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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帝臺春在線閱讀 - 第八章如夢令?壹

第八章如夢令?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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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室殿。

    宇文序才用了午膳,倦眼朦朧。

    “陛下可要去偏殿歇息?”柳苑芙蓉的畫兒上下翻飛,送來荷風(fēng)清香,彭正興一面搖扇一面問道

    “不必,朕于書案小憩即可?!眱芍覆n按上眉心,脊背與手肘皆繃作悅目的弧線,宇文序道,“外頭蟬鳴吵得人腦子疼,你領(lǐng)幾個小太監(jiān)去粘一粘?!?/br>
    彭正興哎了一聲,合扇告退,皂靴踏過金磚,腳步盡量放到最輕。

    “吱呀——”

    門扇洞開,天光如潮水傾瀉,浩浩湯湯,灼人眼目。

    宇文序心中不免煩悶,劍眉一皺,如同寒鋒相接,訓(xùn)斥彭正興的話已到嘴邊。

    光輝燦爛,彌漫刺目的白,周遭全然失色,唯有淺淺的輪廓,吹一口氣便會煙消云散。

    如同素白畫布濺上一滴水,滑出飄逸的痕跡,門外浮現(xiàn)一道裊娜身影。

    “向之,還未用晚膳罷?”

    背著光,宇文序看不真切,只聽女子聲音分外熟悉,似曾相識。

    “今日包了叁鮮餃子,阿姆還做了你最愛吃的炙羊rou?!睏椉t食盒擺上案桌,藤紫身影背對宇文序,擺開一桌子菜,“你在軍中點校一整日,餓壞了罷?”

    女子回首,淺笑嫣然,頭挽墮馬髻,腰佩白玉環(huán),鵝蛋臉,遠(yuǎn)山眉,瓊鼻桃花眼,眼角一顆鮮紅的淚痣。

    “汪四jiejie……”宇文序失聲喚道。

    汪沛舟四女兒,汪云雁。

    當(dāng)年楚王欲建西苑,收集天下珍禽異獸供其游獵賞玩。宇文序之父宇文淵上書勸諫,陳述弊端:若驅(qū)鄉(xiāng)野之民入山捕獸,則貽誤農(nóng)耕;若命軍中士兵入山捕獸,則削弱安防;何況人獸相搏,死傷無數(shù),縱使擒入囚籠,運抵京城也必定花費繁多。如此種種,百害而無一利,懇請叁思。

    楚王閱而納之,收回成命。

    后一年冬月朝覲,宇文序隨宇文淵進(jìn)京。辭舊迎新的大好日子,楚王突染癆病,臥床不起,御醫(yī)開的方子差一味藥引,臥龍湖的刺黃股,還需是頭一年剛生產(chǎn)的雌魚。[1]

    傳說這臥龍湖乃青龍眠休之處,為皇家禁地,嚴(yán)禁漁撈,尋常人等不得入內(nèi),唯恐惹怒龍王。司天監(jiān)連夜占卜,算出宇文淵與臥龍湖八字相宜,太師湯益才親自登門拜訪,請求靖遠(yuǎn)侯宇文淵前去臥龍湖捕捉藥引。

    彼時臘月飄雪,江水冰封,宇文淵雖連日趕路,疲憊不堪,仍舊奮勇當(dāng)先,慨然允諾。

    “靖遠(yuǎn)侯見諒,臥龍湖有神龍盤踞,不好驚擾,但這刺黃股又是愛往深水里游的,只好勞煩靖遠(yuǎn)侯親自下水?!蹦羌庾旌锶奶O(jiān)一拱手,“皇上龍體,大楚國祚,盡在侯爺身上了?!?/br>
    臥龍湖畔,內(nèi)侍局不備漁網(wǎng),不備釣鉤,捧上一捆小臂粗的麻繩,竟是仿照海人采珠之法,令宇文淵以長繩系腰,潛入水底,親手捉魚。

    天氣嚴(yán)寒,一呼一吸宛如吞云吐霧,臥龍湖畔砸開的冰洞常有小魚蹦出,落上冰面,跳兩下,便沒了生息。

    那年宇文序十九,未及弱冠,同宇文淵相比稍顯單薄。[2]

    “父親……”向來孤傲的少年握上父親手腕,許是風(fēng)大的緣故,話音似有顫抖。

    宇文淵恍若未聞,除下風(fēng)帽貂裘,僅剩一身里衣,再抬首,眉眼都結(jié)了冰霜:“向之,待會兒我若捉住那魚,便扯動繩子,你再拉我上來?!?/br>
    通紅皴裂的手遞來粗繩,宇文序咬緊牙關(guān),狠狠點頭。

    宇文淵“噗通”一聲跳入冰湖,再回來,便是全身發(fā)青,面無血色,上衣不知所蹤。

    尖嘴太監(jiān)拿過魚看了又看,一揚手,便將那魚扔回湖中:“此魚并非刺黃股,侯爺可要瞪大眼睛?!?/br>
    “你莫要欺人太甚!”宇文序大步跨去,雙拳緊握,頎長身形宛如一座小山,威壓迫人。

