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傍晚仍是陰郁的，別枝出門后，早晨的雨霧又漸起落了半晌。

    車內(nèi)暖氣溫騰，女人松坐在車上駕駛位，手臂半抬支在車窗框邊，而溫潤指節(jié)曲著搭在了唇下，透過擋風(fēng)玻璃，曲驚意靜靜地相看車前校園景光，眼眸輕和，專注。

    此時落雨已停，車是靠停在路邊，窗外正佇一排法國梧桐，樹下枯濕的懸鈴木葉零星鋪落，蒼峻青白梧桐樹皮不時被寒風(fēng)瑟打。

    白色寒天下，梧桐亙展，枝杈蔓生。

    良久，車內(nèi)的女人低眸看了下腕表時間。她把手臂撤下，撥一下銀色門扣，下了車。

    腳剛站定，立時一陣寒風(fēng)打過。

    女人烏卷長發(fā)在風(fēng)中飄亂。她抬指，挽了挽亂向頰邊的幾縷發(fā)絲，后把身上大衣給攏緊。把兩只手都收進(jìn)溫暖的栗棕色大衣口袋，她漫步，走到車前。

    約又等過十分鐘，女人靜望前方的眼眸忽然一漾溫柔了起來。

    她安靜看著前方的女孩朝她這里緩緩走來，她收進(jìn)衣袋里的左手微摩挲了下指節(jié)，不自禁也朝前迎了幾步。

    “……枝枝。”等女孩走近，她從衣袋里伸出手去接女孩肩處包包，接過，她目光溫和地瞧住別枝。別枝抬眸看她，女孩裹在圍巾里的臉龐如晶玉一般柔潤，因著四下鉆發(fā)的寒氣，別枝眼角與鼻端都凍著些微紅。

    她看女孩纖霜般的手指攏在了袖邊，她想抬指撫一撫女孩臉頰，然后去牽女孩她想大抵也是冰涼的手，然而最終她看了看輕輕顫睫卻不語的女孩，她把目光移低，唇邊淺笑了笑，“外面冷，我們進(jìn)車?yán)??！彼郎芈晫ε⒌馈?/br>
    把副駕車門打開，別枝看她一眼，隨之輕聲對她道謝，女孩探身坐入。她輕關(guān)上車門，把女孩包包放到后座，她繞到駕駛位，上車。

    將安全帶系好，女孩抬起手指慢慢摘下頸間的圍巾。等女孩整理好，后背輕靠住座椅靠背，手指端然交抵向身前，曲驚意安靜移回視線，她左手控方向盤，車駛離。

    車行得穩(wěn)妥，車內(nèi)暖風(fēng)也漸漸使得女孩身體回溫。別枝眼眸朝視著車前，沿途淺淡的霓虹與傍晚長長的寒意交織。微暗而溫暖車廂只安靜放著音樂。

    曲驚意眼睫輕穩(wěn)地眨著，她認(rèn)真望前方路段，女人手控著方向盤，不時地隨路況換一下?lián)?。遇到紅燈停車間隙，她側(cè)眸去看倚在靠背休憩的女孩。等又一次看前方起步，副駕椅里別枝緩慢睜開了眼睛。

    駛過一個路口右轉(zhuǎn)，她打正方向盤，依然注視前方直駛時候，“下雪了?！眲e枝忽然輕聲地講。

    “嗯？”她一時沒想到女孩會開口出言，溫雅神情微愣了下。女人看方向盤前方，倏爾反應(yīng)了過來。

    潮暗天色下，一片一片的濕雪在空中緩緩打轉(zhuǎn)飄落。雪落入車光與暮色之間時，漫天紛揚(yáng)的晶瑩的雪花顯得愈為清絕。當(dāng)再一片雪落到車前玻璃化為了水痕，她搭著方向盤的手指把雨刮器打開。

    她輕輕看了眼女孩，視線又很快投回車前，她看著翩翩皚皚的細(xì)雪，微笑回應(yīng)道：“是，下雪了。”想了想，她又柔聲添了句，“是今年的第二場雪呢?！?/br>
    是，第一場雪落下時，她想，原來是工作收尾后，卸了心力，病倒的那天。

    而別枝沒有回應(yīng)。她握方向盤指尖不覺輕磕一下。

    少時，女人唇微抿了抿，她眼眸朝右瞟視女孩一眼，她斟酌地道：“是……想看雪么？”她口吻輕柔，“這邊不方便停車，不過就快到家了，我們回家再看好不好？”

    別枝默然不語，只是微微下垂的眼睫毛安靜地顫一下，再顫一下。女孩側(cè)過臉，拿一雙眸平和、也輕淡地看過她，而后別枝把睫徹底垂下，女孩唇畔蒼白地?zé)o聲地笑：“不用的?！?/br>
    別枝偏過了臉去，她看著車窗上凝結(jié)的茫茫的冰霧，和一瓣瓣碎落的雪，忽覺得累極。

    于是她閉了眼。

    記憶在別枝闔過的眸前任縱地一幀一幀顯出來。她妄念沉入夢端，而夢里也仍是女人盎然激動喚她聲音——

    “枝枝……”

    女人驚嘆一聲，“快看，下雪了?！?/br>
    端坐在副駕駛位的別枝隨女人欣歡一齊向窗外去看。

    恰好在安全路段，女人停過車，把車窗打開一些，飄舞的輕盈的雪花落入了車窗內(nèi)一點(diǎn)。女人用手去接，雪融化在她的掌心里，柔軟的冰涼的，她眼睛里亮出了熠熠神采。

