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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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瑤,有空不?”譚碧首先問她的意見。 蘇青瑤點(diǎn)頭,“你們定?!?/br> 譚碧一只手搭在座椅靠背,一只掐腰,俯身在賀常君耳畔嘀嘀咕咕了幾句。賀常君耳根微紅,小聲回復(fù)她。兩人輕聲對彼此說了會兒話,再抬頭,發(fā)現(xiàn)對面的蘇青瑤不知何時(shí)去廚房拿了黃油和面包,正舉著餐刀切冰凍黃油塊。她看兩人終于聊完,含笑的眼眸掃過兩人,賀常君手腳一時(shí)不知往哪兒擺。譚碧倒是無拘無束,幾步扭到蘇青瑤身側(cè),從她手里搶面包吃。 三人聊到中午,到了賀常君出診的時(shí)間。 蘇青瑤提醒賀常君別忘了把于錦銘的車開走。賀常君一摸口袋,嘖了聲,說錦銘今早出門急,忘給他車鑰匙了,等晚上看完電影,送她倆回家,順道把車取了。蘇青瑤想想也行,便與譚碧一道送他下樓。 盛夏將盡,公寓兩側(cè)茂密的行道樹互相推搡著,連影子也透著零星碧色的暗光。賀常君穿過成片的陰影,在一塊陰影與光斑的夾縫處轉(zhuǎn)身,微微彎腰,與大門口的兩位小姐道別。 日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他的面頰,搖動著,似要將他點(diǎn)燃。興許是總站在于錦銘身邊的緣故,叫人老忽略他。眼下單拎出來看,他模樣蠻好,斯文又端正,紅起臉,嫩生生,是個好脾氣的男人。 “阿碧,你覺得賀先生怎么樣?”回屋的路上,蘇青瑤問她。 “你太小瞧我了,”譚碧瞥她一眼,笑得花枝亂顫?!澳腥搜剑瑢ξ襾碚f就是過眼云煙?!?/br> 很快便到夜里。 臨出門,徐志懷突然來電話。 蘇青瑤光著一只腳,匆匆忙忙去接。 徐志懷沒什么事,純粹打來查崗。蘇青瑤心不在焉地陪他聊,注意力全在幫譚碧挑衣服上。 譚碧蠻看中今晚的聚會,綢的、棉的、蕾絲的、軟緞的,反正一件件試。她每換上一件,便學(xué)著當(dāng)紅明星的模樣,裊娜地走出來,展示給蘇青瑤看。她輕盈地轉(zhuǎn)上一圈,沖蘇青瑤打手勢,詢問意見。蘇青瑤也拿手勢回她,不管那頭的丈夫說什么,她都只管嗯嗯啊啊地應(yīng)。 “晚上要出門?”徐志懷冷不丁問。 蘇青瑤呆了下,勉強(qiáng)接上話頭?!皩Γ彝砩先タ措娪?。你怎么知道?” “聽見高跟鞋的聲音了,”徐志懷道。“昨晚干什么去了?” “昨晚也是去看電影,我跟譚碧兩個,看了淘金記?!碧K青瑤答?!胺凑龥]什么事?!?/br> 撒謊恰如唱戲,到了那句詞,再如何難換氣,也要咚咚鏘鏘地?cái)[起陣仗,順著演下去。 “倒沒見你約我出去看電影,”徐志懷輕笑,“我看你在家也沒事做?!?/br> “我天天圍著你轉(zhuǎn),還不算事?”蘇青瑤輕聲反駁,“而且你太忙了,我不想你工作回家,還要陪我出門玩?!?/br> “我還以為是你嫌吵,不喜歡出門?!毙熘緫芽嘈?,帶著鼻音。上回聽,蘇青瑤以為他是醉酒,這回聽,又像感冒?!翱催@事弄的。” 蘇青瑤臉稍稍往旁邊避,胸腔堵著一口淤氣般,同他說:“是啊,志懷,到底是誰不想出門……”對他,她總有這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初見便有,總不敢抬頭看他,連她自己也奇怪。 “瑤,你回家,我們一起去看電影吧,”他笑了一笑,半晌,說,“就我和你兩個,歇個十天半個月,當(dāng)休年假。” 