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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傅品珍趴在地上畫海報,偶然間抬頭,逆著光看見站在門口的姜成瑄時,幾乎以為自己出現(xiàn)幻覺。 「你怎么會來這里?」 我怎么會來這里?姜成瑄也想問自己。抱著瞎碰試試的心情來到學(xué)校,真見到了人,她卻想轉(zhuǎn)身就走。 她的腳跟才稍稍往后一動,便被人推了進去。 「我叫她來的?!瑰X雍曼一手抓著三支粗細不同的畫筆,一手推著姜成瑄往里頭走。 姜成瑄狐疑地看著錢雍曼,后者給了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傅品珍雖然也有相同的懷疑,卻沒有證據(jù)支撐她拆穿錢雍曼那可疑的話。 「海報下禮拜就要用,怕你今天趕不完,才找小瑄來幫忙。」錢雍曼把畫筆放到桌上,「你先畫好線條,我和小瑄著色?!?/br> 看著被傅品珍壓在身下的全開紙張,姜成瑄才知道,原來之前在公佈欄上看到繪製精美的海報,是出自傅品珍之手。 因為時間有限,傅品珍沒有繼續(xù)質(zhì)疑,低下頭接著畫。昨天原本只想休息一下,沒想到一個下午竟耗在看人練球上頭,眼看期限將至,拉了錢雍曼來支援。難道錢雍曼真有先見之明,連姜成瑄都拉來了? 傅品珍把頭發(fā)用鉛筆挽在腦后,幾縷發(fā)絲散落在頸上,配上她正在做的事,似乎和氣質(zhì)美女沾上了點邊。 姜成瑄看得傻了,被錢雍曼一喊才回過神來。 「小瑄,你負責(zé)那邊,我負責(zé)這邊?!?/br> 她們分別佔據(jù)海報的兩邊,傅品珍居中,如果海報是桌案,那她們看起來就會像包公和王朝馬漢。 「要涂什么顏色?」姜成瑄看著調(diào)色盤問。她對色彩向來很沒信心,草稿階段看起來還不錯的畫,被她一著色之后,通常會毀得跟幼稚園小朋友的涂鴉畫差不多,例如父親節(jié)畫的爸爸,臉是綠色的之類。 傅品珍擠出兩種顏料,畫筆沾了點水,將顏料混在一起,試了下顏色,便把要著色的區(qū)域框了一圈,不發(fā)一語地將畫筆遞給姜成瑄。 兩人循著這模式無聲地進行著各自的工作。隨著著色的區(qū)塊越來越多,姜成瑄逐漸往海報中心靠去,在頭輕碰到傅品珍時,她警覺地往后縮了下。 同樣感覺到那輕微碰撞的傅品珍,抬起頭來看了姜成瑄一眼,正好捕捉到姜成瑄害羞的眼神。都已經(jīng)是交往過的人了,還為這種事情害羞? 近距離的觀察,姜成瑄忽然看到傅品珍臉上的憔悴,以及眼底的疲憊。聽錢雍曼說她最近很忙,她總是刻意回避著,不去理解錢雍曼話中要她體諒的暗示??吹竭@樣的傅品珍,她忍不住地心軟了。但她低頭看到海報上已著色的區(qū)塊,竟是連成一線地往中心靠去,受騙的感覺又涌上心頭。 傅品珍在海報的左下角補了幾筆,抽出姜成瑄握在手上的畫筆,放進水罐里攪了幾下,在調(diào)色盤上調(diào)出新的顏色,圈出幾塊地方,又把畫筆放回姜成瑄手里。 這一連串的動作,讓姜成瑄自我懷疑起來。難道是她疑心病太重,看到黑影就開槍?其實,傅品珍根本還沒畫好那塊,所以,才讓她先把那一直線上的區(qū)塊著好色。她低著頭,抿起嘴,不肯承認自己太容易原諒人的好脾氣。 有了左右護法的加持,那張海報很快地便完成了。三個人坐在地上,揉著跪到發(fā)痠的膝蓋。姜成瑄看著海報上明亮飛揚的色彩,就像傅品珍的性格一樣。 傅品珍走到走廊上的洗手臺,用力地在水龍頭下搓著手,眼睛卻飄向?qū)γ娴慕虒W(xué)樓,顯得心不在焉。 姜成瑄在錢雍曼眼神的鼓勵下,跟了出來。她才剛靠近,傅品珍就旋緊了水龍頭,抬起手便要往眼睛揉去,可手上明明還是奼紫嫣紅著。