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七)
癡兒。 賀常君哀嘆。 他長吁一口氣,無力再勸,手指指車門,示意于錦銘先帶他回家,少在街上爭。 于錦銘沉默片刻,順從地坐上汽車,載友人回到兩人合租的公寓。 進屋,賀常君摸黑去開燈,啪嗒一響,昏暗的公寓亮堂幾分。于錦銘脫了外套,臂彎搭著西服,看賀常君的背影,略有些尷尬,覺得自己莫名對朋友發(fā)了一通脾氣。他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說的好聽,是為人直率,勇于任事,難聽,就是感情用事,我行我素。 “錦銘,蘇小姐的事,你要是鐵了心一條路走到黑,我不攔你?!辟R常君曉得他為難,主動搬來一張西洋靠椅,又指了指?!安坏粩r,伯父那邊,我也替你瞞住,直到你做好萬全打算,能把人叁書六聘娶回家的那天?!?/br> 于錦銘眼睛亮了亮,老實坐到椅子上?!爱斦??” “當真?!辟R常君點頭,話鋒一轉,道。“但你要同我約法叁章?!?/br> “別說叁條,十條都行?!庇阱\銘答應得爽快。 賀常君胳膊肘撐著扶手椅的靠背,一字一句思索著說:“頭一條,蘇小姐究竟是走是留,要不要同你當夫妻,全憑她自己,你不許搞出在上海灘強搶人妻的戲碼?!?/br> “這不用你說?!?/br> “第二,善始善終。你主動招惹的她,你要負起責任?!辟R常君比了個手勢。“錦銘,牢牢記住你剛才對我說的話,切勿令此事淪為一場始亂之、終棄之的丑聞——你給我寫張交通銀行的匯票,萬一哪天,你變心了,我會把這筆錢轉交給蘇小姐。” “好,我現在就寫,”于錦銘跳起來,幾步竄到書屋取票據簿和鋼筆。 折回來,他邊低頭寫,邊自言自語:“簽一萬銀元夠不夠?似乎少了點,要不簽五萬,好像五萬也不多……” 賀常君心道,自己門診收費才兩元二角,從早忙到晚,每月最多掙四百。 這樣一比,他牙癢癢地又想罵于錦銘公子哥。 “七千,七千銀元足夠,你簽個萬上去,我保不準哪天就私吞了?!辟R常君趕忙搶了他手上的匯票,手一提靠椅。 于錦銘聳肩,兩手插兜,重新坐回去。 “然后第叁條——”賀常君接著說,“不論發(fā)生什么,都不許動槍。對徐先生客氣點,上海灘不是軍方的天下。配槍塞槍套里塞好了,禁止動槍,禁止鬧出人命?!?/br> “那動刀行不?我刺刀用得也不錯?!庇阱\銘打趣。 賀常君背手,無奈地看向他,一切盡在不言中。 于錦銘自討沒趣,抿唇思考了會兒第叁條,勉強答:“行?!?/br> 見他答應,賀常君松了口氣。他拍拍對方的后背,說請客,叫他穿回外衣,自己去放了醫(yī)療箱,而后一同出門用夜飯。 兩人沿街跑了好幾家館子,才坐下。由于是賀常君請客,于錦銘特意選了家合算的飯館。賀常君又好氣又好笑,覺得他是被自己教訓了一通,擱這兒賣乖呢。 他倆各要一壺溫酒,就著炸豌豆喝了幾杯,繼而端來一盤rou菜,唏哩呼嚕吃光,又繼續(xù)喝酒閑聊。上海本幫菜對兩個北方人而言過膩,跑堂來收盤子時,賀常君特意交代下頭幾盤少放糖,然而沒用,連rou餡的湯包也一股甜味。 于錦銘酒量淺,半壺微甘的苦酒下肚,人便駝著背,松松垮垮地坐在長板凳,右手專注地轉著酒杯玩。 “對了,你先前說要給蘇小姐送個禮物?!辟R常君夾菜?!斑x好沒?” 于錦銘羞赧地笑:“還沒,感覺都不夠好?!?/br> “從沒見過你這模樣?!辟R常君也笑,是苦笑。“偏生是位人妻?!?/br> “我也沒想到?!彼朴幸桓樤谛纳暇d密地戳,于錦銘垂著臉,呢喃。 他把玩著杯盞,頭頂懸浮著的暈黃的散光透進黯黯的黃酒,手腕一偏斜,掌心大小的陶杯里便蕩漾出瀲滟的水光,端正過來,縷縷明漪隨之消散。 就像蘇青瑤的眼睛……于錦銘失神。 他一口氣喝干剩余的黃酒,心跳得厲害。 吃完飯出來,夜已深沉,濕熱的風不斷捶打兩人的臉和脖子。 于錦銘面頰微紅,走起路來仍是穩(wěn)穩(wěn)的,就是嗓子眼不停往上冒著苦味,讓他忍不住張開嘴大口吸著暖風里的濕氣。 喝了酒,他變得稍顯沉悶,一路上兩手插兜,不說話。 賀常君喝得少,出來風一吹,大半酒意隨風而逝。他一路留意著于錦銘,生怕他一腳栽坑里,摔死了,自己沒法跟他家里人交代。 快走到公寓,于錦銘冷不然停下腳步,站在原處愣了會兒,側身朝電線桿走去。他咳嗽了聲,扯開領帶,心里燒得難受。賀常君怕他要吐,站在旁邊問他要不要水。于錦銘搖頭,扶著電線桿,垂著臉沉寂許久。 再抬頭,他側著臉,沖友人燦爛一笑。 “常君,其實你那叁個條件蠻狠的。當然,我知道你考慮的都對,但——蠻狠的。”于錦銘的嗓音絲絨般柔軟?!拔依鲜侨滩蛔∠耄歉静粣畚?,或者萬一因為其他什么考量,沒有選我。那我不能強行帶走她,也不能一槍斃了她丈夫,反正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束手就擒,然后這輩子再也不見她……天啊,我想一想,就感覺自己要死了?!?/br> 賀常君看在眼里,五味雜陳。 過兩日,賀常君上門給譚碧做復查。 他心里仍惦念于錦銘的情況,便借機詢問譚碧,蘇青瑤會喜歡什么禮物。譚碧眉毛一挑,道,四少要送?那還是省省吧,她想要什么名貴的玩意,徐先生都能給她買來。賀常君碰了一鼻子灰,沒了聲響。 譚碧有意逗他,又故作玄虛道:“不過,有件東西是她想要,但徐先生給不了的?!闭f著,勾勾手指,示意男人上前。 賀常君俯身,乖巧地湊到她跟前。 譚碧抿唇一笑,手飛快地探去,隔著長衫狠狠捏了把他的胸。 賀常君霎時羞得滿面通紅。 譚碧盯著他的紅臉,輕聲告訴他:“賀先生,阿瑤從來不缺禮物,她缺的是一份工作?!?/br> (尒説 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