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一章須盡歡(清水部分)
南婉青一怔。 你可喜歡…… 頗有些明知故問的可笑。 她作這一出蠢笨的風(fēng)月故事,為的是喜歡? 普天之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如今的世道,女子一概是輕賤玩意兒,何況小玩意兒多余的喜好與厭惡。 九州萬方,士農(nóng)工商,人世的咽喉與經(jīng)脈,盡皆把持于男子股掌之間,同為人身的女子則如牲畜一般,只得啄食他們指縫滑漏的些許渣滓。 便是微末一點(diǎn)殘渣,也須得搖尾乞憐,阿諛取容。 成文的,不成文的規(guī)矩,她無一不清楚,而且得心應(yīng)手,游刃有余。 莫說作一出yin詞艷曲,這苦苦求來的相貌身段,可有一處不是為的討男人歡心? 詩文尋常見的柳葉彎眉,又似一抹淡月牙兒,微微的一蹙,恰有幾分嬌弱,幾分哀愁。一雙多情目,宜喜宜嗔,最好是秋波流轉(zhuǎn),放蕩亦嬌羞。還有小巧的鼻尖,一點(diǎn)兒櫻桃口,宛若冰雪白玉的肌膚,血色全無,弱不禁風(fēng),偏是唇齒輕軟一咬,便浮出粉嫩誘人的淺痕。 腰肢應(yīng)是軟的,應(yīng)是細(xì)的,手腳也應(yīng)細(xì)軟如嫩柳條,唯有胸脯兩團(tuán)rou兒許多不許少,好讓他們輕易把玩,輕易降服。 白虎xue,緊窄嘴兒,搗幾下便泄出陰精,怯生生任君采擷。承歡嬌吟的聲兒不可太粗,不可太尖,要嬌,要軟,要楚楚可憐。 不可不讀書,不可死讀書,要知書達(dá)理,更要知情知趣。 不可沒規(guī)矩,不可太規(guī)矩,床下是名門閨秀,雍容閑雅,床上是風(fēng)sao蕩婦,yin浪銷魂。 不可太愚笨,不可太聰穎,應(yīng)當(dāng)明辨狂蜂浪蝶的花言巧語,卻只對那一人的山盟海誓死心塌地。 千方百計,精雕細(xì)琢,擺弄得一副好皮囊,一個好身子,教人神魂傾倒,愛不釋手。 天下在男人股掌之間,男人在她的股掌之間。 十余年步步為營,終于走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如今他問她,你可喜歡? 她的喜好與厭惡,從來微不足道。 宇文序捧著紛亂手稿,往前翻幾頁,又往后翻幾頁。他一心思索謀篇布局,渾然未覺問話無答音,巍峨殿宇沉吟良久,元書紙沙沙響動,如同深秋夤夜斷續(xù)閃爍的星斗。 竟不知是他問得可笑,還是她活得更可笑。 這些年晨昏梳妝,天色將明,抑或天色已晚,鏡中世界燃起若遠(yuǎn)若近的幽黃燈火,南婉青偶爾也會恍惚,對座的容顏熟悉又生疏,一時是芳華絕代的美人,一時是面目全非的怪物。 “我不喜歡,我都不喜歡?!?/br> 宇文序聞聲便回了神,只見她怔怔落下淚來。自從南婉青傷了容貌,哭鬧皆是常事,宇文序雖哄得慣了,她一哭仍是手忙腳亂:“哪兒不好?眼睛又疼了?” 南婉青搖搖頭,言語哽咽:“我不喜歡……” 宇文序憶起前時隨口一問,只當(dāng)是他的粗陋筆墨惹人厭煩,忙把懷中書稿往地上一扔,生怕她看了又悶著氣。 “怪、怪我,是我不好,擅自作了荒唐戲文,不知你的興致,又勞你病中費(fèi)心?!庇钗男虻溃澳愕脑捨叶加浿?,我改,我都改了。今夜便動筆,只寫你喜歡的,明日拿來給你瞧。” 南婉青聽了這話,更是泣不成聲。 “青青,我……”宇文序眼見如此,無計可施。他想著替她抹淚,又怕親近之舉引人惱怒,想著哄勸開解,然拙于言辭,情急之時越發(fā)理不出一句軟話。 宇文序抓起一把象牙折扇,狠狠砸去滿地狼藉紙頁:“這些混賬東西,叫人撕了燒了,給你解氣。” 到底是多年橫戈躍馬的身手,他胡亂一擲,又氣又急,那絹扇象牙骨登時四分五裂,破碎細(xì)長的慘白色,一如公堂之下紛紛飛落斬立決的令簽。 “那書不好,我也不好,都是我的罪過,平白惹得你傷心,我、我再不寫了?!?/br> “青青,怪我,是我的錯?!?/br> 幼時孤居南府,素日行走,偶有磕碰跌倒,逃不過一句叱罵。如若兩手空空,便是“不長眼的東西”;如若捧了物什,無論要緊的不要緊的,那東西摔了壞了,便是啐上叁兩日的“掃帚星”和“賠錢貨”。 爾后出聘宋府,名門望族常有往來,那日是太師家小孫女的生辰宴,小女娃兒粉妝玉琢,懷里抱一只大紅瑪瑙鯉魚,活似觀世音菩薩座下的寶珠龍女。她抱著紅鯉與孩童打鬧,約莫瑪瑙石沉重,晃悠悠跌了一跤,大鯉魚脫手,摔了一地零亂碎紅。 各家女眷無人怪罪,反倒笑罵地底有死王八,一個二個都作起戲來,踩了平整磚石好幾腳,哄得女娃娃止了哭,少夫人又給她一柄木如意,一眾孩童便歡喜玩鬧去了。 那一尾支離破碎的紅鯉魚,游入少女年華慘不忍睹的舊事,可惜終究沒有一個人走上前來,告訴她地里有一只死王八。 “這就叫人收拾了,都燒個干凈?!庇钗男蚍接鹕韱救?,南婉青卻拽了衣襟,悶頭撲進(jìn)他懷中。 宇文序一下不妨,才將人扶穩(wěn),便聽她抽抽噎噎說道:“我、我……” “我只喜歡你一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