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燈火
季馳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女朋友和方知悠一起走遠,只留下兩個剛認識不到兩分鐘的男人呆在原地,不自然地低下頭用腳蹭蹭地面,來緩解短暫的尷尬。視線不經(jīng)意的一瞥,他看見溫滌非腳上的系帶馬丁靴,搭上一看就質(zhì)料很好的灰褲子和長大衣,一下子讓他的大襖、運動褲和空軍一號三件套顯得又俗又土。 原來方知悠喜歡的是這一號男生嗎,他懷著一種復雜到自己都搞不太懂的情緒在心底里微妙地嘆了一口氣,還好高中畢業(yè)那會兒沒機會向她表明心意,不然,現(xiàn)在遇上了只會讓自己陷入更不堪的比較之中。 害,想什么呢。季馳默默地提醒自己,方知悠找什么樣的男朋友關他什么事,他自己也有女朋友,在這里妄自菲薄實在不是自己該干的事。 不過吳藝瑾什么時候認識的方知悠呢,他只知道她高中時應該是追過她弟弟,但也沒見過兩個人同框啊。而且叫得還那么親昵,jiejie?看來應該是站在她弟弟曾經(jīng)的女朋友的身份叫的吧,不過她們有什么事非要避開各自的男朋友說呢。 溫滌非看著比自己還高半頭的威猛男生低著頭嘀咕著什么,又想起他女朋友那嬌小的身軀,不禁回憶起朋友給他講過的玩笑話,拎水壺的畫面得以具像,讓他的嘴角不禁上翹了一些。不過他很快平復了嘲弄的心緒,考到同一所大學的高中同學,感情還是很容易培養(yǎng)的。 正巧他也有關于女朋友高中時的事要問季馳,畢竟他比他們高一屆,而且高中念的是實驗而不是一中嘛。 季馳聽到身旁男生開口才抬起頭,這下看對面人看得更真切,他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這張俊朗的臉他有些熟悉。 “悠悠高中的時候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季馳聽到溫滌非這樣問,思索了片刻,為他的話,也為他的長相。 “就,女神一級的存在吧”,季馳禮貌地和男生對視,趁機在記憶里搜刮人臉,像誰呢? “然后話很少,也不參與班級活動,但又不是死學習的那種人,課下一直在看一些文學之類的書——看起來就很深奧很難讀的那種——但成績卻一直很好”,季馳發(fā)覺自己還是記得高中時她的一切,臨了又補了一句,“笑起來特好看,人也很好”——是我們班絕大部分男生的白月光。 溫滌非點點頭,趁勢問出下一句,“那當時一定有很多人追她吧?” “一直都有,可能文科班里大部分男生都喜歡過她吧。” “那她有沒有和誰交往過呢?” 原來是要問這個,季馳心底里暗哂,這些精致的人說話都是一套一套的,摸清女朋友的感情經(jīng)歷都要旁敲側(cè)擊。 “沒有吧,感覺她和大家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應該也瞧不上高中的男生”,季馳頓了頓,這話怎么又有點舍己蕓人的意味,“不過她那個時候?qū)φl都是不冷不淡的,禮貌又有距離感”,季馳看著溫滌非舒展的眉眼,感覺越看越熟悉,“現(xiàn)在感覺比原來開朗多了?!?/br> 溫滌非壓抑不住笑意,他的女朋友,果然是在騙他啊,真是可愛。之前聊到感情經(jīng)歷的時候他坦誠自己有個高中談了三年大學談了一年的前女友,他的女朋友愣了愣才回復說她也有一個從高中開始談了三年的前男友。不過就她在戀情中的笨拙示愛來看,他是懷疑的,加上她大一那場舞會是在和她弟弟一起跳,她mama見到自己的那股開心勁兒和她大學里的朋友們的表現(xiàn),他不難推測出她是為了營造勢均力敵的經(jīng)歷才扯的謊?,F(xiàn)在有了她高中時期班長的親口否認,溫滌非更是證實了自己早就認準的事。 “那看來我遇見她的時機正巧。” 季馳不知道這句話該怎么接,隨口應和又顯得太虛情假意,索性就閉了嘴,對方也沒再搭話,把頭轉(zhuǎn)向了女孩子們離開的方向。 就是這側(cè)臉的弧度讓他終于有所突破,他想起來了,方知悠這個男朋友跟她弟弟有三四分像嘛! 怪不得,她每天面對她弟弟那么一張俊俏的臉,審美都被拉高了,怎么會喜歡上他們那群歪瓜裂棗,現(xiàn)在找的男朋友也是同一款的帥哥,這算是理所當然的。 只不過,以家人的長相為標準找對象,似乎有點怪。但季馳覺得,這總歸是與自己無關的,他還有自己女朋友要關注,白月光嘛,偶爾抬頭看月亮的時候想一想就夠了。 —————— 方知悠被吳藝瑾領著走到亭子邊,人工運河河面上灌來的冷風讓她不受抑地發(fā)抖,丟失的魂魄才終于重新被寒氣逼回到身體里。 剛剛那聲“jiejie”令她不寒而栗,她沒想到,自己竟然還記得她的聲音。明明沒見過幾次,甚至連話都沒有直接搭過,但那穿過口罩的悶悶聲音傳出來后,她立刻就認出了眼前人。 她或許還記得曾經(jīng)那小鹿般靈動的眼睛,所以感受到這直接的審視后才會如此沒來由的不安,以至于女孩子湊近了抬頭說有話和她講時就慌亂地應允,像是領受了無言的脅迫般——可明明她們正處于光繁人密的街道上。 而這難以言明的不安被一路上女孩子的沉默無限放大,她越發(fā)覺得自己失了陣腳,卻突兀想到她們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逆著光暈的她也是這樣的不怒自威,那時的女孩子被她的審視搞得不知所措,時移勢易,她現(xiàn)在成了被架在光暈下照射的那一個。 她想起那些劇集中被沉默的修女帶去審判所的女人們,在某種荒謬的程度上她覺得自己或許也是其中一個。冷淡的目光和漫長的無言所昭示的絕非她能為之振奮的喜事,而只可能是攪擾她夢魂的兇兆,可她又知道,這個終局絕非她所能避免的,在那一聲“jiejie”叫出口后,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跟從這個明顯懷著心事的女孩子一起離開,離開她或許能由之感到安心的男朋友。 涼亭沿街一側(cè)翹起的飛檐上綴著兩盞大紅的燈籠,近河的一側(cè)卻冷落地干凈,吳藝瑾像是早有目標似的,徑直帶著她朝這僻靜處走去。踏上臺階,那兩盞大紅的燈籠忽然化作民俗學課上見過的貔貅的紅眼,張著大口要將她連皮帶骨吞下的。 等到終于站定時,她早已明白這不會是一次面對面的談話,于是知趣地站在吳藝瑾身旁,雙肘支在護欄上,等著女孩子說出她醞釀已久的話。 運河邊晃晃悠悠升起一盞紅色的孔明燈,在煙火銷聲匿跡的夜空里隨風晃蕩,不多時卻掛在街邊樹木干枯的枝杈上。 等不到油盡燈枯,那一抹亮光徑直摔下地面,火星四散,她來不及惋惜,就聽到身邊女孩子聲調(diào)低落地開口, “你們什么時候分開的?”