    “向之!”宇文淵呵斥一聲,氣息紊亂,不禁連連咳嗽,“老夫眼拙認(rèn)錯,再去一次就是了?!?/br>
    宇文序眼睜睜看著宇文淵又一次潛入水底。

    “對了對了,這才是刺黃骨!不過……卻是只公的?!?/br>
    “不成,這只雌魚已生產(chǎn)過叁年?!?/br>
    “這一只樣樣貼合,但長得瘦弱,只怕未下山已活不成,如何送去皇宮……”

    尖嘴太監(jiān)滿面為難,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

    宇文淵背上一道冰棱劃開的傷口,鮮血淋漓,宇文序連忙咬開衣袖包扎,其余一切概不理會。

    那尖嘴太監(jiān)自討沒趣也不覺尷尬,自顧自說得熱鬧,末了深深一揖:“煩請侯爺再cao勞一回。”

    “我父親既已撈上刺黃股,便是交了差,不負(fù)皇上恩澤?!庇钗男虺谅曍?zé)問,“能不能活,就看各位大人的本事,與我們何干?”

    尖嘴太監(jiān)冷笑道:“小侯爺這話說得……”

    風(fēng)雪呼嘯,天地間一片素白。

    宇文淵青紫的手掌按上雪地,撐起僵硬的關(guān)節(jié)。

    褲腿結(jié)了一層薄冰,行動間碎裂抖落,發(fā)出嘩嘩的響動,宇文淵腳步虛浮,跌跌撞撞又要往冰洞去。

    “父親——”宇文序抱緊宇文淵高大而虛弱的身軀,一如幼時才學(xué)會行走的時候,“讓我去!”

    父子二人已多年未曾親近。

    宇文淵掙開束縛,只將繩子往宇文序手里塞。

    這一去,便沒了聲響。

    手中繩索逐漸松軟,久久沒有回應(yīng)。

    宇文序心中猛地一跳,知是不好,發(fā)了瘋般將粗繩往回拖拽。雖說他臂力過人,但水下漩渦滾動,暗流翻涌,僅憑他與叁兩家奴之力,實在艱難。

    “你們幾個來搭把手!”宇文序扭頭朝一眾內(nèi)侍大吼,聲如洪鐘。

    尖嘴太監(jiān)諂媚一笑:“靖遠(yuǎn)侯吉人自有天相,小侯爺又何必太過憂心?”

    袖手旁觀。

    宇文序瞪紅了一雙眼睛。

    將繩索往手臂繞幾圈,宇文序扎實馬步,粗糲的繩索纏上手肘虎口,勒出一道道血痕,仿佛聽見皮rou撕裂的響聲。

    飛雪紛紛,落上浸透鮮血的繩索,凝成一片猩紅的霜。

    宇文淵氣息奄奄,前胸后背遍布大大小小的傷痕,渾身青紫,口鼻灌滿冰冷的湖水。

    右手緊抓一只刺黃股。

    “可惜呀可惜,”尖嘴太監(jiān)湊上前來,連連搖頭,“頂好的頭胎刺黃股,就這么被侯爺捏死了?!?/br>
    皚皚雪原,北風(fēng)嗚咽。

    宇文淵燒得渾身guntang,傷口流膿。

    未能捕上合適的刺黃股,太醫(yī)院集結(jié)御醫(yī)重新商討對策,無暇為宇文淵診治。

    京城醫(yī)館的醫(yī)師也悉數(shù)征召入宮,只留下不能看診的醫(yī)女藥徒。

    冠蓋滿京華,偏偏尋不到一個大夫。

    “汪公、歐先生,里邊請?!睆埞芗矣M(jìn)兩名中年男子。

    驛館內(nèi),宇文序正為宇文淵守夜。

    循聲望去,為首之人面目端方,溫文儒雅,腰間一柄龍泉寶劍。

    “汪世叔?!庇钗男蛞姸Y。

    四更天,風(fēng)雪故人來。

    汪沛舟抖落滿肩飛絮,抬手介紹:“這位是歐敏園,歐先生?!?/br>
    江南歐家,世代行醫(yī),杏林圣手輩出。

    小廝捧上一個食盒,汪沛舟拍拍宇文序肩頭,囑咐道:“云雁給你燉的靈芝老母雞,你趁熱喝幾口,祛祛風(fēng)寒?!?/br>
    云雁……

    汪云雁……

    汪云雁是袁沖的夫人。

    光華淡退,玄色龍袍不知何時變作金鱗甲,宣室殿的龍案藻井也化作一間陳設(shè)陌生的書房。

    “袁大哥如今到哪處了?”

    沒來由的,宇文序開口詢問。

    汪云雁捧出一盤炙羊rou,笑道:“這不正巧了?我來時父親收到夫君傳書,說是到了賓陽,明日便能抵達(dá)京城,他還問了你景況如何?!?/br>
    宇文序莫名松快:“我一切都好?!?/br>
    “聽說昨日……”汪云雁頓了頓,半晌才道,“那妖妃把楚國國璽予你了?”

    宇文序心中一涼。

    他猛然記起,汪云雁已辭世數(shù)年。

    ——————————

    注:

    [1]刺黃股:即黃顙魚,底棲性淡水魚。

    [2]弱冠:泛指男子二十左右的年紀(jì)?!肮凇奔疵弊?,指代成年,此時體猶未壯,年紀(jì)尚小,故稱“弱”。古代男子20歲行冠禮,受長輩賜字,但天子、諸侯可提前到12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