    “jiejie很喜歡雪么？”別枝眼眸輕眨，瞧著她，很溫情地詢。

    聽到女孩詢音，女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她轉(zhuǎn)去眸看女孩，淺淺微笑道：“是很喜歡?！?/br>
    “因?yàn)槟鲜械亩旌苌傧卵?，雖然來了這里已經(jīng)幾年，但每一次看到雪……”她正與女孩清眸凝視，“還是……”她眨了眨睫，忽然不好意思講了。

    “不過，是不是很漂亮？”她扭過了頭去，女人抬著臉，指尖飄上點(diǎn)點(diǎn)星星的雪，賞嘆地道。

    別枝也抬臉，“嗯?！迸⑤p輕地望著她，低一下睫，頰邊抿出了甜淡笑窩。

    女人皙白指尖覆落雪，“這應(yīng)該……”她稍微思忖，還是點(diǎn)頭道，“是今年的最后一場雪了?！彼p輕將手指從車窗外收回，女人輕捻一下，把那雪捻碎，潤濕她指端，而又想到什么，她抬眸去看女孩，聲音里不覺裹了一點(diǎn)期然：

    “來年，也許可以陪jiejie一起看初雪呢。”

    剎時，滿天驟雪。

    “……枝枝。”

    女孩倏然睜開了眼睛。

    “到家了?！鼻@意溫聲道。

    ……

    別枝低睫，當(dāng)一雙驚眸慢緩地望過她之后。

    女孩手指松開安全帶，她撥開車門，下了車，從后座拿出自己的包包，別枝沉默往地下車庫電梯廳走去。

    曲驚意輕蹙著眉。她目光仍是溫潤的，她看著別枝清淺身影，女孩情緒的低落也使她這一路都在不住地小心思索。

    稍稍斂下眉間憂悒，將車落了鎖，曲驚意抬步跟上女孩。

    不是想看雪，她款步，慢跟著女孩，她仍在思緒，到底——

    女人腳步忽地一止。

    她望去女孩煢孑背影，如覆滿雪一樣的，輕戚的，憂傷的。

    她低下睫，闔眸，形容滿是懊惱。

    …………

    在郁抑的氣氛中準(zhǔn)備了晚餐，也吃過晚餐，清理好餐廳與廚房，別枝就自己進(jìn)了房間。這期間并不是沒有嘗試與別枝交流，可女孩只是安靜地應(yīng)她，并不給她機(jī)會。

    她長睫微垂，看著女孩闔著的房間門扉，靜看了許久，女人低過眸，去到了自己房間。

    等從浴室清理好出來之后，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diǎn)。窗外夜色正沉，雪還在下著。

    女人著一套家居服，將半濕的卷發(fā)挽起來，走出了臥室，她看到別枝的房間依然緊闔。

    輕步到女孩房間門前，她面著女孩房間門扉，遲疑幾瞬，女人摁捺了下指尖，還是轉(zhuǎn)而朝書房走去……

    九點(diǎn)一刻，曲驚意抬眸看了看時間，她合上筆，把工作電腦關(guān)掉，從書桌前起身。

    到了走廊，她在走廊外環(huán)顧客廳周旁被女孩留上的微淺的而生動的印跡，她又凝目望著女孩冷對的門扉，她安靜望了一會兒，女人垂下目。

    走到吧臺，立到酒柜旁，曲驚意拉開玻璃門柜，她取一支紅酒，右手要去拿開瓶器時，動作忽又一住。她顫下睫，看著掌端沉入的深涼的紅酒瓶身，看著深紅暗涌的酒液，她看了良久……

    女人握酒瓶左手終于還是耷下。她低下頸，而右手手指抬起蓋覆了下頜，摸到唇間、鼻端，曲驚意把臉深深掩入掌畔，輕地，嘆了下氣。

    等女人將手里那支未開封的紅酒放回酒柜，別枝斂目，女孩搭著門把手的指尖輕蜷了下。她低過眼睫，默默看過自己裸凈手腕，女孩退后半步，握著門把的手指輕推，臥室門安靜無聲闔回。

    在客廳沙發(fā)靜靜坐了半刻，曲驚意右手把水杯放下，她站起身，往女孩臥室房間走去。

    輕叩門，立定于女孩門前，女人呼吸放平。

    “……請進(jìn)?！?/br>
    等待到女孩允肯，曲驚意手指握住槍灰色的門把手將門打開，她走進(jìn)兩步，把門輕輕闔上，后轉(zhuǎn)過身，“枝枝……”她去看安靜靠坐在床上的女孩，一副清和、溫秀的模樣，她眼光里流漾出了微笑。

    “今晚……”她眨一眨睫，聲音輕柔地：“我可以和你一起睡么？”

    女孩凝眸，很慢地，也很細(xì)致地，看過她。

    別枝把書給合上，側(cè)身放到床邊，女孩低睫，把眼鏡摘下，也擱入書本上。別枝側(cè)回身，手指覆上自己睡衣領(lǐng)口，去解紐扣。

    她面容一怔，隨即快步奔向女孩的床邊，“枝枝，我不是……”她手指緊緊按握住解著睡衣的女孩的手指，女人言聲焦急解釋，“jiejie不是這個意思……”

    “可是我想?！迸⒔刈×怂脑捖?，溫淡道。

    她握著女孩的手指輕抖了下。

    她將目光落到女孩的眼睛上，她滑了下喉嚨，很輕地詢：“你真的想么？”

    別枝看她的唇，女孩笑一下，“你不想么？”

    她看一看女孩。

    曲驚意把手指扣入女孩柔細(xì)手心，闔眼，吻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