她抓著傅品珍的手,放到水龍頭下面,抹了點肥皂,仔細地搓揉著,直到手上的顏色褪得差不多了,她才開始洗著自己的手。 冷不防地,旁邊傳來饒富意味的聲音?!改銊偛拍菢邮窃诔晕叶垢瘑??」 「胡、胡說!」姜成瑄被驚得口吃起來。 「如果你知道手指對我們來說,有什么作用。你就不會說我胡說了。」 久違的被調(diào)戲的感覺又回來了。但姜成瑄心里一點喜悅都沒有,就連厭惡都忘了。 「你想好了沒?」 「想什么?」姜成瑄壓低了聲音說。 「要不要跟我和好?」 姜成瑄緊抿著嘴,轉(zhuǎn)身對著傅品珍,微慍地說,「不要一直拿這問題來煩我。被甩的人是我,要和好也只能由我來說?!?/br> 冷漠的姜成瑄很難應(yīng)付,生氣的姜成瑄卻很可愛,因為她的眼中有了自己的存在。傅品珍一廂情愿地得意著,并沒有表現(xiàn)出來。 傅品珍笑著摸摸姜成瑄的頭說,「乖。不生氣了?!?/br> 淡定的傅品珍讓姜成瑄更生氣了。有種被看輕的感覺。 她跟在傅品珍后面,走回系學(xué)會辦公室,聽見傅品珍對錢雍曼說,「學(xué)姐,我該走了?!?/br> 正在捏著手指玩的錢雍曼抬起頭說,「要我送你嗎?」 「不用,機車修好了,我自己過去就行了?!?/br> 「好。你路上小心。」 當(dāng)傅品珍的身影消失在門外許久之后,姜成瑄才揉著發(fā)痠的眼睛,望向錢雍曼。 「她最近在忙什么?總是時間一到就急著走?!?/br> 錢雍曼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才慢條斯理地說,「你真的想知道?」 姜成瑄篤定地點頭。 「可惜我不能告訴你。」錢雍曼忍著笑意說。 「為什么?」姜成瑄發(fā)出不平之鳴。 錢雍曼等的就是姜成瑄這表情。逗弄小朋友是不道德的,但好玩得讓人不想戒掉。 「她不讓我說?!瑰X雍曼聳肩道,「你自己去問她好了?!?/br> 為什么不能跟我說?姜成瑄覺得自己又被傅品珍擺到陌生人的行列之內(nèi),否則,有什么不能說的? 姜成瑄不是一個富有好奇心的人,卻是一個容易不甘心的人。被傅品珍那樣忽視,她有些憤慨。既然人家不肯讓她知道,她也不想放低姿態(tài)地去問,只好主動求知了。 她向小龜借了車,早早便埋伏在校門外頭,即使天氣莫名其妙地?zé)崃似饋?,她依然不辭辛苦地頂著安全帽不肯摘下來。幸好傅品珍沒有讓她等太久。 在路上,她和傅品珍保持著適當(dāng)?shù)木嚯x,即使車流有些多,她也不敢冒著被發(fā)現(xiàn)的危險跟太近。車流提供了掩護,也阻擋了她的去路。一不留神,姜成瑄被紅燈擋了下來,只能無奈地望著傅品珍的尾燈消失在眼前。等她再追上去的時候,已經(jīng)看不到傅品珍的蹤跡了。 停在路邊,摘下安全帽一吐胸中的鬱悶,就在她失望地打算明天捲土重來時,一旁傳來有些耳熟的聲音。 「這不是傅品珍家的小朋友嗎?」 姜成瑄回頭一望,竟是施禹媛那個妖嬈的女人,身上還穿著護士服??吹绞┯礞逻@副模樣,姜成瑄終于相信制服誘惑的魅力在哪里。 「小朋友看得眼睛都發(fā)直了。」施禹媛在大馬路邊上不管不顧地挑起姜成瑄的下巴,帶著勾引的意味,「jiejie穿制服的樣子很引人遐想吧?」 「什么小朋友?不要亂喊。還有,我比較喜歡帥氣的軍裝,護士服對我沒用?!菇涩u撇過頭去,不服氣地說。 施禹媛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你在這里做什么?」 「沒什么。騎車騎累了,停下來休息。」姜成瑄辭不達意地隨口說著。 「喔。我還以為你來找傅品珍,找不到迷路了?!故┯礞虑尚毁獾乜粗涩u,「虧我還好心的想幫你指路。既然沒事,那我去上班了?!?