輕晃了晃頭表示同意,鬃毛柔順,恢復(fù)了方才的安靜。 “你這是…慣會趁火打劫的!”小姑娘忍不住低聲嘰咕道,“難怪是零隨的馬腿子,有什么樣的男人就有什么的樣的馬…..” 話語未盡,便見著棗子回頭,大大的眼睛咕嘟著,一臉要她兌現(xiàn)的樣子。 “唔……你等等……”雩岑低頭在懷中掏了半晌,這才一顆一顆攢出一小把指甲大小的紅果子來捧在手心,“這是白日午間停休時我發(fā)現(xiàn)的,反正先摘了一把還未來得及吃…那臭男人不給糖吃,我自己摘些野果總沒錯了罷?” 說著,便見著巨大的馬頭已經(jīng)不耐,舔著長舌就要一口搶盡。 “欸欸欸?。?!…”雩岑好不容易才將果子左扭又扭捧護(hù)在懷中,“你可不能這般無賴!我還沒吃呢,最多…最多一人一半!” 心在滴血。 明明果子這么小,還非得分這只臭馬一半。 “你這一口下去就全沒了!不行!我得先吃!” 馬兒這才低聲似不甘愿地哼哼了兩聲,但馬嘴自覺移開了些,略表同意。 雩岑趕忙捻起幾個小紅果就忙不迭地往嘴里送,生怕大馬一個反悔,全給她吞了。 “唔…不甜…但也不霜……” 咬著咬著,沒嘗出味道,只好又捻起幾個細(xì)細(xì)嚼碎,可果子好像沒熟一樣,舌頭好像越來越麻,舌頭也開始不聽使喚。 “嚎巷偶些麻…四布四霉熟”好像有些麻,是不是沒熟。 方才嚼了指甲蓋大的兩個,雩岑已愈發(fā)感覺面前的景象都轉(zhuǎn)起了圈圈。 “昭紙…你鉆森麼…瓦好暈……”棗子,你轉(zhuǎn)什么,我好暈。 舌頭仿佛已經(jīng)與身體失去了聯(lián)系。 面前的馬頭越卻越轉(zhuǎn)越快,甚至若流星般下起了滿目的繁星。 好暈啊…好暈…… 小姑娘感覺自己的身體都像被扔入流星錘中不斷被人高速甩著,一直不斷地旋轉(zhuǎn)…旋轉(zhuǎn)…… 靈魂似乎都飄忽忽地離了軀體,飛到了九重云霄之上。 “嚎暈啊…嚎想碎覺……” 小手無力地癱下,甚至連手中小心翼翼護(hù)著的紅果子都撒了一裙。 巨大的馬頭這才發(fā)覺不對,慌慌地拱了她幾下,卻發(fā)覺滾落在地的雩岑根本已經(jīng)陷入軟塌塌的無力狀態(tài),甚至連指尖都開始麻痹發(fā)青。 “嘶——嗚嗚嗚——” 棗子叫的急切。 然而,下一刻,一道身影卻突而踉蹌地?fù)踝×藘烧咧g的月光,明晃晃地投下一道影來,耳邊聞著馬兒急促的嘶鳴,俯身摸索著拾起一個滾落的紅果,捏碎在舌間嘗了嘗后臉色須臾便變得難看萬分。 身側(cè)之人的呼吸已越來越微。 電光火石間,似已是顧不上什么,黑影跪坐著一把將早已毫無知覺的雩岑撈起半抱在懷中,狠狠一咬,柔軟的舌尖爆開滿嘴鮮血,有些甚至已含不住,一滴一滴滲溢到衣襟,暈開一片血痕,薄唇吻上,口齒翻攪間,guntang的腥咸緩緩滑入喉嚨,兩道長影在月下纏綿地合為了一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