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風(fēng)起
冰皮月餅的晶瑩外皮由糯米粉制成,極易融化粘連,軟作一團(tuán)。宮人為驅(qū)散熱氣,高足盤下放了一圈寒冰,是以煙霧流瀉,宛在云端。 掌心冰涼,小小餅餌落入手中,好似初冬一捧雪,又似春江撈起的一把月光。 “宸妃娘娘——” 鼓點急促,細(xì)密如經(jīng)緯交錯的梭織布,一聲呵斥騰空而起,閃著鋒利的寒光,瞬息間鼓樂“呲啦”剪斷。 楊采女腳下一扭,栽倒在地,摔得四仰八叉,好不狼狽。 無人驚呼,無人取笑。 潮水尋到堤岸的破口,眾人目光洶涌,肆無忌憚圍困上首遙遙一抹藍(lán)。 南婉青合攏五指,泰然自若。 出言人杏紅衣衫,形制相同的七尾鳳冠,只是少了鳳凰口中垂下的一粒鴿血紅。 那是宇文序命尚服局專為宸妃鳳冠添置的寶石,闔宮中獨一無二的榮寵。 下頜窄,下巴尖,小臉大五官,尤其一雙尾部線條陡峭的圓眼,竟比隨隨更像狐貍的模樣。 “看盤之禮,乃是彰顯四海豐登,兼示天家威嚴(yán)。”雙唇胭脂紅,雪膚花貌,傲氣凌人,“宸妃娘娘豈會不知?” 點到為止,看破不說破。 淑妃,白浣薇,白繼禺千挑萬選的好侄女。 “那又如何?”南婉青偏作不知。 楊采女忍痛站直了身,請罪也不是,告退也不是,只呆呆杵著。 淑妃神情一滯,愈發(fā)笑開:“敢問……宸妃娘娘手中是何物?” “冰皮月餅?!?/br> 指尖拈起一枚糕點,黃澄澄的餡料裹于透亮面皮,南婉青大大方方,不躲不藏。 廳中四處響起抽氣聲。 淑妃不料南婉青如此應(yīng)對,尚未思量此等境況的責(zé)難。 眾目睽睽之下,素手又將月餅按回瓷盤。 “這月餅不妥帖,自滑了下來,本宮拾起放回,何錯之有?” 指鹿為馬,南婉青慣于睜眼說瞎話。 淑妃旋即笑道:“臣妾眼拙看錯,請宸妃娘娘勿怪?!?/br> 她也知宮中事不分真假,不分對錯,證據(jù)確鑿也好,強(qiáng)詞奪理也罷,只看那人聽與不聽,信與不信。 方才輕歌曼舞好風(fēng)光,那人卻只將南婉青看得仔細(xì),豈會不信。 “好話歹話都讓你說了,本宮如何不能怪罪?”南婉青歪著頭,鴿血紅寶石墜子倒映燭火,眉間潑灑一片陸離的光輝。 沒有借坡下驢的意思。 淑妃仍是端著淡淡然的笑,不答話,一派得體高雅的大族風(fēng)范。 雙眉畫得短而淺,時人看賞長眉入鬢,她卻只及眼尾,遮蓋眉峰陡起的精明,便顯媚眼妖嬈。 “論罪也當(dāng)有個從屬先后,”成太后開了口,“罪魁禍?zhǔn)自撌翘驽峰鷶[盤的宮人,差事辦成這樣,一雙手渾無用處,也不必要了?!?/br> 竟是要砍了那位宮人的手。 成太后脅迫南婉青的惻隱之心。 隨口一句托辭,害人失了一雙手,任誰也不忍心。 南婉青忍心。 莫說砍一雙手,就是成太后將尚食局一眾人都砍了腦袋,南婉青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旁人死活,與她有何干系。 “宮人固然有錯,只是時逢佳節(jié),闔宮歡慶,總不好見血。”宇文序道,“貶去掖庭勞役也就罷了。” 帝王金口決斷,不容再議。 一時間,摘星樓又陷死寂。 南婉青掐一簇丁香把玩,左轉(zhuǎn)右轉(zhuǎn),百無聊賴。 “樂舞新奇,總欠一分圓融妥帖,還是依樂局往前排演的曲目演奏,不必辛苦?!庇钗男蛴值馈?/br> 言下之意,新選嬪妃不必獻(xiàn)藝。 名為體恤,實為叫停,顧著成太后的臉面。 成太后費(fèi)盡心思的安排,只想新選嬪妃都在宇文序跟前露個臉,百花爭艷,總有一兩個入眼的,而今竹籃打水一場空。 宇文序一番話滴水不漏,成太后也不好發(fā)作,側(cè)首接過佩蘭遞來的湯盅,算是默許。 楊采女抖著身子謝恩,水袖逶迤,一腳深一腳淺退了下去。 笙歌又起,自此溫厚祥和,再無枝節(jié)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