/br> 聽到有人可以指路,姜成瑄的眼睛便亮了起來?!傅纫幌隆D阒浪谀睦??」 「搞半天,果然是迷路。好孩子就要不恥下問,別因為不好意思就不敢問?!?/br> 聽不到重點,讓姜成瑄有些不耐煩,但眼前這女人似乎不太好惹,她也不太敢任意發(fā)難,只能靜靜地等著。 施禹媛突然嘆了口氣,「傅品珍最近大概不太好過,母親生那么重的病,她每天都要過來陪著,就怕一天沒來便再看不到人?!?/br> 姜成瑄的胸口開始隱隱作痛,后悔著為什么要和傅品珍嘔氣,明明她已經(jīng)主動道歉了,這對驕傲的傅品珍來說,無異于是一種示弱的表現(xiàn),而她卻故意視而不見。 向施禹媛問了路,最后還不忘叮囑施禹媛別告訴傅品珍。施禹媛只當(dāng)她是臉皮薄,怕被笑路癡,便欣然答應(yīng)了。 照著施禹媛指明的路,姜成瑄來到病房外頭,透過門上的小窗,她看到背對著門口的傅品珍,趴在床邊,很累的樣子。而床上的病人平躺著,手上連結(jié)著一條管子到架子上的點滴,動也不動。整個房間充滿著令人窒息的寂靜。 她沒有進去,只是靜靜地站在外頭。站到兩腿痠痛,她才默默地轉(zhuǎn)身離去。 之前撂了那些狠話,現(xiàn)在不請自來,顯得很突兀。她從來就不擅于應(yīng)付家長之類的生物,想到要堂而皇之地出現(xiàn)在傅品珍的母親面前,她一時之間還真想不出來要講什么當(dāng)開場白。況且,傅品珍不讓她知道這件事,她出其不意地出現(xiàn)在她面前,不知道會不會被趕出來。 于是,她只能偶爾算準(zhǔn)了時間,默默地在外面陪著傅品珍,累了之后才悄悄離開。就像窗外的月亮,不管你有沒有看到,它都會按照自己的步調(diào)月升月落。 原本讓姜成瑄興致勃勃的系際盃球賽,自從知道傅品珍忙碌的原因之后變得意興闌珊。但那卻是她們少數(shù)能見到面的機會。在球場上見到傅品珍,姜成瑄看她的眼神不禁變得復(fù)雜。為什么她看到自己還能笑得出來,而自己卻只覺得難過? 興致缺缺的姜成瑄,看上去一點斗志都沒有,很快地便讓學(xué)姐換下場休息。 比賽結(jié)束后,傅品珍站在場邊拿著毛巾,還沒擦乾臉上的汗水,一瓶水就遞到眼前。她見到給水的人是姜成瑄時,一下子便笑開來。 聽著傅品珍高興地對她說謝謝,她竟有股衝動想撲進傅品珍的懷里大哭一場。想著想著,眼眶還真的發(fā)熱起來,她連忙眨了幾下眼睛,散去眼中的那陣痠澀。 「怎么了?眼睛不舒服?」傅品珍大膽地拉起姜成瑄的手,并祈禱不要被甩開。 幸好沒有令傅品珍失望,姜成瑄抬起沒被牽住的另一隻手,揉了揉眼睛悶聲道,「沒睡飽而已?!?/br> 「晚上早點睡,別只顧著看書?!垢灯氛淠罅四蠼涩u的手,才說再見。 錢雍曼一直悄悄地在旁邊看兩個學(xué)妹的互動,也許傅品珍覺得那是意外驚喜,但錢雍曼卻是實實在在地看到姜成瑄的轉(zhuǎn)變,她不再對傅品珍埋怨跳腳,甚至愈發(fā)溫柔了。那份溫柔,讓她有些羨慕傅品珍。 「我們?nèi)コ詵|西吧?!瑰X雍曼挽著姜成瑄的手臂,「她不在,我得好好照顧你才行?!?/br> 姜成瑄沒有像對其他人一樣,把手抽出來,任由錢雍曼挽著。「學(xué)姐今天不約會嗎?」 「他最近忙著出國的事,比較沒空。」想起男朋友,錢雍曼一臉的甜蜜。 「可是我……」姜成瑄放任視線往傅品珍離去的方向飄去。 錢雍曼把姜成瑄的手挽得更緊了,委屈地說,「我好可憐,都沒有人陪我。」 看錢雍曼這楚楚可憐的樣子,姜成瑄覺得自己又該死的心軟了,勉強地笑了下,「走吧。」 開心著有人陪伴的錢雍曼,拉著姜成瑄輕快地走著。她心想,小珍說得沒錯,小瑄果然是個容易心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