蘇青瑤沒出聲,握聽筒的手緊了緊。 見她不回話,徐志懷繼續(xù)說:“去廣州怎么樣?租個別墅,帶你嘗嘗粵菜。說起來,你嫁給我這些年,居然沒去看過海,我愧對自己的寧波籍?,F(xiàn)在計(jì)劃,等快入秋的時(shí)候去,你剛好能在外頭過生辰,而且那里暖和,干脆過完冬再回來,免得你又嚷嚷著上海冷……” “遲了?!彼?。 “什么?”他隱隱有些慌。 “樓下的車子在催,說我們要遲到了。”她慌忙改口,“志懷,我先去了,回來再給你打電話?!?/br> “好。”徐志懷應(yīng)完,仍舉著電話,靜靜等那頭傳來撲擼一聲,徹底掛斷。 他放下電話,坐回到書桌前。天色還沒完全暗下去,屋里就沒開燈,他伸手摸到西裝內(nèi)兜,掏出景泰藍(lán)的洋火盒,又熟練地彈出一支煙,用牙齒咬住。他手微微發(fā)抖著,點(diǎn)燃香煙,熬了幾天,掌心略有些汗。 抽到半途,他霍然起身,幾步走到電話旁,拎起聽筒撥號。 “轉(zhuǎn)南京,”他搶在接線員前頭說。 過了好一陣子,南京那頭接通,聽筒里傳來兩聲“喂”。說話的是個男子,聲調(diào)偏高,聽上去是個很機(jī)靈的人,也略微有些滑頭。 “文景,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徐志懷開門見山。 對面呆了片刻,方才回過神,哭笑不得地說:“三年不來電話,好容易打來也不寒暄寒暄?!?/br> “你知道,我談?wù)聫膩聿缓?。”徐志懷淡淡道?/br> 他把朋友和生意伙伴分得很清,輕易不愿麻煩老朋友,這次也算牽扯到政治上的事了,不得不給他打電話。 “行,說吧?!睂γ嬉埠芩?。 “于將軍的大兒子,你熟不熟?!毙熘緫训??!拔矣浀檬墙杏阱\城?!?/br> “見過幾面。他身子不太好,聽說每天拿人參靈芝吊著命?!蹦侨说馈!霸趺矗愫退谐??” “跟他弟弟有點(diǎn)?!?/br> “你這是叫我參奉系一本?不會吧,霜月兄,獅子大開口了啊。”聽筒那頭傳來一陣笑。 “放心,東北那位少帥明年前肯定要走,他不走,上頭睡不著覺?!毙熘緫训坏馈!皷|風(fēng)到這兒了,你輸不了,我從不害朋友。” “于家那位小少爺干什么了?能把你惹急眼?!?/br> 徐志懷不言。 “文景,想想這些年過去,叢之回四川,你從政,我搞實(shí)業(yè)……事到如今,我甚至不再盼望一個民主的政治,只想局勢安穩(wěn)點(diǎn),政府少伸手,讓我們把廠子開下去?!彼聊肷危諒澞ń堑亻_了口:“一個人,一輩子能有什么東西?我今年三十了,孔子有言,三十而立。細(xì)細(xì)算來,我唯一立住的,恐怕只有這個家……所以不論付出什么代價(jià),我都要保住它?!?/br> “徐霜月,你有苦水往從之那兒倒,我一刻值千金。”對面人似是玩笑?!拔铱墒锹犝f了,上海鬧得很兇,很不安定。要換成其他人,社會局早發(fā)威了?,F(xiàn)在是看在你們寧波幫的面子上,中央才一直沒吭聲?!?/br> “我會擺平的?!?/br> “但愿?!睂γ骈L嘆一聲,掛斷電話。 屋內(nèi)再度陷入寂靜。 徐志懷呼氣,轉(zhuǎn)身緩緩踱回椅上。 指尖的一支煙抽盡,他伸手取第二支,遞到唇邊。薄唇含住細(xì)煙,仿佛抿住一片嬌弱的花瓣,銜著它,一口接一口用力抽完。 “吵吧吵吧,鬧吧鬧吧,搞革命,搞他娘的革命?!毙熘緫芽粗で儞Q的煙霧,嗤嗤笑出聲。“彼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br> 說罷,他拋掉煙頭,癱在靠椅。 萬分沉重,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